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Chapter15
在饭馆待到第六天,晚上,易书晨来了一趟。
他一身衬衣西裤皮鞋的职业装束,突然出现在店门口,陶笛一时又犯愣,差点没认出。
那时已经九点多,店里还剩两桌客人喝酒侃大山,嗓门一个赛一个的大。
两人便去了外面,到路边一棵香樟树旁站着。那树枝繁茂,斑驳的树影投在地面,与这黑夜融为了一体。
易书晨往店里望:“这里吵吵闹闹的环境你怎么学习?”
这人一张口就是教导主任的风格,陶笛忍不住低头笑了。
“笑什么?”易书晨问。
“没什么。”陶笛汇报,“我每天早起,上午学三四个小时,下午抽空也能学一会。功课一点没落下。”
“是吗?”
“易总怎么有空来我们这?”
她这新鲜的称呼让他一愣:“应酬,路过。”
陶笛稍稍凑近,吸了吸鼻子,果然是有一股淡淡的酒气。也许这些天在这店里泡着,她对酒精的味道也变得麻木。
“胃不难受了?”她问。
“没办法。”
三个字,道尽了职场中人的心酸与无奈。
“我问你啊,”易书晨说,“你——”
陶笛歪着头,等他问。他却没说下去,吞吞吐吐“你”了好半天。
她听得着急:“易总,您有什么吩咐就直说。”
“我说,你对我的称呼能不能统一一下,人前人后的乱叫一通,我有时候真反应不过来。”易书晨眉头紧锁,好像真把这无所谓的称呼当一回事似的。
“好的,易书晨。”陶笛很识趣,不再给他添堵。
路边车辆穿梭,杂音四起。
昏暗的灯光下,他们之间的空气却安静的有些诡秘。陶笛低着头,盯着他的鞋子看,是一双系带的黑色皮鞋。
过了会,听到他在问:“打算什么时候回家?”
她抬起头:“叔叔什么想法?”
“他无所谓,听你的。”
陶笛想了想:“不然就后天?”后天正好是周六,他可以一同去。
易书晨顿了下,说:“那周六我找人送你们回去。明天开始我要到各个地方去出差了,这段时间会比较忙。”
陶笛抿紧了唇,原来是来道别的。
“谢谢。”她说。
“客气什么,我送老易顺带捎你。”
陶笛嗯嗯嗯地点头,说:“我有自知之明。”
“是吗?”
他每次这么反问,她就一阵头皮发麻。
那天晚上,短暂而匆忙的一面,他终是什么都没问出口。
陶笛也没当回事,聊了几句闲篇他就离开了。
周六一早,易书晨派了车来接她,而后又去接上老易,刮了一阵风似的,两人又回到了山里。
走了一个多星期,田里的油菜已经收割得差不多。村里多是各家小范围栽种,收割也多是由人工来完成。
陶笛家也有地,不过都包给村里其他人家了。她只顾照料门前的一片小菜地,确保在家的日子能吃到新鲜蔬菜即可。
易建强在村里有了熟识的人,这次回来他还带了好些特产分送给大家。他人缘好,每天都有人来找他聊天,或者就和几个牌搭子一起去姑丈家打麻将。
而陶笛,不知道有哪股力量支撑着,学习劲头前所未有的足。
孟家琪也不再把孟芸送来,多是带去美发店,也是怕影响她学习。
易书晨很少联系她。确切的说,只在他们回来那一天,他发了信息问她到家了没。
反过来,陶笛也没有理由去打搅他。
再见面是在半个月后的周末。
他还是在周六上午往常的那个时间点到。陶笛根据上次的行程算,他得是一早就出发,一路开四个多小时。
他看起来很疲惫没什么精神,说这半个月来不是飞机就是高铁。
陶笛光是一听都替他觉得累。
中午吃过饭,易书晨就回房间休息了。
陶笛也小睡了会,醒了之后又开始学习。期间听到易建强被人叫了去打牌。
下午两点半做题正酣时,忽听到姑婆在楼下喊:“小笛,在不在家?有人找。”
陶笛没敢应声,也害怕姑婆再喊两句把他给吵醒了,就急匆匆快速下了楼。
只是可惜了她这么一副看似迫不及待想要与人相见的模样。
