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碎镜
苏望星感到自己的思绪好像被卷入了汹涌澎湃的旋涡里，耳边是各种嘈杂的声音，十分吵闹，但她又听不出到底是谁在说话。
随着呼吸越来越沉重，陡然睁眼，她惊惶地环顾四周。
只一眼，她愣住了。
水泥高楼伫立在她的眼前，似乎在告诉她：欢迎回家。
苏望星迷茫地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停靠在路边的汽车，指尖是光滑坚硬的触感，她惊讶地缩回了手。
她竟然……回来了？
忍不住心中的喜悦，她沿着无人的街道狂奔起来，滨河路、彩虹路、北街、南街……她跑过记忆里熟悉的街道，速度缓了下来。
可奇怪的是，如果刚才那条路只是人少，那她来到总是热热闹闹的南北两街，怎么还是没看到一个人影？
这太诡异了。
苏望星警惕地看着这静谧的环境，大喊道：“有人吗？”
她空喊了好几遍，但就像这空旷寂静的街道一样，无人回应。
正当她疑虑时，身后隐隐传来脚步声，她惊喜地转头去看，可身后什么都没有。
“奇怪……”她喃喃自语，接着又听见前方有若隐若现的脚步声，她好奇地循声去看，余光瞥见了一个暗红的裙角。
苏望星赶紧跟上，可她追了半天始终看不到那人的身影，只能循着前边急促奔跑的脚步声转过一个又一个街道。
“等等！你等等！”
她不断呼唤，可那人没做任何停留，仍旧往前奔跑。
苏望星追着追着，渐渐觉得身边的建筑熟悉起来，她缓下脚步，终于认出这里是她家所在的老破小居民区。
原本他们家在县城有一套漂亮的房子，可弟弟生病住院需要很多钱，家里不得已卖了房子给他治病，所以他们一家六口人搬来了这里，脏乱差也没有办法，毕竟全县城的房租就数这里最便宜。
不知道爸爸妈妈在不在家里……
苏望星心中思念又期待，她决定放弃追逐那个人，正打算回家时又眼尖地抓住了那个诡异暗沉的身影，是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她动作很快，又飞奔进了左边的巷子里，苏望星没能看到她的脸。
虽然没想跟着她，但苏望星发现自己家就在那个方向，没办法，她也拐进了左边的巷子。
坑坑洼洼的路面，下雨时到处是下不去脚的泥泞，从前只会觉得厌烦，现在却让她感到心安，因为这里是家啊，她的至亲所在，她终于能够回家了……
苏望星站定在楼下，心里竟然生出了近乡情怯的犹豫，她深深呼吸，仰头往自己家所在的二楼看去，好巧不巧，她又看到了那个披散着头发的女人。
就在二楼的楼道。
女人背对着她停驻一会儿，苏望星隔着十几米的距离打量她，越看越觉得奇怪，她穿的红色长裙暗沉灰败，制式看着像老旧的中式婚服，而且很明显不合她的身材，松松垮垮套在瘦弱的身体上，像个滑稽的枷锁。
苏望星正疑惑她是哪家的人，结果下一秒，那个女人轻松推开苏家的门，走了进去……
？！
苏望星惊了，匆匆跑上去发现房门没关，里面也没声，到处都弥漫着诡秘的寂静。
她没多想直接走了进去，狭小的空间和灰扑扑的老家具，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苏望星呆怔地看着这些陈设，就在泪水要溃堤时，她的视线终于聚焦在客厅中间的那个身影上……
她瞪大眼睛，眼泪不小心落出了眼眶。
“这……这……？”
她诧异的声音在这片寂静里显得十分突兀，中心那个洁白无瑕的背影缓缓转过身来，白睫微垂，挡不住那双眸底清凌凌的蓝光。
亭亭净植，盈盈濯目。
那张苏望星以为再也见不到的绝美神颜，竟然……竟然在现实世界里见到了？
“幽？”苏望星现在的表情充满了难以置信，简直可以用离谱来形容，她觉得老天根本就是在捉弄自己。她双手按着太阳穴强制自己冷静下来，“所以我是在做梦对吧？”
