第6章 吃情绪的外星人
1
我房间的抽屉里住着一只会吃情绪的外星人。
之所以用“只”而不是“个”，是因为它长得实在跟电影里那些众所周知的形象完全不同。
它没有古怪的身躯，也没有漆黑一团的眼睛；它不是那种触角满天飞的异形，也不是长着三角脸的小灰人。它就是一只简简单单的青虫，虽然它说，这是三维化的c维实体，是为了让我看见才编写成这样的。
第一次遇到它的时候，它趴在一片会飞的叶子上，努力抬起触手在空气中够着什么，然后捏住一个我看不见的东西塞进嘴里，满足地嚼了又嚼。
“这个房间里的焦虑真多啊！”
它乘坐的叶子落在我涂涂改改的习题册上。
“三维人，我决定住下来了，记得多散发一些这样的负面情绪，让我天天都有大餐吃。”
它真的是一只爱说谎话的外星人，我怎么会焦虑呢，我是一个快乐的高中生呀。
我好奇地用笔头戳了戳它柔软的身体，却换来一阵白眼。
“干嘛呢！”它抬起触角打掉我的圆珠笔，“这个身体是用我们的源代码编写出来的，要是戳破了我还得回去一趟。你知道我来三维空间有多不容易嘛，层层维度的突破，每一层都要用源代码重新编写出一个能够承载意识的身体，才能不断地进行跳跃。”
我茫然地张着嘴，露出一副没有听懂的样子。
“你不明白也正常，三维人嘛，愚蠢是你们的本质。”它满不在乎地摆摆触角，振作精神清了清嗓子，“在c维空间里，意识是一种物质存在，它是有形的，可以被触摸到。我们的身体就是由意识构成的，想要维持生命活力就要不断地补充情绪、思维能力、感知等等。”
“那你为什么会来地球？”我有些不解。
它的触角在叶子上按了几下：“跟你们一样，我们c星上的生态环境被破坏了，种不出可以进食的意识，所以不得不在宇宙中寻找另一个适合暂时居住的星球，等生态恢复后会回去的。
“三维人虽然依托物质存活，但与此同时却附着着意识，最让我们惊讶的是，意识对你们而言居然是一种无形的存在。你们只需要看部电影或者读本小说就能得到情绪上的满足，不像我们要辛辛苦苦地播种开心、快乐，就连难过和忧伤也要等上一个c纪年才能收获。”
我十六岁的脑子有点不够用，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又问出一个在它看来愚蠢至极的问题：
“意识……好吃吗？”
虽然它瞧不起三维人，但它具备着有问必答的优秀品质：“这要看是意识中的哪一种。比如正面情绪吃起来甜甜脆脆的，负面情绪就有点五味杂成了。
“最好吃的是思维能力，‘分析’质感鲜嫩很有嚼劲，‘比较’甜中带酸非常爽口。不过我们进入地球后颁布了一条法令，只吃三维人的情绪，其他的一概不碰，毕竟我们不想竭泽而渔嘛。”
它摇头摆脑地四处张望我的房间，似乎在寻找一个舒适的居住地。很快，它拉开我的抽屉，跳进去检查了一会，钻出来后露出一个满意的笑。
“把我的飞船拿下来。”
我小心翼翼地用食指和大拇指捏住那片薄薄的叶子递给它。
这就是飞船？怎么跟一片正常的叶子没什么两样？
尽管我很疑惑，但还是选择不去思考太多，因为这肯定是一个我想不通的问题。我也不准备问它，在它看来地球人已经够愚蠢了，我又何必“锦上添花”。
它接过叶子，在抽屉里一边忙活一边说道：“最近地球有点艰难，正面情绪太少。不过负面情绪虽然难吃了一点，好在它量大管饱。既然到了这里，我们也不得不遵循适者生存，主动进化一下，未来才会一片光明嘛。”
我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心想原来外星人到了地球也需要改变它们原本的生活习惯，这么说来，无论是哪个空间和维度的生命，为了活下来都很不容易呢。
不过我决定放弃理解它那些说得天花乱坠的关于c维空间、意识编写、情绪滋味的描述，在我看来它就是一只长得像青虫的外星人，像我一样普普通通。
这样多好啊。
2
高一的生活有点紧张，我还没有完全摆脱从十五岁带来的爱玩脾气，就要日复一日地困在一张四四方方的桌子前，囫囵吞枣地学着本该在三年才会讲完的知识。
我在学校的书桌很窄，课本占据了几乎二分之一，只能缩着手在习题册上勾勾画画，一不小心就会碰到同桌的胳膊。
同桌是一个爽朗的女孩，也是我们班上的第一名。我能跟她坐在一起倒不是因为我有多厉害，多么能受到班主任的关怀，而是班主任在家开课补习物理时，妈妈第一时间得到消息，交了不少钱把我送过去。
我的物理不太好，一百分的卷子不要说及格了，就连五十分都没考上过。同桌是一个善良的女孩子，她从来不会觉得这样的我拉低了她的面子，她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在课间大声朗读我写的那些残缺的公式，蹩脚的解题过程，不念完最后一题，不听到围观同学开心的笑声，就不会把卷子还给我而已。
