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梅三娘
城外梅林深处有一画廊,名梅苑。
梅花开的正好,浓郁的红梅像是用鲜血染红。窗户半掩,屋内有女子正在对镜梳妆,那女子生的极美,墨发雪肤,标志的好似画中走出的仙子。
再细看,那女子化妆用的竟不是常见的胭脂膏粉,反倒像是作画专用的颜料。
女子名唤梅三娘,数日前被假装书生的王安旭所救,自言自己本就是个苦命女子,孤苦无依,无以为报,只愿服侍公子左右以谢救命之恩。
王安旭本就是个好色之徒,梅三娘的一番说辞正中下怀,便半推半就留下美人,原本为潜心画像而来的梅苑也因此成了两人的欢乐巢。
只是……
王安旭并不知这心心念念的美人已非常人,只当她是个迷恋自己才学的痴女,日日与之缠绵在梅苑,逐渐乐不思蜀。
梅三娘虽模样艳丽像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族小姐,但举止温婉,把王安旭的衣食住行照顾的井井有条,才几日就哄得王安旭迷了方向
这人也惯会油嘴滑舌,说起情话来更是毫无顾虑,像是天生就泡在蜜罐子里长大,三言两语诱得梅三娘步步沦陷,甘愿溺在这温柔乡。
时日一长,越发觉得情投意合,过去的恩恩怨怨顿时抛在脑后,甘愿再给此人一次重来的机会。
-
黄昏时分,陈小姐带着黛玉前往夫君所在的画廊。
黛玉借葬花之力与陈小姐一番共情,顿知来龙去脉。
陈小姐本是陈王府的独女,因欣赏王安旭的才华而心动,几次来往逐渐陷于其甜言蜜语,几番闹着要嫁于他,为此甚至不惜和父亲生了嫌隙。
陈王爷爱女心切,最终应了这门亲事,王安旭入赘成了陈家上门女婿。
王安旭本是个风流才子,更有画像绝技在身,经陈家一番包装,逐被当今太后赏识,称得上是个红人。
数日前,王安旭借口潜心画像,搬离王府去往画廊。
陈小姐记挂丈夫,便每日带饭食探望。来往几日后,王安旭便借口专心作画,劝说陈小姐安心在家养胎,陈小姐只得作罢。
直至前些日子祭祖,两人才再次相见。
陈小姐如往常那般闲聊几句,丈夫却神情古怪,言语间不像个常人。
陈小姐不放心,趁着丈夫进宫,偷偷去往梅苑一探究竟,却在那里见到了明艳动人的梅三娘。
她只当丈夫贪图美色,欲在此处养个小妾,一时悲愤难忍,冲进去就要劝告女子离开。
谁料那女子听完陈小姐的责问,不怒反笑,端坐在几案前当着陈小姐的面描眉画眼。
陈小姐哪受过这般无视,怒的上前理论,那女子却一个回头,生生扯下自己的面皮,露出一张血肉模糊的脸。
慌乱回到王府后,陈小姐心神不宁,时常会出现错觉,模糊间竟看见那美人一次次出现在面前表演剥皮。
忐忑之余她只得找到王安旭那位修道的奶娘求助。
可惜奶娘修行尚浅,眼见王安旭被女鬼迷得魂不守舍,奶娘只好四处寻经拜佛,恰好遇见了黛玉。
“姑娘,我家相公胆小,姑娘捉那妖孽前能不能让我引走相公,我怕他见到了害怕。”
临近梅苑,陈小姐便想起那日恐惧,浑身颤抖。但思及丈夫,也顾不得太多恐慌,转身哀求黛玉,寸寸柔肠盈盈粉泪,倒是让黛玉闪过一丝心疼。
她本意也并非贸然杀过去,刚入梅苑便感觉到四处波动的阴气,手中金铃晃动的越发剧烈,聂政也从葬花里现了形,站于黛玉身前以护周全。
可也奇怪,虽是感受到了强烈的怨气,却并没有明显的杀意,反倒像是——警告。
短暂思索,黛玉便有了决断,轻抚陈小姐手背以示安抚,开口道:“不如陈小姐先唤王公子出来,我且瞧瞧状况如何?”
陈小姐自然满意。
她视自家夫君为掌中宝,不愿让他受半分委屈,若是能不伤害夫君,又能驱了那妖孽,那正是称心如意。
王安旭从画廊里出来时满脸不快,好似陈小姐并非妻子,而是什么登门要债的仇人,拉着陈小姐的手就快步往后山走,抬眼却望见后山梅树下正在赏花的黛玉,清冷美人与殷红的梅花相称,顿让他心生爱怜,什么梅姑娘、什么贤妻统统抛在了脑后。
“这位姑娘是……”
王安旭拱手行礼,眼眸却上上下下把黛玉瞧个仔细。
黛玉看罢了人间丑态,只当此人是个不入流的小把戏,也没把他的一番丑态放在眼里,客气的答:“我是楚慧的朋友,唤我林姑娘就好。”
虽是答王安旭,眼神却飘向陈小姐,陈小姐顿时明白,开口道:“官人许久不归家,我和奶娘一直惦记,今日正好林姑娘过来看我,官人不如今日回家陪我们一同吃酒去?”
