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往事
雨滴顺着亭子的边沿落下来砸在地上，然后溅在汤卜凡的鞋上，在干净的鞋面上晕出一圈圈痕迹。
汤卜凡弓着背坐在长椅上，垂着头，被刘海遮住的脸埋在掌心里。
孤零零的，有点可怜。
他听见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慢慢传来，最后在他跟前停了下来。
汤卜凡抬起头，呆愣地看向来人。
“你”他愣了好久，一张口嗓子都是哑的，艰难的咽了口唾沫，才又重新找回声音：“你怎么来了？”
“消息没人回，电话打不通。”阮嘉木撑着伞站在他面前，低头看着他：“我找不到你，就来了。”
汤卜凡心里一揪，这才想起来，他答应了阮嘉木一起送夏立婉出院。
他嘴唇动了动，顿时心生愧疚：“对不起，我手机”落在家里了。
“脸上的伤怎么弄的？”
没等他解释完，阮嘉木突然出声打断他。
汤卜凡原本白净的脸上，此时布满了青青紫紫的伤痕，左边的眉毛和唇角都擦破了一块，已经凝成了血痂，看着十分触目惊心。
汤卜凡听完阮嘉木的话下意识地垂下头偏开脸，他知道他现在的样子一定很丑，他不想让阮嘉木看见。
阮嘉木抬手钳住他的下巴，用力把他的脸掰了回来，小心翼翼地用拇指摸了摸他的唇角。
见他不坑声，阮嘉木又重复了一边：“伤怎么弄的？”
汤卜凡别看眼不去看他，沉默了一会，才说：“我哥打的。”
雨伞被扔在地上，阮嘉木双手捧起汤卜凡的脸，心疼地问：“他为什么打你？”
“他偷偷在我房间按摄像头被我发现了，我找他理论，没说通，就打起来了。”
汤卜凡原本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了，谁知临走前，他突然瞥见卧室的角落闪烁着异常的红光，凑近一看，才发现那是微型摄像头。
他拿着那个摄像头去质问汤南烁，结果汤南烁不但不觉得自己有错还义正言辞地说是为他好，最后两人吵了起来，越吵越激烈，于是便动起了手。
汤卜凡垂下头，用刘海遮挡住眼里的情绪：“对不起，我本来是想跟你一起接姨妈出院”
“他经常打你吗？”
阮嘉木再次打断他，双手下移将人揽进怀里。
汤卜凡挣了一下想起来，被人双手钳着按了回去，他干脆把脸埋在阮嘉木的肩上，整个人脱力似的靠着他。
阮嘉木肩膀很宽，胸膛也很暖，两颗心透过布料相依偎在一起，让汤卜凡的心平稳不少。
他感受着从对方身上传来的心跳，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嗯”了一声：“他精神不太好，犯病就会打我。”
这次换阮嘉木沉默了，他抿着唇，片刻后才开口：“为什么不跑？”
“我欠他的。”汤卜凡说：“他的病”
汤卜凡顿了一下，声音艰涩：“是因为我。”
其实汤卜凡小时候和汤南烁的感情很好，那时候汤南烁也很正常，没有任何心理问题——
汤卜凡的爸爸妈妈都是飞行人员，爸爸是机长，妈妈是空姐。因为工作原因，汤父汤母常年不在家。
起初，汤卜凡和汤南烁都由年迈的外婆来照顾。后来在汤南烁十三岁的时候，外婆突然生病去世了。
外婆去世后，汤母和汤父在家待了好长一段时间，后来公司打来电话，两人才开始商量工作和孩子的问题。结果两人的谈话被汤南烁听见了。
汤母不想放弃自己打拼多年的事业，但又放心不下孩子，汤南烁看出她的为难，主动提出了承担照顾弟弟的重任。
他向汤父汤母保证，他一定会照顾好弟弟的。
那时候的汤母还年轻，事业心重，再加上被汤南烁下保证的坚定模样一动摇，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继续工作。
汤父汤母走后，兄弟俩相依为命，虽然两人缺少父母的陪伴，但物质条件足够充足，所以生活还算是过得不错。
那时候汤卜凡和汤南烁无忧无虑，每天最大的烦恼就是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后来连这种烦恼也被解决了，汤父汤母答应他俩，每逢过节过年都会回来陪着他们。
这种平稳安逸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汤卜凡上初中——
“我那时候的性格有点孤僻，不太喜欢与陌生人来往。我们班那会儿有一伙儿人，经常拉帮结派，三天两头欺负人。可能是因为性格问题吧，我莫名其妙的成了他们针对的对象，这些人开始有事没事的找我麻烦。”
“一次两次我就忍了，次数多了，我就忍不了了。”
汤卜凡埋在阮嘉木的肩膀上，闷声叹了口气：“所以那段时间，我经常因为打架被老师你叫家长，我哥三天两头往学校跑，他还不敢跟我爸妈说这件事，怕他们担心。”
阮嘉木安慰似的揉了揉他的脖子：“后来发生了什么？”
