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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灿黄的腊梅迎风怒放,星星点点地长在树枝上,暗香浓郁。

        江姜坐在腊梅树下的秋千上,脚尖轻点着地面慢慢摇动,头上的钗子步摇碰撞,发出清脆小声的铃响。

        薛景从院门回来时碰见的便是她这副样子,乍见到她,薛景就想起了那日江姜在自己屋中落下的那双绣花鞋。

        少女的莲足秀气,就连那鞋也是小如巴掌,更是繁复精致。

        私藏小姐饰物是大罪,薛景一时之间也不知要如何将那双鞋子看作江姜来泄愤,只得再次送还回去,恰巧就听到了江姜与府医说的话。

        “我不想要薛景的血入药了。”

        少女的声音又软又低,像是愧疚,薛景的步子在她屋前硬生生地止住。

        她竟不要自己的血入药了,真是可笑。

        江南名医无数,还有近些年江父为她寻的名医,但凡有半点转圜都不会想到以人血入药这个法子。

        他现在最有价值的就是自己的身体了。

        薛景眸中渐冷,他还想继续听听原因,可下一瞬便被府医察觉到动静。

        江姜的床边已经有了另一双鞋,比他手上只好不差,见他回来几人还愣了下,根本没有意识到江姜还落下了双鞋。

        也是,江姜怎么可能会少他那一双鞋。

        同样,或许她也不会少自己这一个人。

        薛景只以为她是找到了比自己更合适以血入药的人,只将江姜鞋子还回来后便离开了。

        不管怎样至少现在,他必须是江姜最需要的人。

        这边江姜也看见了薛景的身影,她都几日没瞧见他了,明明是住一个院子里的,但几乎从早到晚根本碰不上几次。

        她喊了一声薛景的名字,他的步子顿了下转身朝她这边走过来。

        “小姐。”薛景俯身。

        江姜瞧见他脸上的一道伤痕,伤痕明显的很,像是莹白的玉上被割了条口子,又是冬日,锈红的血凝固在伤口处,看着还有几分瘆人。

        “你这脸上怎么弄的?”江姜问。

        薛景语气没有任何起伏,“是奴不小心撞上了枝条。”

        骗人,江姜轻轻努动了下嘴,模样有些娇气,像是她头顶枝头嫩黄色的腊梅。

        她脚尖又点点地,小幅度的秋千荡起也让她的棉裙翩飞起来,露出裙下的松花撒花绫裤腿。

        浅黄带点小绿的色彩就这样撞入薛景眼中,他的眸子闪了闪,莫名的烦郁丝丝缕缕地笼上心头。

        江姜又望了两眼那伤口,哪个枝条能划得这样狠,还想骗过她这个作者。

        这个时候薛景被府上的人欺负得可惨了,明明自己有还手的余地却全部忍下了,这等毅力谁能做到。

        怕也只有面前这个心灵扭曲的大反派了。

        薛景抿紧嘴唇,脸色有些苍白。

        江姜没有说话,他便也一直弓着腰没起。

        忽的薛景想起上次江姜说的话,倘若她真的有了别的替代自己人他该如何办?

        那江榕答应自己的事还会应诺吗?

        薛景不知道。

        江姜又荡了几下秋千觉得索然无味,今日是她兄长回来的日子。

        她的兄长江元文不成武不就,被江父压着上了学堂,七天才能归家一次,恰好就是今日。

        “你回去吧,”江姜起身说:“我要去见哥哥了。”

        “是。”薛景退后一步侧身让她离开。

        少女身量不高,如今才堪堪到他的肩头,豆绿色的棉裙擦过薛景的灰色衣角,伴随着腊梅暗香的是她身上的暖香,薛景暗了暗神色。

        他在江姜身后注视着他们的离去,越过圆门,像是走向生机。

        江姜的兄长江元是个十足的纨绔子弟,江姜来的时候江父还不在,厅内只几个服侍的小厮。

        “啾啾啾~”

        她哥手中还提了个小金笼子,或是江元身上的呆傻气息让她觉得亲近,江姜凑过去,一双杏眸圆亮,“哥哥,这只鸟真可爱。”

        这是一只小胖啾,黄色的羽毛像是还在长,呈现出一种渐变的嫩黄色,又圆又胖看着还没她的一只巴掌大,江姜顿生欢喜。

        江姜话刚说完,江元愣了下,怎么感觉自家的妹妹好像可爱了些?

        “想要?”他撩了下额前的碎发,一双眼睛间于桃花眼与杏眼之间,瞧着觉得有几分轻佻。

        江姜点点头,眼中藏着期待,笼中的小胖啾也在横杆上跳着过来,与江姜距离近了些,歪着脑袋“啾~”了一声。

        江元点了下她的额心,嘴角咧开笑容,“想要啊……我偏不给你!”

        “哥哥——”

        江榕进来时瞧见的便是自家的两个孩子打闹追逐的场景,他揉了下额角,倒是好久没见他们俩关系这么亲近了。

        以往见到两人都是气势嚣张快真的要打起来的,倒不像现在像是要打起来却是在闹着玩。

        “阿元,”他喊道:“做什么呢?”

