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前尘
天池的水沸腾起来,玄女面带几分疲惫,一阵犹豫后,终是摆摆手。
初尘面露不忍,但还是操纵法术把一个瘦弱的男人放在了天池之中,不消片刻,便传来了撕心裂肺的一声尖叫。
初尘试探着开口:“娘娘,若是不成,绛珠知道了会生气的。”
玄女抬手给天池里注入法力,直至天池的水变了颜色,池中的小白终于止住了尖叫。
“无妨,小绛珠如今也自顾不暇,哪有时间再顾得上他?如今只有为这孩子洗去身上的魔气才能躲过天庭的追寻,能不能成,也皆是造化了。”
“可是……”
初尘仙子一阵犹豫,却见玄女面色越发沉重,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心底已经重重叹息,再看小白的眼神,已经带有几分同情。
天上的规矩繁多,自天条建立之后,便有一条——人神不得相恋。
千年来,也不乏有女仙动了凡心,后皆被关在了天牢,生下的孩子大多被处死,成了天庭众仙心知的秘密。
而这个孩子,便是神与人相爱后生下的孩子,出生后便在王母娘娘的追杀下长大,妹妹被绛珠仙子伪装假死后,一路护送到了地府,唯独他在打斗时被抛至魔族,入了魔道。
后来竟随着憎离冲上了天,所幸被绛珠仙子发现了踪迹,托付给了昆仑。
玄女娘娘当时正在闭关,这孩子便被酆都阎王洗去记忆带走,强行以孟婆汤和迷魂散压制气息,时日长了竟有些不清醒,只能随在鬼使黑身后,当起了小鬼使,偶尔清醒了也会记得修炼,就这样在清醒和浑浊中反复交替,稀里糊涂的便是百年。
如今绛珠仙子归位,记忆恢复在即,兴许是怕重蹈覆辙,王母娘娘突然忆起过往,命身边的天奴在三界中寻找这个孩子的下落,第一站便是寻到地府,好在酆都阎王有先见之明,地府的一通混乱倒引得天奴无心寻找,只得悻悻离开。
却不料警幻仙姑收到绛珠仙子的礼物后,神色大变,当夜便派心魔去了鬼市,却在督查时意外寻到了那个熟悉的气息。
警幻仙姑心微微动,顺势便抓走了小白,直至关押在薄命司以待王母娘娘处置。
趁着警幻仙姑去往瑶池的功夫,兼美仙子认出小白身上专属地府鬼差的痕迹,咬咬牙,趁机释放了小白,又特意寻到了好友降霜仙子熙凤,托她把这人转移到地府。
兜兜转转一番,最终小白被黛玉送往了昆仑,黛玉恳求玄女护着小白,言语苍白,却忘了百年前就有所羁绊。
玄女看着昏迷不醒的小白长长叹气,抬头看向不远处的银河,若是这位仙子能知道千年后还有人愿意这般护着她的孩子,想来是欣慰的吧。
从月老处归来后黛玉便打定了主意,虽然贪恋和玄玦在人间如同凡尘夫妻一般的生活,却也保持着理智,这样的时光终究不会太久,若再这般蹉跎下去,往后怕是会生出更多变故,索性下定了决心。
再次落于人间,鬼市已没了往日的热闹,街上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小鬼,小白往日说书的位置已经被几个小鬼占据,在那里卖着糖饼。
黛玉在心底算着时间,此去又耗了人间的大半年,空中应景的飘着雪,一如那一次,他们就在雪天遇见。
黛玉敛了法术,走的极其缓慢,鬼市虽没有了当时的热闹,但零零散散的几个小鬼还在坚守着摊位,红色的灯笼透着暖黄色的光,黛玉心中蓦然生出了一种归家的感觉。
街边卖梅花枝条的女鬼看见她,下意识的扯扯身边人,低声问道:“你瞧瞧这是不是当初的城主夫人?”
鬼怪的听力惊人,一语罢,便引得周边小鬼直起了目光,黛玉神色自若,全然听在耳里,但面不改色,坚定的往前走。
“听说这姑娘跑了好几次,城主都气病了。”
“是啊,若不是她,城主怎会无暇顾及鬼市呢?”
红颜祸水啊……”
什么话都敢讲出来。
黛玉轻轻勾唇,眼神却没有半分笑意,她知道,如今再来寻得念钰并非是什么幸事。
天庭一方想的讨巧,想尽办法给念钰送来命定之人,盼着司法天神能在凡间爱上什么人借故毁掉当初的赌约。
幸好,无论重来多少次,他依然爱上的是她。
可如今,若想渡劫成功,则必要让念钰受得情伤,有了这层痛苦,方能历劫成功。
黛玉的心是忐忑的,她做好了演一场戏的准备,可又害怕,若是自己狠狠心伤了念钰,待他飞升成为玄玦之时,一朝忘却前尘,只记得她像个小妖精一般在凡间百般诱他又伤他,那可如何是好?