意识到这一点，苏望星失望透顶地捂住脸，喃喃自语：“也是啊，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回来了……”慢慢的，她松手看向一直站在原地沉默不语的神明，问，“刚才那个穿红裙子的人……是你？”
幽久久凝视着她，什么也没说。
这只是个梦而已，苏望星也没期望能从梦里的npc嘴里问出个所以然来，可她没想到幽竟然对她摇了摇头。
苏望星感到困惑，她围着幽搜寻了每一个房间，都没有那个红衣女人的踪迹。
“你要找她？”
渺茫空灵的声音在房内回响，苏望星惊讶地看向幽，又听到她说：
“你要见她？”
“你认识那个人吗？她是谁？”苏望星来了兴致，走到她面前问，“我不明白，既然这是我的梦，我怎么不记得认识这样一个人？”
幽的眸光微动，直直盯着她。
这样的幽与东州幻境里的幽判若两人，此刻的她漠然得可谓冷峻，蓝眸里温柔不再，空洞洞的好像什么都没有，犹如一具精美的玩偶。
苏望星能够理解，毕竟这个幽只是一个漏洞百出的梦。
她低声叹息时，幽突然说：
“她是谁，你见了便知。”
听了这句话，苏望星看到幽那张没有表情的脸浮上一种她不理解的……悲怜？
“她在哪里？”苏望星问。
幽的身形动了动，她慢慢侧身往后看去，苏望星疑惑跟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暗红的裙角渐入眼帘，她抬目往上——
“苏望星！”
就在这时，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霎时止住了她探寻的视线，苏望星回头去看，这才发现身后的空间不知不觉变成了漆黑一片，有人破开这无边黑暗朝她奔来。
“阿月？！”苏望星诧异又惊喜，没想到也把他给梦出来了。
云中月见到她的那一刻，仿佛整个人都松了口气，可他的目光跨过她看向她身后时，神情很明显地滞住了。
“怎么，不认识幽了吗？”苏望星好笑地调侃他，接着要转身去看后面，可云中月突然又叫住了她，苏望星顿住动作，疑惑地看向他。
他没了方才的松弛，神情凝肃认真，隐约有些紧张，他抬手对她掌心向上，命令中带着恳求地对她强调：“过来。”
苏望星蹙眉，“怎么了？”
“过来！”云中月加重语气催促她，见她仍在犹豫，他抬起另一种手作呼唤的姿态，“听话。”
苏望星受不住他这样的诱哄，努努嘴说：“好啦好啦，你就不能走过来吗，非要我过去。真是的，在我的梦里还敢这么霸道……”她嘀嘀咕咕抬脚往他所在的方向走，就在她踏出第一步时，身后传来什么破碎的声音，尖锐刺耳得堪比女人凄厉的嘶鸣。
苏望星感到心口狠的一痛，这熟悉的痛觉比以往的哪一次都要清晰和深刻——她痛呼出声、摔倒在地。
云中月脸色大变，飞奔到她的面前把她揽入怀中。
苏望星下意识抓紧了他，然而身后再次传来碎裂的锐声，她感同身受般也遭到了心脏深处的痛击，埋头在他的怀里痛苦哀鸣。
她的心……要生生裂开了……
“阿月……好痛！”随着碎裂的声音越来越密集，苏望星捂住心口凄声尖叫，“我的心好痛！我好痛啊！好痛！”
云中月紧紧抱着她，他垂头看向她的心口，那里的金色印记渐渐浮现，上面蜿蜒的痕迹似冰裂似镜碎……
他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继而抬头，目光复杂地看向那边的蓝镜。
苏望星的身后根本没有什么现世、什么幽……有的只是一面巨大的蓝镜悬浮在黑暗之中，里面有个黑发红裙的女子疯了一般地捶打镜面，妄图破镜而出。
镜面被她锤出裂隙，破碎的痕迹与苏望星心口封印的裂痕相差无几。
但更可怕的是她那张苍白的脸……
与苏望星几乎一模一样……
