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迢迢西江月(二)


“杀了你们……杀……杀了你们……哈哈哈……”

似哭似嚎的声音,让人听了便要起鸡皮疙瘩,云皎皱了皱眉,硬着头皮没有去捂耳朵,然而在低头时,又看到地上到处爬着断肢碎骸的鬼魂,浑身血污,脸色苍白阴森,瞪着死寂的眼睛直勾勾的望着他们。

她不由想起了那支笛子,顿时恶心的不行,云初末的神情倒还正常,只不过一向爱干净、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当然不会让这些丑陋肮脏的鬼魂污了自己的眼,他脸色阴郁的举起了手,同时皎白的灵力也瞬间流溢在半空。

“你做什么!”云皎立即拉住了他,要知道云初末一出手,这些鬼魂哪里还有逃跑的可能,只需一击就能让它们全部魂飞魄散了。

云初末阴柔精致的脸庞被灵力映得皎白,他望向云皎:“你不是怕么?”

云皎拧巴着眉毛,十分纠结,最终还是闷闷道:“算了,忍忍就过去了,他们也是可怜。”

现在,她已经有几分把握能够猜出三十年前的江月楼究竟发生何事了,看这些鬼魂大多都是断肢残骸,想必在死前曾做过一番殊死搏斗,战况之惨烈,几乎没有人幸免,冤魂积聚在江月楼中不愿散去,所以这里的怨气才会如此浓重。

同时她又很疑惑,以当时江月楼在江湖上的地位,怎会招致这样的灭门之灾?而且,发生了这样的大事,江东之地的人竟然都不知道相关的线索,实在匪夷所思。

他们忍着极度的恶心走到了山庄的最中央,一座巍峨壮阔的高塔就矗立在那里,墨黑的身躯像一个俯视臣民的帝王,在废墟之中显的孤傲疏冷。

如果所猜不错的话,这个便是当年名满天下的江月楼了。

整座塔身由巨石垒成,也因此在三十年前的那场大火中,还能保持着原来的容貌和结构,只有那些木制的门窗皆被烧毁,破碎的木片悬挂在半空中,随风摇晃发生吱呀吱呀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夜色中,简直比那些鬼哭声更令人心悸。

云初末微微皱眉,望着这座塔拿出轮回石来,皎白的灵力四溢,轮回石上泛起淡淡金光笼罩着塔身,在江月楼的前方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幻影——

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熊熊的烈火几乎蔓延在山庄的每个角落,一个白衣女人站在江月楼的顶层上,望着下面的厮杀惨况露出了几近疯狂的大笑——

杀……杀了你们……哈哈……杀了你们……

她的面目狰狞,炙烈的火光倒映在她的眸中,染出嗜血的残忍和悲伤,她居然在哭,泪水打湿了她的脸庞,却又在笑着,笑声冰凉而绝望,回荡在夜空中仿佛是来自地狱的幽凉。

身后的大火无情的跳动着,发出吡哩吡哩的声音,她好像浑然不知一般,只是努力的向夜空伸出手去,似乎竭尽全力的想去抓住什么。

“斩言,斩言……”

她的神思恍惚,连脚步都踉踉跄跄的,绕着江月楼的栏杆一直追着跑啊跑的,在跑到门口的时候,忽然顿住了脚步,不可置信的转过头,呆呆的望着对面的熊熊烈火,诡异的表情中居然露出了小女儿的欣喜和娇羞。

她微微侧着头,试探的轻轻念了一句:“斩言?”

随后,像是看到了人生中最美好的画面一般,幸福满足的迈步走入了滔滔火海之中。

云皎蹙起了眉,有些不忍心:“这……”

还没说出口,只觉云初末立即揽住了她的腰身,纵身一跃,退到了数丈之外的空地上。与此同时,方才他们站过的地方,白光乍然一闪发出巨响,地面上顿时就裂开了一道深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无穷的夜空中飘荡着疯狂的笑声,一个白衣女子从塔顶之上缓缓落了下来,素白的衣袂像是绽放的雪莲花,她的长发肆意飘散着,脸色泛着死寂的白光,像是一张惨然的白纸。

她坠落在地上,手里持着宝剑,神色凄厉冰冷:“入我江月楼者,杀无赦!”

云皎顿时一愣,眼前这个女子身上鬼气森森,同时还带着滔天的怨恨,而且更重要的是,她就是方才轮回石中显现出来的那个姑娘。

白衣女子带着杀气向他们缓步走来,脸上阴郁冰冷到极点,然而在她的目光触及到云初末的时候,忽然愣住了。

宝剑当啷一声掉落在地上,她却浑然不觉,只是失魂落魄的向云初末走近,嘴里喃喃的念着:“斩言斩言,你终于来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云初末皱了皱眉,没有吭声。

白衣女子缓缓伸出手去,向云初末试探的靠近,深眉凝望的表情尽显痴情,仿佛此时此刻,她的眼里心里就只有他一人,再也看不到其他。

云皎望着这两个人,不由一阵疑惑,什么情况,难道云初末曾经背着她爬墙出灰过,在江月楼里惹下了一桩风流债?