黛玉眉头轻蹙,左右思量,既然已身在此处,倒不如放手一搏,他们苦苦挣扎了近千年,如今即将圆满,她就不信了,还真不能扭转乾坤了?
白塔就在眼前,黛玉缓步上去,推门,却见白塔多了几扇窗子,光线好的惊人,若是春日天晴之时,一推窗似是可以揽到阳光。
她还记得,这是某次秉烛夜谈后,她随口给念钰提到的,如今这样的窗子真出现在了白塔之上。
房间的红泥小炉上正温着一壶茶,偶尔会传来水煮沸时的呼噜声,一切都是那么的平和、美好。
黛玉的手微微握紧,眼底分明涌进了笑意,却又硬生生逼迫自己露出几分锋芒,清冷的像是怪谈里只在风雪夜出现的雪女。
身后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响声,黛玉一转身,是念钰站在那里,脚边是破碎的瓷片。
“玉儿……”
他哑着嗓子轻轻喊道,有些欣喜,有些紧张。
黛玉清楚,在念钰的记忆里,正是他被心魔操控,无意间伤了她和三娘,伤心之下,黛玉一走了之。
念钰一直处于懊悔之中,怨自己不清醒,被心魔趁虚而入,恨自己竟能那样伤害玉儿。
黛玉把他的反应尽收眼底,有心想要伸手抚平他紧皱的眉,可许久只是扯出来僵硬的笑容,开口道:“念钰,我是和你告别的。”
周围突然安静了几分,黛玉静静的看他,眼里尽是坦然。
念钰只觉得自己听到了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就连魂魄好像也在这一瞬被抽走了三分,只好硬着头皮再问一句:“你要去哪,我能不能……”
“我要成亲了。”
几乎是慌不择路般的,她开口讲出这一句。
一语罢,心里倒是平静了几分,甚至还有几分得意,这可真是个好理由。
“为何”
两个字,像是掏空了念钰的全部力气,他走进一步,那双大手握住黛玉的肩头,她觉得自己的骨头都有些痛了。
“没有为何,喜欢自然就要成亲了,我们要同欢喜、共白头,你若是想要当宾客见证我出嫁,我倒可以把你当做我的娘家哥哥……”
她越说越起劲,连带着能想到的不能想到的全都讲述了出来,生动的描绘出了十里红妆、郎情妾意,更过分的时候,甚至说出那个人爱她时的样子,也是会一声声的唤她玉儿,但会尊重她,爱护她,始终站在她身边,断不会……
“我错了玉儿,我错了,原谅我好不好。”
念钰口口声声的道歉。
“可我不爱你了。”
狠狠心,这句话便轻飘飘的说了出去,凉薄的就像是雪天没有参半分杂质的冰河,只有透心的凉意。
念钰身形高大,就这样的一瞬间,肩膀塌下,好似突然崩塌的山,轰然之间变成了一堆废石。
黛玉看见他眼红了,红的惊人,她还没见过什么人伤心的这般撕心裂肺。
她甚至想到了请哪吒,或者请憎离之类的什么人陪自己演上一出戏,让他亲眼瞧着自己身披嫁衣,成了别人的妻,她以为,那样才会悲痛欲绝。
却没想到会这般容易,只需要一句我不爱你了。
眼见着他这个模样,她的心也隐隐见痛,又为不被他察觉,只好强迫自己克制情绪,一次次念着薄情的话语。
窗户打开着,寒风席卷着雪花飘落在房中,黛玉怔怔的看着速速化为水渍的雪花,心中一阵酸涩,她的言语似乎比窗外的寒风冰冷,若是玄玦归位,再念起这个,到时候她要怎样撒娇才能让那个小气鬼解气呢?
念钰的表情从紧张不安到慌张失落再到愤怒再到如今的失望,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她的身上,可她却好似个花蝴蝶,这般关头还能望着雪花出神,心中尤然生出一种愤怒,看着眼前的女子,竟想狠狠的把她揽在怀里。
他确实这样做了,下一秒却挨到了一个响亮的巴掌,他不可置信的看过去,面前的小女人却不动声色的挥挥手,冷声道:“城主请自重。”
心顿时沉了下去。
她喊过他念钰,喊过他小鬼,还是头一回喊他城主。
眼神那般冷漠,好似他们不是恋人而是什么仇敌,心口有什么东西在一阵阵裂开,有些痒,有些疼,他艰难地弯下腰,痛苦的按住心口,又带着点渴求似的看向她的脸,盼着能在她的脸上能看到几分心疼。
可他却错了,她始终双唇紧闭,就连那双含情目也像是落了雪。
心中紧绷的弦终于断了,一口鲜血吐出,意识逐渐扩散。
这是要死了吗?
他下意识的伸出手想要触碰不远处的那个女子,她正小步向他走来,他努力睁开眼,想要看清她的表情,看她会不会心疼。
眼前却一片朦胧,逐渐什么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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