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旧梦
素微和屠贲都昏迷不醒，栖青梧的意思，是希望苏望星能和他们一起去雍门，路上有所照顾。
辞行的话被堵在口中。
屠贲被栖青梧救下，昏迷之前拜托她去寻找苏望星，她身上有灵墟的符箓，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才相信她一个凡人是灵墟的人。这样一来，撇下两个受伤的同伴离去，确实招人怀疑。
苏望星将辞行的话吞进了肚子里。
这她该怎么向魔尊交代？明明说好把胡见熹安顿好就去东北的。
「去雍门。」
心底传来魔尊的声音，她吓了一大跳，栖青梧看她一副见了鬼的模样，担忧地问：“你怎么了？”
她赶紧回神，“那什么……咱们多久出发？”
“未时。”
东州这块土地，被众多湖泊与河流分割，或大或小的岛屿沉浸在潋滟的水色里、在碧蓝的天色里、在漆黑的瞳色里，呈现出了人间的绝色。
苏望星坐在木舟里，痴痴地看着天地间至美的画卷。
“美罢？”
她迟钝地看向旁边的人，然后点点头，“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美的景色。”
在现世的十七年里，她一直都呆在樱壑山，去过最大的城市，也只是县城。记忆里最美的风景，停留在她第一次爬上山顶的时候，葱郁的树林编织出漫山碧翠，飞鸟振翅在空中落下白羽，春风卷起花香拂过鼻尖，她在蓬勃的朝阳里自由地呼吸。
可她的视线跨不过那些山脉。她也想看湖泊、想看雪山，还有大海、草原、沙漠、峡谷，各种各样的风景，她都想要看一看。
她觉得这就是生命的意义。
“那……是灵墟美，还是雍门美啊？”其木有点好奇，因为他没有离开过东州。
“各有各的美吧，南苍看山色，东州看水色，”苏望星回忆了一会儿，“南苍多是连绵的山脉，但都没有很高，冬天很少下雪。可就是因为山多，所以地形比较崎岖，有各种沟壑峡谷，还有溶洞。”
她挠挠头，问：“你知道溶洞吗？”
“听起来很有意思的样子。”其木更加好奇。
这意思应该是不知道了，苏望星思考了一下该怎么跟他形容，却听到旁边舟上的青梧问：“其木，课业老师难道没有讲过这些知识吗？”
其木整个人猛地定住，随后眼神躲闪。
须桡哈哈笑道：“大师姐，你是不知道，上次课业考试他拿了——”
“你烦不烦！”其木赶紧打断他的话，还拿果子砸他。
须桡轻飘飘躲过，“诶～打不着～”
其木又扔。
“还是打不着～”
继续扔。
“怎么也打不着～”须桡捡起落在舟里的果子啃了一口，“其木你得加油啊，术业考试也拿最后一名该怎么办？”
“你也好意思说我？课业考试你要不是抄我的，你才是倒数第一！”
两个人推搡一阵，终于落水。
栖青梧无奈扶额，这俩怎么还是这幅德行？成绩没长进，心智也没长进。确实也只能分配些找找人的活计，不然被人卖了都还帮着人数钱。
她飞身跳进苏望星的舟里，施法御舟。
其他人似乎心有灵犀，径直御舟划过。
只剩两个人在水里扑腾。
青梧甚至收了他们的木舟，在两声哀嚎里，她只冷淡地扔了一句：“游回去。”
苏望星于心不忍，“不会有事吧？”
青梧微笑，语气温和：“不碍事。凫水是雍门的入门必修，若这点小事都做不到，也是他们自己学艺不精，倒不如溺亡于此，免得出去丢宗门的脸。”
果真是大师姐，气派。
苏望星咽了咽，又问：“咱们多久到？”
青梧张望一圈，“黄昏。”
这才晌午呢……
只能祝那两位小伙子好运了。
小舟在波澜里摇摇晃晃，把苏望星的倦意给摇了出来，渐渐睡了过去。
“姐姐……”
苏望星好像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她缓缓睁眼，发现自己正在医院里。
