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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19 乱世女人不值钱


  朱祁锐心中烦闷,他就推了门出去,信步走出了守备衙门外。

  如今天时正值盛夏,哪怕就算现在已经是傍晚时分,天气也是依旧闷热无比。

  出了守备衙门,朱祁锐来到城中散步。

  此刻怀来城已经接连征战了数月之久,能跑的早就已经南下逃避战乱了。

  如今的怀来城,可以用民生凋落来形容。就连城中街道两旁上,商铺已都关张了一大半。

  整个一条街上,只有着一家高挂着粉红灯笼的妓院,还在开门迎客。

  几个穿轻薄纱衣的窑姐,搬来几张凳子坐在门口,一边嗑着瓜子花生,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笑着。

  阵阵嬉笑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和寂静的暮色下,听起来却是颇有凄凉之意。

  朱祁锐素来鄙视这些风尘女子,他对这种好逸恶劳和败坏社会风气的行为颇为不满。

  暗自叫了一声晦气后,朱祁锐就打算掉头走开。

  “大爷,可是要找姑娘?”

  “大爷,玩一会嘛!”

  然而那几个娼妓已然眼尖的发现了朱祁锐,她们纷纷都是纷纷围上来和他拉扯攀谈,希望可以赚取钱财。

  朱祁锐被弄得面红耳赤、不胜其烦,可是他又苦于男女之防,不好动手推开。

  他只得嘴上连声叨扰。

  “小生我非是要来找什么乐子的,只不过是路过此地而已!”

  娼妓们见到不是生意上门,他们只得作罢,然后一个个悻悻而归。

  刚要迈腿的朱祁锐,突然就听得那妓院里面传出阵阵呜呜咽咽的哭声。

  朱祁锐觉得不对劲,他又收回了迈出去的步伐。

  “这是谁在哭?”

  几个娼妓闻言后,顿时就“噗嗤”一声就笑了起来。

  其中一个年龄稍长的,上前一步说话。

  “哟,客官这是心疼那个浪蹄子了?”

  朱祁锐听她说得孟浪,顿时就是眼睛一愣。

  “这位姑娘,请好好说话!”

  那妓女却是不依不饶的。

  “我说,你管那么多闲事干嘛?既然不肯花银子,老娘干嘛还要搭理你?”

  朱祁锐算是明白,眼前这人是只认银子不认人的主。

  “接着!”

  朱祁锐也不客气,他从怀里掏出一枚银角后,就向着那个妓女给扔了过去。

  “哎哟!”

  “这位客官你且坐下,听奴家给你好好道来!”

  有银子开路,妓女马上换了一副颜色。

  他在接了银子过后,就往着口中一放,来查验银子的真假成色。

  直到当她在看到上面的两排牙印以后,马上就变得喜笑颜开了起来。

  “这个哭泣女子名叫青莲,是从塞外蒙古鞑子那里逃回来的!”

  “她原本是一户好人家的女儿,家中也有着一些的土地。虽然谈不上衣食无忧,不过倒也不至于饿肚子。”

  “只是没想到这仗一打,她家中父兄全都被蒙古鞑子给杀光了!”

  “为了活命,她自己卖身进了青楼,入了贱籍。”

  “只是院子里的老鸨和妈妈叫她接客,她却是万万不肯。”

  “客官你说,这世上哪有白吃饭不干活的道理?”

  旁边另一个妓女也是接话说到。

  “如今这个世道,又是在这边境的大同城中,俺们这些女子,哪一个没有见过死人?”

  “怎的,偏生就她要娇贵一些不成?”

  “俺老家那边的,去冬今春,只要蒙古鞑子一进兵,那可便是一个村子一个村子的,见着活人就是又抢又杀的!”

  “好不容易等到官军们反攻回去,谁知道他们比蒙古鞑子也更可恶!”

  “官军们借口帮着老百姓赶走了鞑子,他们又是把值钱东西再梳一遍!”

  “一些黄花大闺女,更是被官军给糟蹋了!”

  “原本我听说那带队的将军还颇有名声,原来他也不过只是这般罢了!”

  都说:匪过如梳,兵过如蓖,官过如剃。

  这个妓女在说话的时候,满脸咬牙切齿。

  可以看出她对官军的仇恨,更在蒙古鞑子之上!

