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吃货
秋时已至，山脉褪去碧青的裙纱，换上草黄色的衣裳，只余几簇倦怠的绿依稀点缀于上。山腰峰泉旁的一棵大榕树就在那稀薄的绿意里，它还是那么葱郁，若非旁边枯黄萧瑟的景象，还以为气候正值盛夏。
一阵凌厉的剑气呼啸，一个女子在秋林里御剑而行，白衣劲装英姿飒爽，所过之处，枯叶簌簌而下。
她用手在眉骨搭了个篷，往下张望一番，视线扫过大榕树时骤然一亮，赶紧御剑飞了过去。
苏望星听到响动往后一望，然后无语地朝她招了招手，待那女子收了剑跳到她面前，她语重心长地说：“都跟你说了无数次了，咱们干的是偷偷摸摸的事情，你出场别这么高调行不行？”
“哎呀哎呀你别废话了，红薯呢红薯呢红薯呢？”女子绕过她，看着那冒着烟的土坑，她咽了咽口水，扭过头来似有埋怨地朝苏望星嚷嚷，“怎么还没好？”
“我怎么知道你会来这么早，你又是偷溜出来的吧？”苏望星蹲下去用树枝戳了戳红薯，“恐怕还得要一炷香的时间。”
“你没带其他吃的吗？”
“带了瓜子。”
“瓜子？！”还没等她说下一句话，苏望星就拿树枝刨了刨土坑，“喏，你要的瓜子在这里。”
女子看着被烧得黑黢黢的瓜子壳，狠狠推了把笑得别提多开心的苏望星，不死心地问：“没了？”
苏望星沉重地点点头，她忍笑道：“枕衣，我觉得我挺对不起你们的。”
“你也知道！”枕衣冷哼一声，“难得你有这份觉悟。”
“给你们这群只能吃糟糠野菜的人打开美食的大门，真的是一种残忍。”
他们灵墟的菜，她第一次尝试的时候，真的连第一口都咽不下去，如果这就是灵墟膳房真正的品味，她觉得她和彭筠乐都没有资格进来，这哪是给人吃的啊，她们老家的猪都不会吃。说真的，要是让她天天吃这样的饭菜，她恐怕没几天就崩溃了，所以她是真的佩服灵墟的人，吃那些玩意儿还能有力气在天上飞。
于是她和彭筠乐在摸清套路之后，就开始搞地下工作，冒着被开除的危险，偷偷摸摸自己做好吃的加餐。一年来，上级竟然从没发现他们的小动作，最后还是被一群吃货给逮着了……
那个情景她记忆深刻到一定能永生铭记。
那天她和彭筠乐约好了午夜去厨房搞夜宵，两个人在黑漆漆的厨房里连灯都不敢点，只能拿个可怜的小火苗照着一口大锅，两个人望着锅里翻滚的面条不停地流口水。他切菜她调料已经形成默契、一气呵成，但是那天的气氛有点不太对，她搓了搓手臂，问他：“你有没有觉得有点不自在？”
彭筠乐还在捞面条，“啥？”
苏望星环顾周围，一片漆黑里感觉有什么危险的动物在窥伺着，她声音都开始发颤了，“你不觉得有呼吸声吗？”
他没当回事，反倒觉得苏望星脑子有病，嗤笑道：“咱们不用呼吸吗？”
“除了我们……的呼吸。”
“你咋总是娘们儿兮兮的，”他放下面去掏了根大柴火出来，厨房瞬间明亮了许多，而他们两个差点被眼前的场景直接送走——宽敞的厨房内，以他们俩为圆心的两丈开外，围了七个人……
彭筠乐直接撒手晕厥，苏望星腿软得差点跪下去，虽说自己也做了几年的鬼，但她还没遇到过这种阴间玩意儿……她扶着灶台，颤巍巍地说：“各位英雄好汉，有话好说。”
他们像午夜幽灵一样围了上来，幽深的目光越过她直接投到了锅里，一个还穿着寝衣的哥们儿吞口水的声音在这片寂静里格外响亮，他也是最先开口说话的，“我、我能尝一口吗？”
苏望星傻了。
那锅面她一口没吃上，被他们七个人瓜分得连汤都不剩，那场面就好像他们刚刚经历了严重的饥荒，一个个饿狼扑食，令人叹为观止。
最后还是她把死猪一样的彭筠乐给拖回去的。