王安旭的眼神一直凝在黛玉身上,好像看到她魂魄都失了几分。
此人身上有浓厚的脂粉味,让黛玉本能的心生抗拒。
虽厌倦,但心疼一边柔弱的陈小姐,黛玉顾及自己本分,一双美目在王安旭身上一扫而过,顿时明白了当下状况。
此人身上已被黑气包裹,像是在刻意吸食元气,虽还未伤及性命,却也有损根基,长久下去必然会元气大伤,形如槁木,再无生气。
黛玉暗中给聂政传音,唤他去画廊内一探究竟,先勿动手,只作观察。
聂政方一离去,黛玉就转了脸色,随口附和几句,顺着陈小姐的意思劝说王安旭先回陈王府。
画廊内梅三娘和聂政动起了手。
聂政惦记着黛玉的嘱咐,只防守,不进攻,只是身后的重剑沉寂多年,怨气极重又难以控制,猛然出鞘划伤了梅三娘的脸皮,顿时整张美人面剥落,露出一张被火烧伤的脸。
那张脸已无几块好皮,饶是聂政见惯了血腥场面,也忍不住大吃一惊,暗自庆幸自家仙子没有看见。
三娘凄厉的尖叫一声就要扑过来,聂政惦记着给黛玉的叮嘱,也不恋战,化形直接溜走。
王府内,为了庆祝姑爷归家,陈小姐亲自下厨做了一大桌好菜,王安旭坐在黛玉和楚慧中间,热情的一杯杯斟酒。
陈小姐只当丈夫看重自己,连带对自己朋友也格外尊重,心里一阵欢喜,附和着多敬了几杯。
黛玉顺着陈楚慧的话头夸起了两人感情深厚,顺势再敲打王安旭几句。
也不知王安旭是装傻还是真没听出黛玉的言外之意,酒杯更是频繁端起,倒是陈小姐被哄的一阵喜悦,忍不住多贪了几杯,不多时便成了饭桌上第一个倒下之人。
王安旭一看娘子醉酒,忙唤奶娘送她回房,奶娘似要叮嘱几句,才刚开口,便被王安旭不耐烦的推了过去,奶娘半搂着陈楚慧,被推搡的险些摔倒。
黛玉在一边冷眼旁观,就差用仙力操起一边的酒杯给这人脸上狠狠泼上一杯,好洗洗身上的污秽之气。
但转眼又想,那仙气乃至纯之气,若用在这种腌臜之物身上,岂不可惜,眼珠一转,顿时有了主意。
王安旭回身就见美人伏在桌上,似是醉酒,一双美目朦胧,泪光点点,娇喘微微,看的王安旭心里一阵发痒。
他大胆立于美人身后,试探着伸手轻抚后背,手感却不似自己幻想的那般柔软,反而还有些僵硬,见美人没反应,他又小声唤道:“林姑娘……林姑娘?”
黛玉是在装醉,为了防止这脏人触碰到自己,她在身上覆了一层看不见的屏障。却不想这人竟色胆包天,眼见没有反应,便俯身凑了过来。
黛玉微微蹙眉,正准备动手,就听“咚”的一声,王安旭被扔在地上,晕死过去。
黛玉再一起身,聂政正一脚踩在那人后背上,手里握着重剑,一张脸看起来凶神恶煞,只待黛玉一声令下,就可以就地解决这男人。
“回来了?”
黛玉收了身上的屏障,一抚袖,身上的酒气也荡然无存,又恢复成了不染纤尘的模样。
聂政怒道:“这人竟妄图亵渎仙子,该杀!”
“好了,唤我姑娘就好,此人先留着,这种腌臜东西不需你动手,他留不得好下场。”
黛玉略施仙术,把王安旭移到房内,顺手抹去了几分记忆,只当是醉酒昏睡过去了。
聂政犹豫道:“仙……姑娘,要是我没来得及,姑娘要怎么做?”
“给他一大嘴巴子好不好?”
黛玉眼眸里闪过一丝狡黠,白玉般的小脸多了几分笑意。兴许是刚喝过酒的缘故,那双眉目像是阴沉的黑夜突然现出的星河,聂政自觉在人间游荡了千年,见过了各种形形色色的美人,这般看的发痴还是第一次。
聂政一阵惭愧,倒没想到自己能这般失态,垂头简单把画廊里与梅三娘的一番周璇简单讲给了黛玉。
黛玉心下已有了判断,不再多言语,趁着夜色正浓,给房间划下结界,带着聂政便去往了梅苑。
梅苑内,梅三娘似乎等候多时,眼见聂政现身,立刻就扑身过去。黛玉唤出葬花,扬手一个琴音飞出便把梅三娘定在原地,却也没用法力伤害她,只是暂时稳住身形。
梅三娘面露不甘,一双凤眼狠狠的瞪着黛玉身后的聂政,身边的黑气一团团凝聚过来,浓重到一边的梅花都失了几分颜色。
一片花瓣飞出,贴在梅三娘发梢上共情。黛玉也不急,趁着月色细细的打量她,美人皮经过修补更显明艳动人,破损处被画上了一朵梅花,恰好绽放在美人眼角,倒是让这明艳的美人多了几分惹人怜爱的破碎感。
黛玉还是发现了异端,美人皮与这具身体似乎还未完全融合,鬓角处还有裂开的皮屑,实属一大破绽。
花瓣回到手中,梅三娘的生平也顺势入脑,往事在眼前飞驰而过,最终只剩下一个面目全非的可怜人。
“梅姑娘,你如今借尸归来,可为复仇?”
黛玉的语调柔和,声音却不小,足够让周围每个人都听见,这一问不仅让不明真相的聂政愣住,连带着还有躲在石碑后偷听的道姑也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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