  “以前在听戏的时候,戏子口中常说什么乱世。俺瞧啊,现在就是乱世!”

  一个年老一点的妓女,只是摇头叹息。

  “青莲是自愿卖身的,非是他人强迫。她既然做了这一行,就不可能还留着清白之身。”

  “所以啊,老鸨和妈妈这才在给她吃点苦头,让她明白什么叫做一行爱一行!”

  朱祁锐是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后来成为亲王,大多数时间也是锦衣玉食。

  就算穿越后见识了战场的残酷,可也是没有见到太多民间疾苦。

  如今所闻,已然是触动了他的心扉。

  在听得“乱世”两字后,他只觉心中一震,只觉有一处最珍贵的东西被无声破碎。

  大明这才开国不到百年,本还是蒸蒸日上之际,可如今它已经成了百姓眼中的“乱世”!

  在朱祁锐的心中,军阀割据是乱世,五胡乱华是乱世,衣冠南渡也是乱世。

  每当乱世之时,就是卖儿卖女、易子相食,最后乃至揭竿而起!

  然而,这时本该天下升平的大明,如何也成了升斗小民的噩梦!

  朱祁锐心中又是气愤又是有些不快。

  他忍不住责怪起来。

  “你们可不要胡说,如今边境虽有胡人作乱,可是中原却还是富庶的,哪里又称得上乱世?”

  几个女子纷纷摇头,倒都换了鄙夷之色。

  先前说话的那个女子更是对他讥讽起来。

  “客官你的样子,一看就是官家出来的。你衣食无忧之下,哪里晓得这里面的苦楚?”

  “俺小燕老家是榆林的,里头的青莲从阳和过来的,我们两人都是北方的。”

  “你说北方有战乱,倒也是不假。”

  “不过你嘴上说着南方就没有战乱,却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了!”

  那妓女伸手一指身旁两个少女道,眼睛里面差不多要喷出火来。

  “玉华是浙江来的,江南鱼米之乡,可算是富裕之地了吧?”

  “可是正统年间福建邓茂七起事,聚众达百万,搅得浙江、福建、江西三省震动!”

  “冬梅是蜀地人士,家里以前还是在县太爷府上做事的。”

  “可是湖南、广西、云贵、巴蜀的苗人一造反,官军节节败退之下,她和家人也只得逃散了。”

  “她先是被人口贩子给拐子陕西,又从陕西拐到我们山西,接着又被卖到了这怀来。”

  “真不知,再过两日过后,她又要被卖到什么地方去!”

  那个妓女话音落地,她旁边几个女子却都触动了情肠,一个个都是眼圈泛红。

  她们这些人沦落风尘,必然都有一番不为人知的身世之痛。

  往日的浑浑噩噩,只不过是故作没心没肺来麻痹自己。

  如今被人旧事重提,也都是一片黯然神伤。

  “哎!这都是命!”

  妓女中年纪最大的那一个,只是摇头叹息。

  “不!这不是天灾,这就是人祸!”

  “如今只要这战事一天不停,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家要步了我们的后尘。”

  “既然瓦剌人都来求和了,朝廷难道就不能为我们这些人想想吗?”

  “难道非要官逼民反,他们才高兴?”

  名叫小燕的,也就是接过朱祁锐银子的那个妓女,却是依旧愤恨不已。

  “不说了!不说了!”

  “要是被人去报官,给你安上一个藐视朝廷的罪名,那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年长的妓女,一把拽过小燕,拖着她就往着妓院里面走了进去。

  就在这个时候,屋里面哭叫声越发的响了。

  朱祁锐定眼一看,只见有一个汉子正从堂子里出来,他的手中还拉扯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

  那女孩一路哭叫不止,手脚也是胡乱挣扎。她的衣衫已经凌乱,头上的发髻散开。

  朱祁锐见到女孩狼狈不堪的模样,心中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

  正义感爆棚的朱祁锐,又怎见得如此情形?

  他不禁大怒,上前就是厉声喝道。

  “放开她!”

  “你这是要把她给拉到哪里去?”

  那个汉子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朱祁锐这么突然爆喝,也是不由得一怔。

  他回过头来,见到眼前只是一个书生装束的青年,不由得又乐了。

  “我做什么去,与你又有何相干?”

