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娜兰有些呆滞。
这和她想象中的发展……不太一样啊。
他们要去打汀森,这是不是代表着她能捡回一条命,还能活下来了?
老板说不定也不用死了……
只是“击杀汀森”的指令在说出来后,就在人群中造成了显而易见的混乱。
这些人类像是极为震惊,不少人脸上露出惊愕和迷茫之色。
刚刚那个用火系弓箭的年轻男人,满脸不敢置信道:“我们不是要去杀里面的龙吗?为什么……要杀、杀……汀森?”
队伍中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这个回答。
长老缓缓将法杖拄在地面,兜帽下露出了沧桑的眼,“教皇在两个月前,得到了女神的神谕。”
“汀森——我们人类的英雄,在不远的未来里,将会堕落为成为灭世之人。我们热爱的大地,将会终结在汀森的时代,陷入永恒的混沌与灰暗。”
娜兰:“……”
从某个方面来说,这个神谕还挺准的。
刚刚那个给娜兰递了糖的青年情绪激动,他看上城区像是有些崩溃,“怎么可能?汀森这些年行走在女神的土地上,拯救过多少的村庄与城镇?受过他恩惠之人数不胜数,这世上的每一个角落自发流传着他的故事,连吟游诗人都唱着他的赞歌,他……怎么可能?”
娜兰想,汀森看起来在人类世界,是真的很有名。
这里几十个人类,看来每个人都认识他。
而且汀森有着很好的那种名声,他们都对他评价很高。
长老冷下了神色:“沃恩,我知道你与汀森是朋友,他在教堂时,你们还一起出过不少任务。但教皇的意志大于一切个人利益,你应当具备为人类福祉、女神圣谕奉献一切的准备和觉悟。”
远处魔王土龙与汀森折腾的动静不小,而这里每个人却都神色严肃,屏息凝神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长老拿出了一个密文卷轴,卷轴周围的空气散发着光与浮空符文。
“此为教皇密令,若有任何人不信,可自行验证真伪。”
长老神情严肃:“我们是这片大陆上最强的人,如今悉数而出,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将汀森在此地击杀,挽救这个即将到来的黑暗命运。”
她忙把脸埋在自己的膝盖里,藏住自己的表情,只露出一双眼睛,尽量不引人注意。
娜兰与那汀森刚刚相识,便知道此人不是好人。所以她觉得那个教皇,还真挺有一手的。
她继续偷听着人类的对话。
“教皇以难以想象的代价,换取了这个窥视天机的秘密。”
长老神色极为沉痛,“教皇说,黑暗到来前的最后一线生机,就在这座恶龙古堡之中。是以我们今日不能有任何疑虑,为了人类的明天,必须全力以赴,杀掉汀森。”
“虽然魔王不少,但身为龙的魔王,整片大陆屈指可数。”
长老遥望废墟另一端的动向,“等这只魔龙将汀森的力量消耗得差不多了,便是我们动手一网打尽之时。我知道你们其中有不少人与汀森相识,你们不可对这罪人心慈手软,记住,今天你们的犹豫软弱,只会让明天的自己变成全人类的罪人。”
他闭上双眼,手中施展了一个娜兰看不懂的魔法,随即睁开了眼,“就是现在。”
当人类小队进入城堡范围准备伏击之时,娜兰也被拎了进去,让她不由得陷入了思考。
她进去干什么?
她这么疑惑,于是也这么问了。
把她拎进去的长老对她态度极其冷淡,但那个给她递了一颗糖的青年却搭了话:“别怕,我们会保护你。”
娜兰只觉得有些奇怪。
这算什么保护?要保护她,把她放在外面远离交战点,不是更好?
所以说,人类心思太复杂了,她不懂。
在过去的四五十年里,娜兰都远远的躲着人类,很久都不曾打过交道了。但在这短短的半天时间里,她对人类的心机与阴谋都有了一个全新的了解。
怪不得他老板最喜欢说的口头禅,不是“弱小的人类”外,就是“卑鄙的外乡人”。
听这这些人类描述,感觉今天这场大戏里,她的老板只是一枚棋子,不知道结束后他会不会死。
平心而论,老板除了忘记发工资,对她还是挺不错的。因为娜兰不能打,他往日里都约束手下魔物,不让吃娜兰。
不仅如此,若有有人类或者同族过来挑衅,土龙老板都从不让娜兰参战,而是嘱咐她躲得远远的,是以娜兰能在城堡里安稳无忧度过近百年
又比如说刚才,他还把自己送到安全的地方,不想让她死掉。
这份心意,娜兰并不是不知好歹。
只是她能帮上什么呢?