想到这白衣女子刚才站在江月楼顶上,失魂落魄的念着‘斩言’这个名字,又联想到酒楼里,有人说起过江月楼主曾经疯了的传言,她微微沉吟:嗯,云初末混迹江湖的名号还真不少,云初末无故惹桃花的本事还真不小。

正想着,她抬起头刚想跟云初末说话,顿时吓了一跳。

云初末和那个白衣女子都不见了踪影,现在站在她面前的,是那个六七岁的小孩子,他的身上穿着锦红的衣袍,泛着隽永宁和的白光,和周围的黑暗死寂显得格格不入,他微微偏着头,虚无的声音问道:“其实,你很恨吧?”

“嗯?”云皎一呆,有些莫名其妙。

云初末说这小孩是怨灵,除了迷惑人心没有什么能耐,所以她不敢再去看他的眼睛,尽量避开他四处找寻着云初末,可是山庄里一片黑暗空寂,她沿着道路找了许久,就是见不到云初末的身影,甚至连一点点声音都没有。

她顿时感到害怕了,难道云初末出了什么事情?还是……还是正在跟那个女鬼在一起……

望着空洞漆黑的山庄,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正独自身处怨气森森的鬼宅,顿时冷汗涔涔,不由加快了脚步,心里却渐渐升起一丝黯然和落寞,虽然知道不大可能,还是忍不住要去想。

其实她心里明白,以云初末的能耐,即使那个女鬼再厉害,也不可能是他的对手吧?所以他能出什么事情呢?

一直以来,云初末无论有什么事情都不会跟她说,就拿以禁忌之术为他人画骨重生来说吧,那些被幻梦长空之境吞噬的魂魄到底去了哪里,云初末收集那些魂魄又去做了什么,她都一概不知。

夜晚的死寂让她的心里开始发慌,因为太长时间找不到云初末,着急和害怕的情绪简直让她方寸大乱,一个念头隐隐浮现在她的心头。

难道,是为了那个女鬼么?

云皎的脚步顿了下来,伫立在晚风中怔怔的发呆,她感到自己的身体开始发冷,此刻心心念念的只有一件事,云初末收集那些魂魄,莫非是为了方才的那个白衣女子么?

耳畔传来若有若无的叹息声,云皎吓了一跳,抬眸便看见了那个小孩,他飘荡在半空中,一直阴魂不散的跟着她,好像要把她一点点拉入地狱一般。

“你果然……还是恨着的……”

虚无的声音,更像是来自她心底的自语,云皎怔住了,恨?恨谁?云初末么?怎么可能!

她捂着耳朵坚定的摇了摇头,在心底明确的告诉自己,江月楼毁在三十年前的夜晚,那时候她和云初末是在一起的,所以他不可能跑到廊州来,更不可能沾惹上江月楼的是非。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他跟那个女子真的有些瓜葛,也不可能把她一个人丢在鬼宅里不管不问。

那么,到底是哪个地方不对了呢?

云皎蹲在地上,绞尽脑汁的回想着。

她记得先前云初末拿出轮回石查看了江月楼的过往,然后有个女子突然出现袭击了他们,但是那女鬼在看到云初末之后,就放下了手里的长剑,一直唤他为“斩言”。

对,就在这里,那时她正失神思考云初末和那白衣女鬼的关系,再次抬头就发现他们两个都不见了,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你在嫉妒,他心里的那个人是谁,很想知道么……”

那小孩还在她耳边喋喋不休的说着,甚至她都能感到他从耳畔划过的风声,空虚的声音带着来自幽冥的阴森,冷得让人发颤。

云皎被扰得很是烦躁,捂着耳朵恨不得大叫:“嫉妒个鬼啊,我不要听,一点也不要听,你快给我滚开啊!”

她现在一心只想找到云初末,却忽略了一直以来都应该引起自己注意的事情,她平时的脾气虽然不太好,但也不至于动不动就发脾气,可现在她不但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还抑制不住那些消极灰暗的想法。

她痛苦的蹲在地上,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意念,想要把怨灵的声音清除出去,但是脑海中的另一个声音却渐渐的浮现出来——

姝妤……姝妤……

这是云初末的声音,是她从未听到过的深情款款而又小心翼翼的声音,云皎捂着耳朵紧紧缩成一团,身上发冷,腿脚酸麻,失魂落魄的坐在了地上,怔怔的听着他的低喃。

是的,这是云初末的声音,在他重伤昏迷的时候,睡梦之中浅吟低念着的名字。

她从不知道他们之间还有这个人的存在,可是,这个人却是云初末心里最重要的人。

这个人是谁,和云初末有着怎样的关系,现在又去了哪里,为什么她从来都没有见到过,也从来都没有听云初末提起过,未来……未来是不是又会突然出现……

她感到自己很害怕,一种即将被丢弃的感觉紧紧包围着她,那个名字像是恶毒的诅咒束缚了她的心,她迷茫其中,无论如何怎么都走不出来。

“你想知道她是谁么……”怨灵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带着阴森蛊惑的力量。

云皎缓缓抬起头看向了它,在对上怨灵瞳孔的一刹那,她仿佛坠入了一个无尽的深渊,并且要一直、永远的坠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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