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4 闷声干大事
沈老头呵他,“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你不嫌丢脸我还嫌丢脸呢!”
大孙子给老婆子宠坏了,打小好吃懒做不干活,动不动就抹泪痛哭,简直还把自己当成个孩子,将来怎么撑得起沈家门户,扭头和曹氏说,“是该好生管教他了,明天他再偷懒,把他的碗给撤了。”
又和沈来财说,“你明天把他看紧了。”
全家每年都去绿水村做短工,村长看秋娥的份儿上从没为难过他们,哪能由着沈云山丢自家脸。
沈来财应是,沈云巧兴奋地举手,“爷,我看紧他。”
大堂哥在地里睡觉就是她跟村长爷爷说的,拿了钱就得办事,沈云山拉屎撒尿她都跟着的,看得可紧了。
沈老头不知道那些,想着前几天落雨,全靠她背回来的红薯藤才没饿着猪,点头道,“成,你好生看着他,他偷懒你回来和我说。”
“好吶。”像得了什么了不得的任务,沈云巧成竹在胸地挺了挺胸膛。
沈老头心情好了不少。
孙女丑是丑,能讨秀才老爷也算是个有福的,他之前忧心庄稼,有些事没来得及问,眼下好奇了,“云巧,秀才老爷为什么让你割地里的红薯藤啊?”
“他人好。”云巧含着糊糊,眼睛弯成了一条缝。
这话是沈来安说的,沈来安说唐钝给她面吃是个良善之人,她同他说话要轻声细语,甭吓着人家了。
她懂的,吓到唐钝他就去找别人说话,她就吃不到东西了。
她和沈老头说,“我会好好和唐钝说话的。”
沈老头不知道两人暗地的事儿没有多想,秀才老爷高不可攀,不止云巧,自己在他面前也抬不起头,揭过这话,问沈来财闺女家收成怎么样?
“小妹家地儿肥,每亩能收四石半,村长家玉米棒子最粗最长,约莫有五石”
“五石?”沈老头摸手边的烟杆,发白的眉紧紧皱起,“怎么这么多啊?”
他清晨去地里晃悠圈发现能收三石粮就顶天了,跟绿水村那边也差太多了。
曹氏明白老头子的心情,啐骂道,“都是夏雷给害的,咱好好的山地换成遮阳的边角地,无故少了好多收成!”
她撕开玉米壳看过了,玉米棒子短小不饱满,比她家山地的差远了,和沈老头商量,“咱得找村长说说,换地归换地,他们不能欺负人哪,不求他们给些好地,也不能差成这样啊”
“村长恐怕不会管了。”
事已至此唯有认命,只盼沈云山争气多挣点粮回来,再次警告沈云山老实点。
沈云山忙不迭拍胸脯保证。
然而第二天他在茅厕打盹又被村长逮个正着,他怀疑村长是不是在他身上留了两只眼,他都躲到茅厕怎么还会被发现,心知回家逃不掉一顿毒打,决定去李家躲两天。
刚进村呢,云巧就站在半山坡叉着腰朝地里喊,“爷,爷,大堂哥回来了。”
“”
地里挖土的沈老头抬起头,明明隔得老远,沈云山硬是打了个冷战,拔腿就往玉米地钻。
沈云巧的话如魔音绕耳。
“爷,大堂哥跑到春花家地里去了”
“他还在跑,跑到李家地了”
“跑到夏雷家地了跑到咱家地了”
四处逃窜的沈云山:“”
他就奇了怪了,他是刨云巧祖坟了还是怎么,为何老跟自己作对呢?
玉米杆扎人,脸上手背被扎得火辣辣的疼,手背还划破了几道口子,他嗦两口血,速度慢下来,然后越来越慢,经过一处石墩,屈膝坐了下去。
“爷,大堂哥没跑了,在咱家地旁的树荫下坐着呢。”
沈云山想骂人,委实没力气了。
怕沈来财揍他,他提前收了工,路上没敢休息,这会儿委实没力气了,休息片刻他就找悦儿去。
然而没等他缓过劲儿,边上就响起咚咚咚的脚步声,抬头,恰好迎上沈老头阴沉的目光,双腿不受控制的打了个哆嗦,颤巍巍道,“爷”
“我打死你这个孽障!”沈老头咬紧牙,举起锄头就挥了过去,沈云山心下大骇,一咕噜爬起,踉跄道,“爷,我没偷懒,我下工回来的。”
他怕是不知道云巧晌午回家就跟沈老头说了他在长流村的行径,要不是地里忙,沈老头下午就要赶过去揍他的。
锄头落到石墩上,炸开许多石渣,沈云山不敢想象落到自己身上会是怎样皮开肉绽的情形,白着脸,使劲扯着嗓门喊,“爷,我真没偷懒,不信等我爹回来你问他。”
无论如何,先把沈老头忽悠过去再说。
他喊曹氏,“奶,你快来啊,爷要杀我啊。”
曹氏在地里栽红薯藤,不太想管这事,村里好些人家栽完红薯藤收玉米了,她们不抓紧些就落后人家太多,她沉得住气,小曹氏慌了,“云山不像说谎的,娘,要不你去瞅瞅吧。”
曹氏顺着挖好的坑放红薯藤,头也不抬,“你爹分得清轻重,真打他也不会往死里打的。”