娜兰叹了口气,她脑子打结了,她就没思考过这么复杂的问题。
长老亲自带着娜兰,把她平移到了埋伏的地点。
此处视野开阔,向下能将整个城堡花园的情况收入眼中。
娜兰认出这里正是城堡的角楼,距离老板和汀森的交战中心最远,楼体虽有塌陷和损坏,但勉强可以出入。
他们在三楼的位置,俯瞰全局。
她也终于有了清晰的视野,能看清城堡中如今的模样。
城堡不见了,地面疮痍狼藉,原本娜兰精心耕种过的花园,如今已被毁得不留一点痕迹,碎裂的冰刃落了满地,翻起的土堆几乎能堆成新的山峦,这都昭示着这里发生过的大战。
而远处她的老板浑身覆着一层白霜,翅膀已经僵硬地匍匐在地面,再也飞不起来了。
巨龙身上的冰霜越结越厚,胸膛已经没有起伏,像是化作了一尊巨型冰雕。
娜兰眼睛又红了。
她的土龙老板永远都有着神气的模样,什么时候见到他这么可怜过?老板在她们魔族都是特厉害一魔王,如今居然被一个人类给打败了。
虽然难过,但汀森说的也没错。
弱肉强食——魔族一直是这个道理的忠诚信奉和执行者,尽管很多时候,她觉得这样并不好。
魔族祖先也都是森林中的动植物,从来只有适者生存。
她老板吃过人类,如今被人类终结,也算是轮回报应。
汀森虽然身形修长,但到底属于人类的范畴,比起山一样的土龙来说,他简直小到不值一提。
连魔龙摊在地上的爪子,锋利的指甲都比她要长。
可如今土龙躺在地上,已然是寂静的臣服。
而汀森却在这片雪地上,站立呼吸。
娜兰不禁想,汀森现在这么轻松的模样,他会知道,这里有几十个他的人类同类在埋伏他吗?
他们身上穿着娜兰从来没见过的装备,带着要在这里杀死他的决心。
他们用了藏匿行踪的法术,躲在角楼,无声注视着大雪中那个孤单的人影。
汀森终于动身离开。
他的脚步有些慢,不知道是不是刚刚与魔龙的搏斗中消耗过大。他走过冰雪与废墟中的平底,在洁白的雪地上留下渺小的印记。
就在汀森即将走到原来的十字路岔口时,娜兰看到自己身边的长老,在同一刻抬起了手。
那与她搭话的弓手青年,不知何时,已将箭筒取下,脚下升起了红色的焰火。
这里只有雪下落的声音。
长老的手势,向下压去。
那是一个信号,下一秒钟,以汀森为圆心成为战场,他的四面八方出现了数不清的光。
术法从空中出现,到坠到地面的半秒钟时间,是娜兰这一生中见过最漂亮、最炫亮的场面。
汀森抬起了头。
他隔着层层叠叠的冰雪与碎片,准确无误地看向了娜兰的方向。
而娜兰……她甚至没有看清这一瞬间发生了什么。
火焰,流行,土剑,雷击,每一种攻击在同一个角落发起并汇聚,无数个符文撕破,数不清的宝器献祭,能量的溪流汇成大海,铺天盖地地劈向汀森,在剧烈的碰撞下,这里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巨震。
她手里的金色彩纸糖落在地上,里面的硬糖肉眼可见地被空气压瘪挤碎。
连只是身处在这里,都能感觉到身体被沉重的空气所挤压,似乎连骨骼都在咯咯作响。
声音大到极致,就会听不到声音。
光亮到极致,视觉便会呈现空白。
精英小队身上极精良的装备,在这样的压迫下片片碎裂。他们的身影湮没在白色的光中,被一寸寸吞没。
娜兰被蘑菇云形状,向外疯狂扩散的能量团冲击了身体。
她没抗住,当场昏了过去。
……
……时间过去了多久?