她的行为方式的确比较严格，就像她对待自己的学业那样严格。
我知道的，她这么做是为了督促我上进。
每个周六的下午我都要和同桌一起去班主任家补习物理，我们结束了一周的课程，从学校出发，她坐她妈妈的车，我走路去。
班主任的家离学校并不远，但我不得不小跑前行，每次遇到天桥下的红灯，我都会特别着急。要是去晚了，就没法在补课前的闲聊里做一个安静微笑的听众了。
我记得一本书里写过，“社交是很重要的”，我要努力融入他们，就算做个插不上话的听众也好啊。
班主任已经四十多岁了，她对我很好，每回给我的是一张和其他人不一样的卷子，上面的题目我都会做，所以次次都能拿到一百分。这让我和班主任都很开心，我拿到了满分，她也不必花时间给我解疑。只是当她给其他同学讲解卷子的时候，我却一句都听不懂。不过没关系，他们也不会问我这些题目该怎么做。
我知道的，这是在照顾我的做题水平。
当我兴高采烈地把这件事情告诉那位住在抽屉里的朋友时，它的触角托着绿油油的脑袋，看着我陷入久久的沉默，连情绪都忘了吃。我想它一定是被班主任的善意打动了，不愧是吃情绪为生的外星人，在感同身受上做得的确很好。
可是它说的话却让我大吃一惊。
“你应该结束这个补习。”
“为什么？我、我能得一百分呢！你不知道，上次物理月考，我只拿了十九分……”
“所以问题就在这里。”它甩着肥硕的尾巴从抽屉里慢慢扭到书桌上，没有忙着吃那些很少出现的乐观情绪，“你说的那个高考是这位班主任出题吗？”
我没有回答，原本的欢喜一寸一寸地在无形中消散成无形。它努力在空气中捞了两把，塞进嘴里嚼了三下就咽了下去，嘟嘟囔囔地说道：“哎呀又要吃那些硬邦邦、苦哈哈的情绪了……”
我想了好几个晚上，终于说服妈妈，鼓足勇气给班主任打了电话，告诉她我不准备再继续补习物理了。她倒是非常热情，一天好几个电话地打给我，劝我再想一想，再想一想。
“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物理可是很重要的啊！你不学好理科，将来只能去地上做苦工、搬砖、扫大街，累得要死赚不了几个钱。我看你天天看那些小说，是不是想学文科？啊呀文科没什么用的，你看我们学校那些语文老师，连个课外辅导班都开不了，为什么？没人去啊……”
不会的，职业没有优劣，文科也很重要。
我想这么告诉她，可是她实在太热情了，我没有找到插嘴的机会。
这样的电话持续了整整两周，在学校里还是一如往常，只是我的那位同桌有了新的同桌，而我因为视力不错，被班主任调到了最后一排，和一个声音比马路上车辆往来还要洪亮的男生坐在一起。
这样也好，我默默想着，至少我那些老是记不住的物理公式就不会被人念出来了。
最后一排的日子过得很快，等到头顶的电风扇开始呼啦啦飞转，我又坐到了考场上，抓耳挠腮地写着期末考的物理卷。
监考的是班主任，卷子发下来没多久，她就拍拍我的肩膀，小声问我能不能把演算稿纸分一些给她去解一道物理题。
老师遇到了困难，我身为她的学生怎么可以不帮忙呢？
虽然我只有一张十六开的稿纸，上面还写了点字，但我还是赶紧撕下空白的那一半给她。她摇摇头示意我再分一点，我按照她的要求，把剩下的稿纸对折，又裁了一半递给她。
班主任满意地回到讲台上，拿起笔写写算算，我送了口气，心里为能帮上她的忙而欢喜。
她身边有厚厚一叠空白稿纸都不够演算，肯定是在解决一个非常困难的问题吧，我想。
高一结束了，我的物理还是一败涂地，跟我同年级的有1500多人，我的理科成绩排在第1246名。文科成绩在108，倒还是能看一看，可惜偏重理科的学校在给总成绩排名时，不会算上历史、政治和地理。
“你不适合学理科，换个专业吧。”
那只外星人歪在我的成绩单上，一边打着饱嗝，一边伸着触手捞我的情绪吃。
它越来越胖了，看来我那些奇奇怪怪的情绪没有毫无征兆地消失在空气中。我第一次发现原来情绪是有形的，从它肥了一圈的身体上可以看出来。
“你这一年的负面情绪有点多啊，我每顿都吃得好撑，剩下的都存起来了，一点不浪费。你看，我团了7个难过球，要是在我们c维空间，排除失败因素的话，没个六七年都种不出来！”
它兴奋地指着抽屉里的某一处，可惜我什么都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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