她迷茫地抬起头来，看到了坐在床上的小男孩，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家家？”
“姐姐，我想吃苹果。”
她揉揉眼，可怎么也看不清他的脸，但她知道，那是她的弟弟，苏家兴。
于是她说：“好，我这就去买。”她摸了摸口袋里的零钱，临走时站在门口，对里面的人说，“记得听医生护士的话。”
“嗯，姐姐，我等你回来。”
“我马上就回来。”说完，她快步往医院门口的水果摊走。
夕阳西下，万家烟火。
等她买了苹果出来，撞见了来医院送饭的奶奶，依旧是看不清面容的模样。她听到奶奶问：“星子，怎么在这儿？”
“家家想吃苹果，我出来给他买。”
“这孩子，有的时候不吃，没有了又嘴馋。”
“小孩子嘛。”苏望星笑笑，下意识去搀住奶奶，却被人突然握住了手，奶奶拉着她，说：“苹果我拿上去给他，你爷爷和你爸妈都等着你回家吃饭呢。”
苏望星点点头，“那好，奶奶再见。”她把袋子拿给奶奶，转身往家的方向走。
“星子啊……”身后奶奶叫住了她，她回头去看，奶奶的身影站在暮色里，显得有些沧桑，“辛苦你了。”
“苏兄……
“苏兄，醒醒……”
苏望星揉着眼睛醒来，看到了栖青梧柔美的脸，才知道自己梦醒了。
天色渐暗，已是傍晚。
青梧抬手指了指，“你看，到了。”
苏望星起身望去，一个巨石拱门映入眼帘，正中是刀凿斧刻般深邃而肃穆的两个大字——雍门。
拱门之后依旧是一望无际的湖泊水流，只是上面分散建有屋筑，星点似的零落点缀，像卫星一样守护着最中心的那个黑色巨塔。
如此庞大的水上建筑群落，或素丽、或端庄、或巍峨、或奢华……她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建出来的。
算了，现世的道理在这个世界行不通。
栖青梧站在小舟那头，寂静地仰望那座高塔，她秀丽的黛眉时展时皱，心事重重的样子。清风踏过水面带起涟漪，轻轻撩起她水青色的裙摆，曼妙又秀美，在斑斓的晚霞里，绘成了一幅醉人的美人图。
“这便是……雍门。”她扭头对苏望星说，声音很轻很轻。
天上飞过几只白鹤，只听上面传来声音，“来者何人？”
青梧吹了个口哨，大喊：“水部琴修，栖青梧。”
上面静默一会儿，有个脑袋伸出来望了望，看到青梧，惊声叫道：“大、大、大师姐？”
青梧忍俊不禁：“洛蛮，我何时升了这么多辈分，竟成了大大大师姐？”
“嘿嘿，人家这不是高兴嘛，”说完，白鹤上的女子扯开喉咙往群落那边大吼：“大师姐回来啦——！！！”
惊得那边的白鹤扑腾着飞走了，可谓是震耳欲聋。
“……”
“……”
下面的几个人一阵无语，唯有苏望星一人惊愕。
青梧好笑地对她说：“她可是咱们雍门出了名的大嗓门，所以才被赶来守大门了。”
好家伙，人形喇叭呀。
待她们的木舟飘进拱门，屋筑那边人渐渐多了起来，遥遥望去，黑压压的一片。就连黑色高塔上也伫立了几个人。
看来青梧是个大人物啊。
苏望星羡慕地说：“你可真受欢迎啊。”
“哪里，大抵是我五年未归，他们都快忘了我的模样，赶紧来看看我是否还和从前一样丑。”青梧掩嘴笑起来。
后面照顾素微的笔修听了，赶紧说：“大师姐惯爱说笑，你可是咱们雍门公认的美女，若你还算丑，那咱们岂不是丑八怪了？”
“就是就是！”另一个也附和。
青梧扬眉看向她们，“你们哪里是修笔修剑的，分明是修蜜罐子的。”此话一出，惹得众人哄笑，上面的洛蛮听了，又探出头来，“你们在笑什么啊？快给我说说！”
妙彩朝她喊：“笑你是个傻瓜蛋！”
洛蛮听了，气鼓鼓地指挥旁的白鹤去啄她，却被青梧拦下，“莫要胡闹，妙彩那边有伤患。”
洛蛮这才住手，她驾驭白鹤落在青梧身边，看了苏望星一眼，小声问：“大师姐，那个人是谁啊？为何蒙着黑纱？神神秘秘的……”