  汉子手上一用力,就把瘦弱的青莲给拉了出来。

  “这女子,本是我家将军从瓦剌人里解救回来。本来我家将军见她倒有几分姿色,所以有心让她前去填房。”

  “可谁知道她不识好歹的逃了,竟然还自卖自身入了青楼之中。”

  “我家将军念念不忘她的美貌,这才叫我定要来找她回去。”

  “我可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把她给找到了。而且这一次,我可是花了大价钱给她赎身的!”

  朱祁锐趁着汉子说话的时候,这才仔细打量了起了他来。

  一看之下,朱祁锐才发现那汉子不是汉人模样,而是塞外草原蒙古人的大圆盘子脸。

  名叫青莲的女孩,在一听到“将军”二字后,顿时哭喊得比之前更加凄厉。

  “我不去!”

  “你们将军名义上是解救了我们,可是他更是不把我们当人看!”

  那汉子用力甩了青莲一个大耳刮子巴掌,恶狠狠的叫骂。

  “贱人就是矫情,你还不给我闭嘴!”

  “若不是我家将军把你从鞑子手里给救了出来,你这会儿还在大漠里被千人骑万人压呢!”

  “真是不知好歹的东西,当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一旁的妓女小燕,不忍看到青莲如此受苦,也是出来劝说她。

  “妹子,你也就别再犯浑了!”

  “跟着将军一起,好歹不用像我们这般,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红唇万客尝。”

  “有吃有喝的,在这乱世里面,可是比什么都要好!”

  青莲也不说话,只是紧咬着嘴唇不语。

  朱祁锐这面,却是对着那汉子不怒反笑。

  “你说塞外胡人是鞑子,那么你又把你自己给当成了什么?”

  “你这人可也不是汉人出身,你身上也是有着胡人的血统的!”

  那汉子脸上一红,就换做了暴怒神色。

  “小子,我劝你少管闲事!”

  “大爷我虽然是出生在塞外,可早就已经归顺了大明。我可是入了军籍,是吃皇粮的!”

  朱祁锐细听了那汉子言中之意,已然猜测出他是沿边哪个明军头目的亲兵。

  见到官军做出如此禽兽不如得事情来,朱祁锐心中也更是暴怒。

  朱祁锐双目一瞪,声音也是更加得冰冷。

  “我且问你,你是哪一镇哪一卫哪一所的军士?”你口中的你家将军,又是什么人?”

  “你要知道,之前天子和兵部都是三令五申,对于解救回的人口,都需要放回原籍去。”

  “你家将军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他怎么就敢擅自扣留!”

  那汉子听罢哈哈大笑,伸手一指朱祁锐面门,一脸不屑的说到。

  “小子,大爷之前我还以为你也是个读过书的明白人,只是现在我看你却是一个十足的书呆子!”

  “你既然是吃过墨水的,怎么又会说出这般不通情达理的话语来?”

  “她只是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子,她家中男人全被鞑子给杀光了。”

  “就算我们放她回原籍,她又怎么过活?难道你就忍心看她活活饿死不成?”

  “倒不如去给我家将军暖脚,这样也能有口吃的。”

  “她要是把我家将军给服侍好了,说不得过几年还能成个姨太太!”

  “那个时候每日吃香喝辣、穿金戴银,她到时可还要感谢我才是!”

  汉子一脸的得意,一脸的猥琐。

  “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之中,只要有我在,我就不会看着你这般胡作非为!”

  朱祁锐也是毫不相让。

  妓院的妈妈和老鸨这时也是走了出来,他们目睹了门口的争执。

  “我说这位公子,你也就别操心了!”

  “青莲是自愿卖身给我们的,她可是签下了卖身契,我们也没有干不法的勾当。”

  “如今有人给她赎身,那是合理合法的,旁人也是说不得什么!”

  妓院妈妈这是不愿意看到自己已经做成的生意,就这样被人给搅黄了。

  “这位公子,我看你也是读书人,你该明白事理才是!”

  “我们这里,可是在官府里面都是备案的,可并没有干逼良为娼的事情!”

  “至于这个青莲,那可是我花了两贯铜钱,才给买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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