云中月攥紧手掌，他冷睨镜中的女子，以强大的念力压制住镜面，裂痕停滞的刹那，他怀里的苏望星忽然跟着消失不见，让他抓了空。
“苏望星？！”
他慌张四望，唯余那面破碎的蓝镜。
云中月不再压抑自己的力量，他瞬移至镜前，双拳暴怒地锤在镜面，森然冷问：“你把她藏去了何处？”
镜面纹丝不动，里面的红衣女子没了方才的歇斯底里，只黯然垂首抵在镜子上，顾自呢喃：
“为什么……
“为什么……”
云中月怔忪着放开手，后退几步。
她不仅容貌与苏望星相同，就连声音……也是一样。听着她说话，就好像真正的苏望星在啜泣低喃：
“我做错了什么……”她哽咽着不断喘息，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仿佛一个将要溺亡的人，“为什么……”
她缓缓抬起头，漆黑的眼瞳里弥漫了一片红雾，下一秒，两道血痕从她苍白的脸颊蜿蜒而下，就如这镜面留下的凄厉裂痕，绝望可怖到令人窒息。
“为什么要抛弃我？”
云中月呼吸一滞，他伸手想去触摸镜面，却不知从哪儿来的强劲力量将他掀上半空，灵魂被撕扯着强制推了出去，回神只在须臾。
他猛地起身去看身边的苏望星，然而他触碰到她肌肤时感到一片冷硬。
灵脉身体只剩一副空壳，她的魂魄不知去往了何处。
“苏望星？”他环顾四周焦急呼喊。
“阿……阿月……”
身后传来苏望星低浅的声音，云中月倏地回头去看，他拂开云雾雪絮，一眼便看到了缩在角落里的苏望星，隐隐绰绰，缥缈得让他抓不住。
他半跪于她身边，轻声问：“怎么了？”
苏望星双手覆在心口上，声音颤抖地说：“阿月……封印……好像要裂开了……”
“别胡思乱想。”他抬手去抚摸她的脑袋，结果直直将她穿过，无奈收回，他哄道，“乖，让我看看。”
苏望星听话地松了手，云中月则对她的心口催力，金色的封印渐渐浮现在眼前。
印记上出现了明显的裂痕，所幸复杂精妙的齿轮仍在转动，并没有完全破碎解除。
云中月松了口气。
“好痛……”苏望星死死捂住自己发疼的心口，她抬头看着云中月，眼泪一颗一颗地砸下来，她颤抖地说，“我好像……又抑制不住眼泪了……”
云中月拧眉，起身去把灵脉身体抱过来。
苏望星明白他的意思，于是伸出手去——就在触碰到灵脉的瞬间，一阵比静电还强的刺痛灼得她缩回了手。
云中月不解。
“痛……”苏望星烈烈粗喘，困顿又疲惫地说，“我……进不去。”
又一年秋风红了醉林，林独清自回了神息谷以后便日日驻守在醉林对面的竹林边，亲眼见证枫林从青翠变得绯红。
夕阳落下，今日又是落寞而归。
他转身往回走，听觉却极灵敏地扑捉到了对面醉林里的“飒飒”脚步声，他惊喜地回身去看。
距离小溪不远的枫树旁蓦然伫立了一个女子的身影，红衣如烈烈火焰随风飞舞，似乎就要与那片枫林融为一体。
她佩戴镶嵌蓝宝石的额饰，右眼之下是熟悉的泪痣。
林独清隐在袖中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女子朝他露出一抹微笑，倏地展开水袖，如翩跹蝴蝶跃上浮空，所过之处曳下簌簌枫叶为她伴舞，深林之中的夜莺为她歌唱。
林独清愣怔地看着她的献舞，眼中渐起水光。
剩下的半支舞……确然美丽，只是……
一曲舞闭，红衣女子翩翩落在飘零的枫叶之中，二人隔着小溪遥遥相看，凝望许久。
最终，林独清回以温润的笑容，缓缓转身继续往回走。
而醉林里的女子注视着他的背影远去，垂首呆呆看着自己身上的红衣，迟迟不肯落下的眼泪从眼角滑落，湿透了右眼的泪痣，凝成悲惘的浓墨。
第二日，林独清将宗主之位传于弟子闻沁，孤身离开神息谷，此后不见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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