后来这七个人就像是成立了个小分队，总能精准打击他们俩的夜宵之约，慢慢混熟之后，还三分诚挚七分威胁地邀请他们俩免费加入组织，享受豪华至尊待遇。
嗐，什么组织啊，其实就是给他们开小灶的。
而枕衣，就是其中脾气最暴躁，也是胃口最好的女剑修，三天两头跑这儿来跟她要吃的，跟牛皮糖似的甩都甩不掉。
不过，苏望星发现大多数吃货的口风都不太严，譬如枕衣，只要给点好吃的，她就能毫无警惕地把她知道的都告诉你，这是苏望星最喜欢她的地方。
苏望星把红薯从坑里刨出来，又把它滚到枕衣的脚下，提醒道：“你悠着点，别又像上次给烫了。”话音刚落，她就看到枕衣化出利剑，将几个红薯切成了块。
那宝剑已经不是第一次从神坛跌落，她都习惯了。
待枕衣终于迫不及待地啃上红薯之后，苏望星瞄了瞄她，故作无意地问：“也不知道宗主多久回来，这么大个灵墟没有他老人家坐镇，不会有什么问题吗？”
“宗主不在，还有陶师伯这位代执掌门呢，能有什么问题？你别胡思乱想了。”
“你师尊有没有说过宗主多久回来啊？”
“宗主他老人家就爱往外跑，没个定数，也许明天就想起回来，也许在外面玩个十几二十年也不是没可能的事儿。”
“……”身为一宗之主这是认真的吗？那怪不得灵墟处处都透着随便。
“你为何这么关心宗主？莫非……”枕衣怀疑看着她，“莫非你想去上膳房？”
本来苏望星被她这么瞧着还挺紧张，谁知她的话触及了她的知识盲区，“什么上膳房？”
枕衣像是松了口气，“你不知道也正常，宗主常年出游在外，上膳房早就名存实亡了，如今更是连名字都快没了。”看苏望星还是一副茫然的样子，她随即解释道，“上膳房是专门给宗主那个级别的尊者长辈准备膳食的地方。”说完，她对着依旧茫然的苏望星微笑，“所以你别肖想晋升了，还是留下来给我们做好吃的罢！”
苏望星的反应慢了几拍，眼神有些呆呆的，问：“宗主还要吃饭？”当初听说灵墟宗主已经有二百五十岁高龄的时候，她还以为他老人家已经修炼成仙不用再食人间烟火了。
枕衣无语地看着她，“当然要吃饭，你怎么又问这么傻的问题？”
她当初直言不讳地好奇过为什么他们修仙还要吃饭这个问题，以她的刻板印象来看，不就是得不吃不喝不眠不休才能升仙吗？
在一众白眼里，她得到的答案是，他们即便苦心修炼增长修为绵延寿命，也依然是凡胎肉/体，依然需要裹食饱腹。
“只有真正的神祇才可以脱离凡尘欲望，哪怕曾经的云中天阙被誉为最后的神族血脉也逃脱不了，这便是仙者。”说完，她又抓起一块红薯啃了起来。
“所以，没有神族了吗？”
“对啊，众神在焚神业焱中陨落，泪水化为云梦泽，骨血化为仙洲屿，”说到这里，她冷哼一声，“全被云中氏那群不要脸的强盗给占了去。”
苏望星觉得自己还得去补补这个世界的历史。
枕衣吃着吃着，突然想起了正事，化出一个分量十足的钱袋子，交到她手里，格外正经地说：“这是他们缴的银两，特地让我来孝敬给你。”
孝敬……
苏望星听了想笑，“这些钱又有几个子儿是真的落到我口袋里了？”
枕衣装作没听见，继续说：“你不是后日出山休假吗，记得多带点瓜子果脯之类的！”她仔细想了想，“哦对了，还有鱼香肉丝、糖醋茄子、冰糖葫芦……”
苏望星看她说个没完，赶紧去捂她的嘴，“夹带私货也带不了这么多啊喂！”
枕衣猛地把她掀开，苏望星被掀翻在地整个人都懵了，谁知那位加害者收了气势，倒像个柔柔弱弱的受害者似的，耳朵都红了起来，“男、男女授受不亲！”
苏望星愣怔许久，无奈道：“抱歉抱歉，是我的错。”
枕衣看着她慢慢爬了起来，想起刚才她的手掌与自己的嘴唇摩擦而过的瞬间，脑袋都要炸了，赶紧念了诀，抱起剩下的红薯一溜烟儿就飞走了。