“后来，那些人气不过，把我堵在小巷里”
在小巷里具体发生了什么，汤卜凡没说，但是阮嘉木心知肚明，一群人围堵一个人，除了欺负人还能干什么？
“他们骂我有娘生没娘养”说到这，汤卜凡话音一顿，似乎又想起了当时的情景，表情痛苦的闭上眼，缓了片刻，才继续道：“我那时候最讨厌的就是别人提起我爸妈，所以没控制住，用砖头把那人砸进了医院。”
再后来就是赔偿，请家长，受处分。可是当时汤父汤母都没在家，依然是汤南烁替他收拾烂摊子。
然而这次那个受伤的人的家长十分难搞，收到赔偿，找了老师还不算完。
他们嫌汤南烁年纪小，不买账，非要见到汤卜凡的爸妈才行。
可是当时汤父汤母都在飞机上，老师想请也请不来。
最后家长因为见不到人，在办公室里大闹了一场，老师没办法，只好又给汤父汤母连续打了好几个电话。
当时汤父汤母正在飞往新加坡的飞机上，原本想着等飞完这趟航班再回来，但见事态紧急，只好临时请了假往回赶。
谁知却在回来的飞机上出了事——飞机坠毁，汤父汤母无一幸免，全部丧生。
汤南烁接受不了父母去世的事实，于是他把这一切都归咎在了汤卜凡身上，如果他不跟别人打架，如果那个家长不去找老师，如果老师不给爸爸妈妈打电话，那么爸爸妈妈也不会死。
汤南烁这么说服自己，强迫自己去恨汤卜凡。可是潜意识里，他是爱汤卜凡，爱这个弟弟的。
所以这样两相纠结下，汤南烁病了，精神上出现了问题。
他开始时时刻刻盯着汤卜凡的举动，生怕他再惹出什么事来。同时，他开始控制汤卜凡，一旦汤卜凡脱离他的掌控，违背他的意愿，他就会对汤卜凡拳打脚踢。
“一开始我还会反抗，可是到了后来”汤卜凡苦笑了一声：“连我自己都觉得我爸妈的死是我造成的，我活该被他打，所以”
“不是你的错！”阮嘉木坚定地说：“不是你的错，跟你没关系，有些事不是你能控制的，不要把所有事都揽在自己身上。”
这句话就像是一个开关，一下就给汤卜凡的泪腺开了闸，眼泪控制不住地往外涌了出来。
阮嘉木感受着肩膀处传来的一片湿润，抬手轻轻抚摸着汤卜凡的背，无声地安慰这只被雨淋湿的小兽。
一时间两人都没再吭声。
雨势渐弱，耳边雨滴砸在地上的啪嗒声渐渐小了下去，过了好久好久，伴随着前方的汽车鸣笛声，阮嘉木才再次开口打破这个沉寂。
他说：“会变好的。”
“一切都会变好的。”
少年透过淅淅沥沥的小雨，迷茫地望着前方。
前方的道路泥泞坎坷，模糊一片，一眼望不到头。
汤卜凡抬起头，睁着湿润的眼去看他，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阮嘉木对上他湿红的眼睛，心里酸涩一片，他伸手捞起被扔在地上的雨伞，在雨伞的遮挡下，低头与汤卜凡接了一个苦涩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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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宽敞的客厅里，落地灯七歪八扭地栽到地上，玻璃碎片溅得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东西东倒西歪地铺了满地，狼藉一片，活像是遭了贼。
汤南烁疲惫地摊在沙发上，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刚才他没控制住自己，又跟自己的弟弟动手了，此时愧疚感如同泰山压顶，毫不留情地向他砸了下来。
汤南烁揉按着眉心，脑子里乱成一团，憎恨愧疚等等情绪一时间全都挤进他脑子里，撞得他太阳穴一阵一阵地疼。
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门铃声，汤南烁一惊，扭头看去。
他下意识地以为是忘记带钥匙的汤卜凡回来了，浑浊的眼睛一亮，冲到门口，开门就想道歉：“小凡，我”
谁知一抬眼，话音又倐地顿住了——
门口站了个青年男人，个子不高，脸上胡子拉碴的。劣质的白色衬衫皱皱巴巴地堆在他肥硕的上半身，看起来油腻又滑稽。
那人手里似乎还拿着个什么东西，汤南烁随意瞥了一眼，皱眉冷声问：“你找谁？”
男人听到他的语气非但没生气，反而咧着一张嘴冲汤南烁笑了一下，晃了晃手里用牛皮纸包住的东西，说：“你是姓汤吧？有些东西你应该会很感兴趣，你要不要看”
“你谁啊？”汤南烁本来就很烦躁，现在遇到推销的更烦躁了，他强忍着内心的不适，语气不善地打断他。
“我姓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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