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本性难移
“去看看我新买的地。”仿若不经意的，瑶姬问，“刚才为什么要跳下去？”
那双杏眸干净地似昆仑湖的绿波，纯正直率，一眼见底。
裴慈定定看她，面沉如水。
只觉得眼前女人这副惺惺作态的关切样子令人作呕。
她三番两次救他，这次又是做给谁看？
陆胜白？
抑或是和陆胜白生得颇相似的他？
瑶姬绷直绕指的发丝，轻扽一下，慵懒散漫又问：“为什么跳下去？”
裴慈鬓发边如被蠓虫蜇咬，微微一疼，眉骨本能的皱起，眸中的冰雪暗藏。
抬眸，复又端出恭顺的模样：
“生如草芥，既遭姑娘厌恶，何必苟活？”
他语气淡淡，仿若于他而言世间万物美好都无可流连。话闭，他又垂下眼睑，一身红衣伏在辇塌上，睫羽微颤，呼吸清浅，似一只森谷受伤的麋鹿纯正无害。
明明是只小狼狗，干嘛非得扯一张兔皮披在身上。
瑶姬真有点读不懂他了：
“我嫌弃你？”
“天地良心，真是半点儿也没有。”
拇指自然而然在他面颊摩挲，这小皮肤……嫩豆腐似的，□□弹弹。
瑶姬顺势狠捏了一把。
裴慈扭脸，躲过她的魔爪，黑溜溜的眸子抬起看她，其中暗藏戒备，又似一只被猎网擒住的猛虎，分分秒秒都在伺机反扑。
手心尴尬的一空，瑶姬收手，摸了摸鼻子，悻悻得笑：
“看，我喜欢你还来不及呢。”
可他的眼神，仍然在她身上来回打量，满是提防。
好似眼前女人纤白细嫩的一双手，下一秒就会化作长矛利刃，扒他皮毛，喝他颈血，食他骨肉。
“真的——”
“否则我作甚要花三百珠买你，你真当我是人傻钱多？”
瑶姬自证清白，再度含笑伸手，欲从他弹嫩的小脸上再揩一把油。
他瞳孔紧缩，条件反射般，猛地朝后一缩。
瑶姬左手指上绕着他的鬓发被惯性的一扥，他鬓角微痛，眉骨间又不自觉拧起，顺着那尾发丝看过去，她的手指馥白莹润，青葱食指懒慢的缠着他的发，一圈一圈裹在指节上，仿若将他整个人都像那一尾发丝，在她股掌之间紧握。
瑶姬唇边的笑意骤然褪却。
“你怕我吗？”
血色的夜幕降临，少年在轿辇的角落蜷缩，微垂的眼睑藏起了他汹涌的杀意和侵略。
细羽纱拂动，透进辇来的奇异红光映在他的侧颜，破败的红袍下，他隐隐露出的喉结性感的要命。
一张脸当真是奇峰峻立，层峦挺翘，从额头到眉骨，从眉骨到下颌，都夹杂着少年的青涩，却又透出一股子冷峻坚毅，毫不违和。
隐在暗处，他的神色若明若现，看不真切。
只听见，少年鼻音微哼。
“嗯。”
整个人浅淡得好似勾勒远山的墨。
他就这么承认了。
怕她。
鬼使神差的，瑶姬竟没有半点儿生气，她自然知道这少年不若表面看上去无害，可沦落鬼蜮有谁简单？
这个鬼蜮之境就好似现实历史中的宁古塔，全然是被世间流放遗弃的所在，不经历生死险境怎会至此。
他的戒备恐惧就像是小兽受伤后的应激反应，她完全能理解，甚至还扬起了强烈的保护欲。
果然，人通常都对好看的事物无法拒绝。
他一位小小少年堕入鬼蜮，遭人胁迫，纵使当时以刀相搏，也算是正当防卫，说起来惯招人心疼的……
她放软了嗓子，将那一缕绕指把玩的发尾还到他鬓边，安抚道：“日后相处久了，你就知道，我与他们不一样，往后咱一起把日子过红火。”
她看着他，忽而就想起现代家里养的那只布偶猫，遍身蓬松柔软的白毛，极通人性，湛蓝眼睛总是水汪汪，让人忍不住拥它入怀。
裴慈的识海骚动。
石玉上的老头气呼呼的打抱不平，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小裴裴，你羞不羞！”
“一个大男人装辜扮怜，你怕她？没见你怕过谁！孤身闯进蓬莱剑冢夺剑，还把镇守神剑的上古神兽梼杌扒皮抽筋，血淋淋挂在南天门头示众，惹得仙界人心惶惶。”
“昆仑山、妄生海、幻仙林仙界还有哪处境地你未闯过？更别提你一把火纵了月狐一族生存亿万万年的续衡仙山，你小子，树敌可不少，仙界多少人瞅着你的脊梁骨要食你肉，饮你血！否则你怎会躲到鬼蜮这鸟地方疗伤？”
“别说你全盛时期，翻一下手掌就能把鬼蜮全境搞个底儿朝天，就是你现在服了她的上古灵草，只恢复了星点元力，也全然足够应付了。”
“”
老头儿的喋喋不休，裴慈仿若未闻。
他抱膝，缩成一小团，眼睛水汪汪，弱弱的一句：“日后？姑娘真的要我吗？”
女人天生的母爱爆棚，直叫瑶姬心也化了半个——
“呸呸！又装！“
“哕~，你老祖宗我可要吐出来了”
瑶姬头点地跟发了颠的不倒翁。
“自然是真的，日后我养着你！”