望着她消失的背影，苏望星无语地掂量了一番手里的钱袋子，自言自语道：“一个个怕是把平日里缩衣减食的银子都砸进来了吧？南苍饕鬄窝，不愧是他们。”
苏望星囤了一整年的出山假期就只有两天一夜，而这两天都要帮那群饕鬄买买买。
没想到在这个世界她居然做起了代购。
她晚上宿在彭筠乐舅舅的客栈里，万分苦恼地看着白日采买的大包小包。
“想什么呢？”
“我在想明天怎么把这些东西带回去……”话音刚落，苏望星猛一抬头，看到了倚在窗边的人，惊奇道，“白老板？你怎么来了？”
“许久不见，来看看你啊。”白无常微微笑道。
“可是……”苏望星紧张兮兮地说，“你不是说鬼族的人不能随便来这儿吗？”
“对啊，我可是冒了好大的风险来探望你，感动不感动？”
听到他不正经的语气，苏望星才终于平缓了心绪，冷哼一声，“就知道骗我，有这时间你早去鬼楼快活了吧。”
白无常尴尬地笑了笑，“话也不能这么说。”看她目光灼灼，他才无奈地坦白，“好吧，近日傀姬公主游历南苍，冥王令我伴驾随侍。”
“你随侍随到这儿来了？”
“公主身边不缺人，我偶尔懒怠也是无妨的。”
偷懒还偷得这么冠冕堂皇。
白无常看着她，语气随意地问：“你去灵墟也有一年的时间了，还没有见到灵墟宗主？”
真的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郁闷地说：“哪有那么好见的，他老人家半年前云游天外去了，听说得要几年才能回来呢。”
白无常了然，轻笑着说：“几年的时间还算少的，听闻灵墟宗主曾外出修行过五十多年。”
“……”苏望星惊得目瞪口呆，“你别吓我……”
“信不信随你啰，”白无常微笑着打开折扇摇了摇，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慢慢熬吧。”
苏望星听罢，抬手戳住自己的太阳穴，像是受了很大的冲击。
白无常看着她，然后沉默地退了几步，站定在房间的明暗交界线，“或许……还有其他办法。”
苏望星回过神来看他，他半张脸隐在阴暗里，露在光亮中的一只眼里闪过纠结的情绪，过了一会儿，他还是说出了口：“你可知灵墟禁地？”
“好像听说过，但没多大印象，”禁地禁地，当然是禁止窥探的地方，她可不敢去打听。可如今白无常平白无故提及，她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那里面关押了一个法力无边的人，”他顿了顿，低声说，“他肯定可以送你回去。”
“肯定”这个词让苏望星心念一动，从前白无常说灵墟宗主能够帮她回家，一直用的“或许”这种不太确信的词语，如今这个“肯定”像是给她强塞了一颗定心丸。
苏望星迟疑地问：“真的吗？”
白无常点点头，继续说服她，“那人修为高深，精通各类术法，若非困在灵墟禁地，我最开始就会让你去寻他。”
苏望星有点纳闷和不解，“如你所说，他都那么厉害了，怎么还被人给困住了？”
“人无完人，仙者亦是如此，看起来再无懈可击也会有弱点。”
“嗯……”苏望星理解地点了点头，“有道理。”
“但我要提醒你，不到万不得已最好不要选择这条路，”白无常盯着她的眼睛，良久才移开目光，叹了口气，轻声说，“这五年都走过来了，还有什么是等不了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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