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他们的初见（二）
少女模样架子十足，她眼皮微掀，趾高气昂的问声侧：
“前头，怎么回事？”
落在他身上的雷霆骤停。
小黄狗得到喘息，不安的在他怀中叫了两声，他听见头顶方才威严端方的仙使用谄媚的语气回答：“大小姐，不是什么紧要的。不过是一下仙门的乞儿不知怎么的误闯了我续衡仙山，我们教训一番，这就将他赶出去。”
“下仙门的乞儿？”
她缓缓睁眼，坐在鸾與上看过来，正对上他的眸子，眸光在续衡山瑞气腾腾的仙韵中相撞，生生撞得他一滞，赶忙卑怯地低下头。
她身上的羽氅光洁闪烁，而他肮脏单薄，遍体污垢。
她华贵的令他生怯。
令他生出了一切的自怜，他瑟缩在他们的脚边，深深的埋下了头，不敢抬头看她，唯有指尖因殴打的疼痛不自觉得发颤。
堂堂九重天，上神之居所，一个脏污覆面、衣衫破旧的小乞儿，恰似天外来物般格格难入。
她的鎏金鸾與闪着华光，金字塔尖的花儿未曾见到过蝼蚁的卑贱，固然起了兴致。
她俯首一众仙使：
“区区一个下仙门的小乞儿，是怎么混进九重天的？”
青衣仙使颠颠儿凑到鸾與边，“必是妄生海那位近来怠惰，才会放这杂种进来，可别坏了大小姐的兴致才好。”
她看也不看仙使，青葱一样的指尖指过来。
“我要听他说。”
那指尖仿佛直直指中了他的心上，百年漂流，他从未见过何人尊贵如斯。
他有些紧张又莫名有些期待。
“这”
青衣仙使面子挂不住，“小杂种又脏又臭，怕要污了大小姐的耳朵。”
她睇过去，盛气凌人飞去一巴掌。
“怎的，父上管着我也就罢了，何时连你也要来插嘴？”
众仙使纷纷惊恐，匍匐在她脚下。
她居高临下的，“抬起头来。”
他带着怯懦的，从地狱深处仰视她。
她轻懒的掀起眼皮瞥了一眼，倏地直起身子，深深看过来，继而她那双浓秀的眼便弯出了半弦月。
他单纯莫名地生起一丝希冀。
她同一旁的贴身侍婢道：“你瞧瞧，他这轮廓、这眉眼生得像谁？”
那仙婢定定一瞧，也笑开了花，凑到她耳边嘀咕几句，笑作一团。
她盈盈含笑自鸾與上飞身而下，刚走近。
“咦——，这是什么味道？”
她娇纵地皱起鼻子嗅了嗅，随手折来一枝嫩荷挑起他的下巴。
是的，他又脏又臭，毋庸置疑。
她捏着鼻子，满眼嫌恶。
“真恶心！”
元力翻涌，嫩荷的枝茎在她手中变化为一柄利刃，她像是碰见了令人恶心的臭虫，嫌恶的丢到青衣仙使的手里，“划花他的脸丢出去，又脏又臭，哪里配顶着同他一样的脸，我看了就嫌烦！”
这时，不远处抄手长廊的转角处，来了一位儒雅气质的白衣少年，他面无表情，声音清冷的唤她，“瑶姬姑娘，月狐族长传你回宴。”
“胜白！”
她眸色一亮，乍然欣喜。
那人俊秀的眉眼，原来是像他。
白衣少年看见跪在人群众格格不入的小乞儿，蹙眉问她，“这是在做什么？”
她笑盈盈，提起裙边小跑着迎过去，鸾與仙侍浩浩荡荡跟着。
彼时，他跪在假山旁，嫩荷变做的刀刃寒芒一闪，却只听见抄手长廊那一端，她揪着那少年洁白干净的衣角，邀功般对那白衣少年道：
“不是胜白你说的嘛，要与人为善。方才发现有个小乞儿误闯进来，我命人赏些吃食给他，你是不是该夸夸我？”
白衣少年扯过被她攥住的衣决，淡淡看过来一眼，“嗯。”对她的娇嗔置若罔闻，“月狐族长唤你入殿。”
如高岭之花的白衣少年，转身出了长廊。
她背影落寞，锦袖微垂，怏怏叹气。
“汪！汪！”怀中的小黄狗不适时宜的叫了两声。
引得她回眸，怒瞪阿黄，“你也笑话我？”
青衣仙使顶着半边红肿的脸，举了举手中的刃刀，讪笑道：“小的自会为大小姐除掉这两个小杂种。”
她皱皱鼻子，头也不回，跟着白衣少年的身影离去。
阿黄一脚被踢飞，重重撞在园里的矮山上，呜咽着没了气。
而他，则成了青衣仙使的宣泄对象，当众一巴掌驳了面子，唯有一刀刀划破小乞丐的全身，划花他的小脸才算了结。
清丽嫩荷变作的利刃刺进他的胸膛，挑断了他的筋脉，他像一具任人宰割的小兽被人遗弃，
充满贬低、侮辱的施舍，比折磨殴打更让人不知所措。
她把他塑造成一个没有价值的怪物，妄图衬托她的高不可攀，无与伦比。
疼痛由表及里，一寸寸啃食裴慈的灵魂，遍体的滚热灼烫着他的识海。
唯有脸颊上有人冰凉的抚摸。
他骤然睁眼——
正对上一双泓亮的眸，睫如鸦羽，黑白分明，仿若初见时的第一眼。
若水澄澈，似星灿然。
却与那柄清荷，顷刻便化作利刃伤人骨血。
“醒了？”
瑶姬一喜，又一顿，“怎么，哪里不舒服吗？”
裴慈一双怠目轰然精光绽开，如同一柄开刃的利剑指来，仿若一眼看进瑶姬微弱的神魂，让她忍不住向后退。
许多年了，自他认祖归宗、改头换面成了陆霞元君的遗落在外的儿子。
他便再未做过这个梦了。
这女人一掷千金，从林虎手中买下他，高高在上的施舍是这女人一贯的行径。
曾几何时，九重天上，他只是一个被人遗弃的路边乞儿，而她却是上古狐族高贵的大家小姐。彼时，他遍体鳞伤，如蝼蚁般被她踩在脚底践踏。
他们要他低头为奴。
他便要吞噬吸食他们的血肉，鞭挞暴虐他们的灵魂。
有朝一日，当他认祖归宗，手握诺大权柄，他便亲手将当初欺辱过他的人一一送入地狱。
他挑唆八重天上的陆胜白设法挖去她的金丹，当看见高高在上的大小姐狼狈的瘫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他仍旧没觉得解气。
但凡伤害过他的人都该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他连夜上了续衡仙山，在月狐古族赖以生存的仙域纵了一把火，还顺手将那位趾高气昂的大小姐抛下了升仙台。
眼看着她为情所伤。
眼看着她富贵将倾。
眼看着她死无葬身之地。
她凄惨绝望，于他不过浮尘匆匆、过眼烟云，权当无聊仙生的星点调剂而已。
可真没想到，这位大小姐居然还能活着。
还能与他在鬼蜮重逢。
甚至还从她的身上感应到了能助他恢复修行的玉英灵草的仙韵。
这可真是太有趣了！
同挑起仙魔之争，让三界六道，十地久九天的芸芸众生陪他一起堕入地狱这个大计划一样有趣！
他缓缓开口：
“这是要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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