棍棒底下出孝子,昨晚回屋老头子就和她说不能再惯着云山,得教他种地干活,老大像云山那么大的时候什么农活都会做了,田地是村户人家的命,教他一身本领比给他金银钱财管用多了。
老头子从来没说过那些话。
既开了口,曹氏自要顺着他。
况且她觉得云山越来越不听话了,为了个李悦儿就和自己大吵大闹的,不把他性子拧过来,等她再上点年纪,他恐怕骑到自己头上作威作福。
从南边逃难来绿水村路上她看了太多人情冷暖。
不希望自己养出来的孩子有了媳妇忘了娘,宽慰小曹氏,“你爹是为云山好,以后你就知道了。”
围着石墩跟沈老头玩老鹰捉小鸡,喊破喉咙也没见曹氏露面,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啪啪往外掉,双手抓着锄头,沙哑着声儿跟沈老头求饶,“爷,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沈老头满头大汗,因着生气,额头青筋隐隐直跳,脸色发黑。
“你跑啊,再给我跑,看我不打死你。”
说话间,他腾出只手去抓沈云山衣服,沈云山慌张跳开,顺势松手丢掉锄头,拔腿就往村里跑,“我都认错了你还要我怎样啊”
沈老头握着锄头另外一端,锄头落地,沈老头重心前倾了下,差点摔倒,不由得怒骂,“跑,你给我跑,跑了别给我回来。”
翅膀没硬就敢和他唱反调,翅膀硬了那还了得,别到时把他和老婆子背到河边扔河里了。
“不回来就不回来,我给李家做上门女婿去。”沈云山恼了,什么话都敢说。
沈老头作势又要追过去打,旁边沈云巧抱着花探头探脑的走来,望着沈云山背影直甩头,“爷,大堂哥是窝囊废。”
做上门女婿的都是窝囊废,云妮说的。
翔哥儿以前想,现在都不想了。
沈老头平复着自己呼吸,“连你都不如,可不就是个窝囊废。”
云巧听着他在夸自己,嘿嘿笑了,“我就不窝囊。”
她要扯猪草,要陪唐钝说话,还要做监工,比家里任何人都厉害,她娘都夸她能干呢。
晚霞映天,像给沈云山披了件粉色外衫,渐渐隐入青黄相间的玉米地不见了,沈老头静静忘了许久,问沈云巧,“翔哥儿呢?”
大孙子扶不起来了,其他孙子得好好约束。
“山里呢。”
山里菌子多,沈云翔尤为爱吃,沈老头觉得他捡菌子去了,心里稍感欣慰,虽说不是农活,小孙子起找了事情做不是吗?
被沈云山气出一肚子火,沈老头晚饭都没吃,沈来财也是如此,白天村长找他说话了,意思是云山偷奸耍滑继续做短工无异于欺负秀才爷奶,他低声下气跟村长赔不是,说明天不让云山去了。
地里就想打人,好不容易憋到收工,云巧说云山已经回家了。
他特意折了根手臂粗的木棍拎回家打人的,他爹又说云山给李家做上门女婿去了。
他心里的气不比沈老头少。
父子两坐在门槛上,望着慢慢暗下的天儿叹气。
你一声我一声的。
曹氏洗了碗筷出来,“老头子,不去李家把云山喊回来?”
毕竟是大孙子,给人做上门女婿传出去多难听哪。
沈老头摸着他的烟卷,没有燃火,一字一字道,“喊什么喊,养只白眼狼不如不养,你明个儿就去李家问问,真有心招他做上门女婿就把咱家的猪还回来。”
西屋,云巧坐在沈来安身边跟着学编花,听到沈老头的话,低低问,“爹,大堂哥不回来了吗?”
“你爷正在气头上,过两天就好了。”
云山是几个孩子里最受宠的,沈老头也就嘴上说说,哪儿真舍得他做上门女婿。
沈云巧一脸惋惜。
沈来安没看到,拨了拨她手里的花篮,“花儿要露在外边”
“哦。”
沈来安说做上门女婿是随口说的,入赘的男子没有地位,要冠女姓,生的孩子也随女姓,他哪儿乐意,尤其李悦儿有几个哥哥,他去了哪儿有好日子过。
想着他奶最是疼他,定会来寻他。
哪晓得五六日过去曹氏那边都没动静。
他有点急了。
这日傍晚,帮着把院里的玉米收到檐廊,和悦儿娘说想回家看看,悦儿娘和颜悦色的,“回去吧,祖孙间没有隔夜仇,什么事好好和你爷说。”
云山想入赘的事她听说了。说实话,她有自己儿子,哪儿用得着女婿养老?打心眼里不赞成云山来做上门女婿。
到猪舍外就听到他奶吆喝猪的声音了,沈云山擤了擤鼻子,故意哭着声儿喊,“奶”
没进门呢,他爷冷冰冰的声音隔着半个院传来,“还回来干什么,给我滚!”
云巧说了,他在李家天亮就起床干活,跟着悦儿哥哥掰玉米棒子,砍玉米杆儿,没说半个累字,养条狗还会朝你晃尾巴,养沈云山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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