        薛景也跟着江父进来,刚抬起头见着的就是江姜被江元按着脑袋的模样。

        头上的钗子都有些松了,几缕发丝蓬松在脑袋上,像是斗败后仍在呲牙的小奶猫。

        “阿父。”

        “阿父,”江姜跟着江元喊了声见到他后像是碰见了救星,江元见她小跑过去的模样,心下有种不好的预感,额角一跳。

        “阿父,哥哥欺负我——”

        果然。

        江元讪笑着走过来,手中提着那缘由之物,刚刚的打闹让小胖啾的叫声也尖促了几分,变成了“啾叽~”的声音。

        薛景在江父身后侧眼看着这一对撒娇的兄妹,少女脸颊有些红,朱唇微启向父亲控诉着哥哥的“恶行”,而那少年一边向阿父解释一边又不忘向妹妹瞪几眼。

        真是一派融洽,他眼角滑过几分不自知的妒意。

        “喏,给你。”解释了半天,江元还是将小胖啾给了她,又狠狠地揉了下江姜的脑袋,“本来就是给你的,还告恶状。”

        “嘿嘿,谢谢哥哥。”

        江姜被揉了脑袋也不生气,反而向江元笑道:“哥哥最好了。”

        看到江元脸上那副满意小傲娇的样子,江姜就知道自己说到他的心坎里去了,又为他倒了杯茶水。

        “哥哥,喝茶。”

        江姜倒了两杯茶,一杯给江元一杯给江父。

        “行了,歇着吧。”江元接过,突然又想起她的身体,哼哼两声问道:“最近身体怎么样?”

        江父坐到前面,薛景跟着站到角落,乌发垂在肩前,低眉敛目,一副安静的模样。

        “当然好了!”夏枝过来帮江姜弄头发,她就坐在那张梨花椅上蹬弄了下自己的胳膊和小腿,甩出一道弧度,那模样显得几分虚张声势,江元笑出声来。

        “听阿父说,你要去修道?”他上下打量江姜的小胳膊小腿,“啧啧”两声,意味明显。

        上首的江父轻咳两声,目光从一旁的薛景身上滑过又看向江姜,“你真想好了?”

        “对啊。”江姜摸摸自己的脑袋,头发已经重新梳好了,桌上的小胖啾也“啾叽”一声。

        她眸光熠熠,“女儿听说这修道就要趁着年纪小去,说不定女儿真能学有所成呢。”

        到时候就算薛景真想杀他们,自己也能有还手之力,江姜是这么想的,凡事不得有两手准备嘛。

        “也好。”江父低头,江元站起身来,声音有些急了,“不是,阿父,你真要答应她?”

        就她那小身子骨,怕是连蹲马步都蹲不了半刻,江元又瞄向江姜,后者向他露出了个挑衅的笑。

        阿父答应我了!

        切!

        江元:“阿父,这不行啊……”

        “也罢,”江父垂下眸子:“既如此那便去吧。”

        “薛景——”

        江元看着薛景从角落中站出来,像是才发现有这么个人。

        “奴在。”

        江姜也偏头看他,顿时厅内的目光都聚在薛景身上,他低头应诺。

        柔软的发丝黑鸦,不过此时跪在地上的孱弱模样看着不比江姜这个病秧子好到哪里去。

        “阿父——”江元又叫到:“你真让他们两个去?”他用手指指指江姜再点点薛景。

        “这两个人怕是刚上山第一天就要被打下来了。”

        “如果一定要去的话,我也要跟着一起去。”他身子一歪坐在椅上大声道。

        江父见惯了他这样,淡淡开口:“可以啊。”

        “我偏要——欸?”江元话刚说了几个字才听清刚刚江父说的话,“阿父,你答应了?”

        跪在地上的薛景指尖蜷缩了下,只觉得江元这人真是鼓噪极了。

        而鼓噪本人又开始大声嚷嚷,他怀疑这次江父答应地这么爽快,定是有什么陷阱在等着他。

        但其实江父也有思量,彻云宗是附近享誉盛名的修仙大派,他此次也不过是为他们拿了个上山的资格罢了,这点江父没有说出来。

        彻云宗上每年都会派人下山来寻些有灵根的孩子,选中的就有机会去修仙,只可惜江姜和江元两人早在十岁那年就被查看了没有灵根。

        此次他会让江姜上山也是因为彻云宗上最近来了位医修,或许他们运气好能碰上,那样江姜身上的弱症也能得救。

        那厢江元已经在细想最近干了什么错事了,仔细想想也不过就只有最近一次的策论考交了份美人图,路上被骗了一百两,还有不小心和人参与了打架斗殴就没了啊。

        “阿父,那我……不去了?”他小心问道。

        父子俩一句一句聊着,一点都没注意到地上跪着的少年,屋中燃着炭火,但地上没铺毛毯,薛景只觉得自己的膝盖骨又开始隐隐作痛。

        从骨髓一点点泛开冷意与隐痛。

        同时他也一直能感觉自己背后的那缕目光,源自江姜。

        他的脊背挺得笔直,身子虽孱弱但骨子却是傲的,江姜想着走上前去。

        眼前多了抹绿,薛景抬头,鸦羽颤颤巍巍,以他的角度恰好看到江姜白皙小巧的下巴和朱唇。

        “你起来吧。”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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