“自然有人家的道理，”青梧没有多说，对苏望星介绍道，“苏兄弟，这位是我的师妹，御兽洛蛮。”
洛蛮大大方方地跟她抱拳示意。
苏望星有样学样地回敬，同时自报家门，“你好，我是灵墟……”她顿了顿，实诚地说，“我是灵墟的厨子，叫我老苏就好。”
此话一出，众人有些诧异。
青梧虽然知道她是个凡人，却也没想到，她竟然是灵墟的厨子？灵墟如今竟沦落到，要派厨子出来修行的地步，看来式微的传闻不假。
她们格外默契地沉默了。
房屋越来越近，已经能够听到人们嘈杂的声音，参差不齐地喊“大师姐”。
木舟停泊，青梧下来的时候本来要去扶苏望星，却被涌过来的师弟师妹们团团围住，才一眨眼的工夫就淹没在了人潮里。
苏望星无奈，只好自己小心翼翼地下了木舟。
素微和屠贲伤势危急，要直接送去了医修那里，苏望星跟着妙彩她们一起，离开的时候，听到一声高亢的声音——“宗主到！”
苏望星还没来得及回头看一眼，就跟着他们进了转角，直接被挡住了视线。无奈，她只能喟叹一声：“你们大师姐真厉害，连宗主都要出来亲自迎接。”
“宗主五年没见到外孙女，自然是想念得紧。”露悠如是说。
“……”
苏望星又被惊到了，但看其他人毫无反应，便知这应该是个广为人知的消息，倒是她这个外人大惊小怪了。
可她心中还是抑制不住的激动，也不知道自己闯了什么好运，在灵墟拜了个师父是宗主的师妹，如今在雍门，又和宗主的外孙女有了交集。上次出了点意外没见到灵墟宗主，这次来了雍门，她一定要让青梧帮她引见一下！
走在前面的人听到一声惊呼，往后一看，发现有人摔在了地上。
此人正是苏望星。
她几乎摔了个狗吃屎，好一阵没反应过来。
有人要来扶她，被她挡了回去，“没事没事，你们先走，我随后就到。”
众人疑惑，却听到素微痛呼出声，于是刻不容缓地往医修那边送去。
苏望星刚刚爬起来，与此同时，她听到了魔尊的声音：
「你要背约？」
苏望星一脸莫名，但还是谨慎地看了看四周，往一个无人的角落躲去。
“是你刚才让我摔跤的？”难怪她觉得不对劲，果然是这个大魔头在使坏！她不满极了，正要抱怨几句，却突然感到背后被谁狠狠推了一把——
再眨眼，她已经回归魂体。
她疑惑地转头去看，只见男人冷傲地站在阴影之中，隐约能用视线描摹出他挺拔的身姿。
“你要去找雍常信？”
“谁？”
“雍门宗主。”他的声音明明很平静，却听得苏望星头皮发麻，她直觉，只要她点点头，就会有什么恐怖的事发生。
于是她没有点头，只说了一个字：
“对。”
云中月眼中瞬起火光，手中凝火直击她的心口，快准狠，只为一击毙命——
虽然苏望星知道自己不伤不灭，却依旧战栗。
她眼睁睁看着一团炽热的火焰生生穿过自己的胸口，最后化作尘烟，消散在空气里……迷离的烟让她微微眯起了眼，随着它们渐渐远去，她看清了他的眼睛。
还和在铜镜里初见时一样的漂亮，微挑的眼尾仿佛凤羽舒展开来，优美而典雅，是她从没见过的、别样的美丽。
是的，一个冷峻的男人，竟有着那样一双风华绝代的眼。
可惜的是，这双眼睛里此刻俱是冰凝一样危险的杀意。
云中月收手，冷漠地将目光移下去，而苏望星也跟着垂眸往下……
她看到自己的心口有什么在闪烁。
是一个印记。
云中月自然也看见了，他蹙紧了眉宇。
有什么东西忽然滴落下来，他顺着看上去，发现苏望星一脸的愕然。
她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是湿润的……
她竟然……流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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