抬手想拍拍他肩膀，想到他怕，手一顿又收回来，笑得愈加明媚爽朗，“总之，有我一口肉吃，就有你一口汤喝，你就死心塌地跟着我就是。”
“那、那方才姑娘给阿慈服的是何物？”
他舔了一下嘴角，那里有玉英草枝叶中遗留的晶绿汁液。
“呸！坏胚子！持脸逞凶！这才是你想问的罢。”
识海中的小老头忿忿，而后又一脸怅然，“可叹呐！你这副仙身难承老夫精妙功法，如今都只能缩回十几岁的光景了，居然还能仗脸行凶，这世道也太不公平！老夫年轻时，若能生得出你这张祸国殃民的脸，娶到妻生了娃，也不至于到死后万万年才凭借一缕神魂寻到传承人，可叹，还是你这么个坏胚子！”
“所托非人，真是所托非人呐！”
瑶姬听不见裴慈识海中的怨念，只微微一笑，“自然是救你命的良药咯，买你我花了三百珠，若你轻易死了，我不是亏的血本无归？”
见她未明言，裴慈又垂眸，期期艾艾的：
“阿慈一条贱命，着实浪费了良药。”
“你的命怎么又贱了，这话我听不得，不许再说！”瑶姬怒其不争，妈妈粉似的教导他。
闻言，裴慈嘴角朝上扯了扯，皮笑肉不笑，继续追问：“不如姑娘告之此药从何处购得，阿慈必定买来奉还。”
上古绝迹的灵药，她一个失了金丹的堕仙从何而得。看来是老天助他，无心插柳，竟将灵药借她之手送到他眼前。
瑶姬连连摆手，“害，你就是心思太重，我不必你还。”
这女人……
又做出一副好人假象，端的不就是喜欢他这张脸？
他刻意放软了嗓音，又摆出泫然欲泣的模样，“阿慈怎能空领受姑娘的恩惠，自当结草衔环，知恩图报。”
美少年含泪，瑶姬心也化了。
她心中仰天长笑，富婆包养小白脸的快乐她终于也体会了一遭！
眼珠一转，她唇边挑起，“这药啊，其实叫做同心丸。”
“…同心丸？”
这女人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嗯！”
瑶姬坚定地应了，嘴角扬的更高，“这药古怪，它虽能救人性命，却有一样副作用。”
“什么？”
他歪着头，声音清润。
“此药以我的骨血为药引，食了这药你就与我同气连枝，若我死了你也会肝肠寸断，撕心裂肺而亡！”
瑶姬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哦？世间竟有如此神药？”
裴慈饶有兴趣地观摩。
心道：这女人果真yin乱，当真是本性难移。
早年在九重天上就听得传言，月狐族大小姐成年之后，便因钟情谪仙陆生白爱而不得，于是放纵颓唐，专喜狎玩青涩少年。
瑶姬哪知他心思深沉，自顾自讳莫如深地道：“世间之大无奇不有，你吃了我的神药，命比金子还要矜贵，不可再言自己轻贱的话。日后你我同心，命运相连，你只管死心塌地跟着我，也不可再有轻生的念头，知道了吗？”
“唔。”
裴慈应一声，似是信了。
血月的红芒透过细羽纱，印在她如釉瓷白的面，那上面有狡黠背后的关切。
她骗鬼呢？
什么同心丸，她想隐瞒自己拥有绝世灵草，又贪图他的相貌姿色想将他绑在身边。
“小裴裴，纵然小美人儿身上有玉英灵草的气味，你也不该肆意用你那张脸把人家的魂儿都勾跑了，羞不羞？师父我还看着呢！”
裴慈识海翻浪，“闭嘴！”
倏地，辇身颠簸了一下。
飞马嘶鸣，云光辇落地，细羽纱从外面被撩开。
“姑娘，到了。”
瑶姬起身时，深深回望他一眼，得逞般笑得灿烂。
血月的红芒直射进辇中，裴慈晃然不经意被那芒刺了眼，他看见逆光中她的颊，她的唇，她细白的脖颈，她柳条的腰，明明还是初见时的那张脸。
和着这样诡异的红，却有一幕在他脑中一闪而过。那是他千百年前，在昆仑山白雪皑皑的山巅上，曾窥见过的万年一遇的耀眼神光。
他厌恶那样的正大与光明。
更厌恶那般夺目的光彩出现在她这张脸上。
这张脸上分明就应该和他一样，在阴冷的地底，铺陈欲望，嫉妒，忿恨，积怨，哀求…
“愣着做甚，出来啊，都叫你一步不挪的跟紧我了，小心同心丸起了作用！”
瑶姬站在辇外催他。
她身后跟着的，是十位样貌与他如今相貌一般年龄的小少年。
呵。
果真为的是这个么？
百余年了，她的喜好还真是从来未变过！
——白衣飘飘。
——清冷少年。
新婚当夜，红烛高照，被郎君陆胜白那厮亲手挖了金丹，她也不会恨么？
这女人可真是
比百年前，变得愈发令人厌恶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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