那个她想忘记却偶尔还要闯进她梦里的男人,此时正站在她家院子里,茫然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也不必多余去思考方以恒为什么能出现在这里。因为就算她没有亲自回复,他们还有很多重复的人际关系,他随便一问,就能打听到她的下落。
在通信发达的现在,要想彻底玩消失并不容易。反过来要想寻找一个人,也只在于是否真的有心。
姑婆看这两个年轻人神色复杂,就悄悄离开了。
陶笛站在门廊下的阴影中看着对面阳光下的他。
那一瞬间仿佛一切都变成了浮光掠影。她希望这是个梦,或者是另外一个平行世界。他与她不认识,或者他们还是男女朋友而他没有中途开小差。
总之不会是现在的版本——失联前男友突然找上门。
“好久不见。”方以恒说。
一年又两个月。
陶笛很快算出来。她两只手不自觉地紧紧握成拳,很奇怪,明明是他犯的错,她却紧张害怕很想躲回屋里去。
还有,这人多可恶啊,有那么多开场白他却偏偏选用这一句,无异于在她久未愈合的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
眼前他的形象越来越模糊,原来是眼泪在作怪。她急忙扭过身去擦了擦眼角,再回过头来面向他。她可没那么多废话与他寒暄,直接问:“什么事?”
他抬脚往前:“我们聊一聊。”
陶笛伸手拦他:“就在这里。”她说着走下台阶,跟他隔了一米来远,一同站在院子里接受太阳的炙烤。
午后的太阳可真大啊,晃得她睁不开眼。
“你为什么辞职?”方以恒问。
陶笛别开眼不去看他,也不想回答。
他音量拔高:“陶笛,说句话。”
陶笛喝止他:“你小声点。”
“为什么辞职?”方以恒压低声音也似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
陶笛看着远处奶奶在的那座山,心里蓦地浮现一场与老人家的对话。
“奶奶,您看这样的人当您的孙女婿肯定不行吧?”
奶奶摇着头说:“不行不行,配不上我们家小笛。”
“那怎么办?”
奶奶温和抚摸着她的头:“想骂就骂,想哭就哭。”
正在幻想中,他埋怨的声音冲撞进她脑海:“你怎么这么任性,明明再坚持坚持就能调回国内。”
他说,任性?
陶笛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奇葩怎么敢一声不响就跑来她的地盘还这么趾高气扬指责她!也好,她再不用顾及什么待客之道。
“调回国内,在你们眼皮子底下,好方便你们来恶心我吗?”她语气又轻又柔,轻飘飘慢悠悠的一个字一个字的朝他砸过去。
可方以恒竟不痛不痒地回:“随你怎么讲,我不跟你计较。”
这不要脸的台词让陶笛忍无可忍:“你有话快说,说完快滚,我忙着呢。”
“在忙什么?”
陶笛一愣,没想到他会这么接话。
“你管不着。”
方以恒丝毫不在意,抬起手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仍是坚持问:“到底为什么辞职?”
陶笛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揪着这个问题不放。
“你是谁啊,”她的语气越来越强硬,“我为什么辞职还需要向你汇报吗?”
“陶笛!”
“能不能小声?”
“不是,”方以恒急了,“你们这荒山野岭的,你一会一个小声是什么意思?”
“你有病吧?我们这荒山野岭,那到底谁让你来的?”
“好,我有病,我特么就是有病。”
看他激动成这样,陶笛的情绪反而缓和了许多。
方以恒平静了会,换另一种方式问:“你辞职是因为我吗?”
“你没那么大脸。”
“因为王潇?”
陶笛一震,心脏突突突的跳。
方以恒从她的表情也猜出了大概,他骂道:“果然是那个王八蛋,早听说他不检点。”
陶笛冷笑:“五十步笑百步。”
方以恒咬着牙问:“他怎么你了?”
这是关心,还是想听她当初有多么的狼狈?
“你能不能说句话!”
陶笛抬眼,阳光下他鬓角处的青筋暴起,清晰可见。她不明白他这是生的哪门子气,怕他再飙高音,就息事宁人说了句没什么事。
“那就好。”方以恒缓缓地吁了口气,“他被查了。”
陶笛多少有些意外。心里痛快之余,也感谢老天有眼恶人自有恶报。
“陶笛,对不起。”他终于说。
陶笛毫无防备地笑了下。
这句还不如刚才听到王潇的下场让她那般心里舒坦。
就好比在一网红餐厅排了很久的队,等终于吃到嘴了却觉得索然无味,白白浪费了那么多等待的时间和精力。
方以恒四顾看看周围环绕的群山,接着说:“你一定知道我们能从这样的地方走出去有多不容易。像我们这样的出生,一辈子也不见得能有几次好的机会。所以机会来了,我就不得不去抓住它,希望你能理解我。”
他说得动情动理,陶笛却一个字都听不下去,心里仿佛装了一万头草泥马。
“说完了吗?”她问。
方以恒仿佛没有听到,还自顾陈述他的:“我想告诉你,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绝对是真心的,甚至现在——”
陶笛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行了,你走吧。”
“还有一件事,我下个月结婚。”
这像个炸弹,炸的她脑袋嗡嗡响。
“哥们,不好意思,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陶笛扭头往上看,易书晨正站在二楼他房间的窗户前。
“他是谁?”方以恒问。
“等我下去。”易书晨说完将窗帘刷的拉上。
陶笛觉得自己一定是中暑了,头晕眼花还犯恶心。
“我说呢陶笛,这都住到家里来了。”
“什么?”
“别装了,”方以恒继续冷嘲热讽,“怪不得当时不哭不闹安安静静,咱两指不定是谁对不起谁呢。”
陶笛明白过来。
她笑了声,挑衅般地问:“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你和他,”方以恒冷言质问,“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陶笛看着他这张愤怒不堪的脸,突然觉得浑身发冷。他可以不忠于自己的女朋友,但反过来,却绝不能忍受。
“你用不着知道。”身后传来易书晨的声音。
他走上前来,将陶笛往后拉了拉,“你伤害她一次就够了,犯不着这么久了还要再找上门来。怎么,陶笛不发个红包,你这婚是不是就结不成?”
方以恒千思万想也料不到会有眼前这一出。
他千里迢迢开车来,不过是想要告诉她王潇的事,并且能当面与她说一句对不起。他没有奢望还能得到她的祝福,但结婚的事也不想瞒着她。哪知道,她早就和别的男人双宿双栖了。
他心里越琢磨越气:“我跟陶笛之间的事,跟你没关系。”
“是吗?”易书晨说,“这你说了可不算。”
陶笛强忍着内心的暴躁,说:“方以恒,没别的事赶紧走吧。”
方以恒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不是民宿吗?我申请住宿。”这一会功夫,她赶他几次了,就算是普通路人也不能是这个待遇。
陶笛反应很快:“我只做人的生意。”
易书晨帮腔:“听到了吗?”
也许愤怒真的会让人降智。
方以恒也是没招了,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看到她的长发了吗?你不知道吧,那是为我留的,证明她心里还有我,所以哥们,你别这么得意。”
这多少是有点小孩子无理取闹的把戏了,可情急之下他暂时只能想到这么个幼稚的反击。
“喔呦,气死我了。”陶笛回头看,还好一眼就在窗台上发现了她想要的东西。
她慢慢走过去,将背后的马尾捋到前面,拿起那一把用来剪枝的剪刀,然后咔嚓一声,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剪了下去。
她将剪下的头发放在地上,没什么风,不会被吹得到处都是。
她又一把扯下皮筋,剩余的头发也随之散落在肩头。
方以恒看呆了,易书晨也是。
她走到方以恒面前,手里还拿着那把剪刀,最后说:“慢走不送。”
眼泪忍了那么久,却在这一瞬间奔溃落下。
方以恒临走时还说了些什么,她已经不记得或者根本没有听进去。
一切都结束了,就像那一把落在地上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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