顶着耳内的嗡鸣,她张开眼睛,看到面前的巨地深坑。
地面像是被刀刨刻,整齐断裂后形成深渊。
而她在深渊边缘。
这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娜兰已经认不出任何熟悉的参照建筑。
天上飘着鹅毛大雪。
明明现在不是冬季,但这里的战斗,显然已影响了云层与天气。
她的魔龙老板不见了,城堡残骸不见了,很多人类也消失了。
地上有血迹,但更多人消失时,甚至连血迹都来得及留下。
她没有掉进深坑,只是她像一只垃圾袋一样,被人毫不怜悯地拖在地面上行走。
她的身体很疼,那疼痛很难忍耐,像是有虫子在五脏六腑啃噬,娜兰是很能忍疼的人,她都觉得有些受不了了。
是谁?
娜兰的双眼对光极其敏感,她在过度曝光的视觉中,描绘出她勉强才能看到的人类。
有人抓着她的头发,拖着她动不了的身体在地上走,从地面的角度,她只看到一件破损的人类长袍。
而场上还有一个站立的人类,那个人有着她熟悉的轮廓——那是汀森。
汀森站在她对面,似乎正注视着她的方向。
眼睛依然疼痛,她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汀森的脸。
汀森的双眼有鲜血的痕迹,身上的衣服有被烧焦的痕迹,但他表面看上去似乎四肢健全,并没有缺少部件。
汀森注意到娜兰睁开了眼,他在说什么,但是娜兰耳朵里的嗡鸣声遮住了他的声音,她没听清。
她想动一动身体,却发现她都控制不了,身上太疼了,疼到她连一根手指都无法移动。
她是怎么了?
汀森突然剧烈地咳了起来,捂着唇的手边蔓延出血色。
……他竟然也会受伤。
拖着娜兰头发在地上行走的人,终于开口说话了。
“自从我在这个魔物身上,发现有你留下的精神印记时起,我就一直在为这一刻做准备。”
娜兰认出来这个声音,这是那位人类教堂的长老,他的音色很嘶哑,但因为距离很近,娜兰勉强听清了他的话。
“而你,居然真的会对一个魔物在意。”
长老笑起来的声音,像是残破的风箱,“这魔物没有任何的攻击手段,却有着魔王级别的浓郁魔力。简直是一块安全无害的聚能宝具,为我提供源源不断的力量……若是没有她,想必我也无法坚持到现在。”
那长老抓着她,娜兰身体的痛疼愈发剧烈,她控制不住得发抖,慢了一拍,才终于理解了她身上发生了什么。
原来耳鸣和疼痛,不只是因为她受伤了。
魔物有着远超于人类的再生力,但恢复的速度终是有极限的,她的生命力在飞速流逝,再生速度已无法与流失两相持恒。
长老的手像是死神的勾爪,从她身上单方面地汲取着力量。
她听不见声音了,每一秒过去,她的身体都变得更加虚弱。
在最后能辨别的光里,她看到汀森再一次冲了过来。
她的身体变得很冷,像是这场源源不绝的大雪,带走了天地间所有的温度。
是大雪冻住了她吗?
娜兰不知道,她看不见了。
身旁仿佛一直有爆裂和剧烈的震动,她不确定发生了什么,剧烈的疼痛夺走了她的一切思考。
头脑是浑浑噩噩的,她最后残留的知觉,让她明白了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枯竭。
原来这就是人类衰老的感觉。
只是这一次,她可能不会好起来了。她从没受过这样的折磨,漫长无尽,她虚弱得连呼吸都会疼。
在惶惶不安的动荡中,抓着她的长老终于松了手,她在失重中一直向下坠去,像是摔下了悬崖。
但她没有重重着地,而是落进了一个像冰雪般清冷的怀抱。
娜兰双手去摸索,摸了几下,茫然地睁着双眼:“是……汀森么?”
她不确定那是不是汀森,那人没有回答,她也不知道汀森有没有听到。
因为话出口,她自己都听不见。
是因为她的声音太小了……还是因为她已经失去了听觉?
娜兰慢慢哭了起来,“好疼……我好疼啊。为什么会这样啊,我只是想活下去,为什么人类要这样对我啊?”
她抓着的那只手上带着有光滑的丝质触感,像是一只很凉的手套,那人慢慢曲起手指,将她的手包裹在掌心。
“汀森,好疼,我不要这样了。”她已经要睁不开眼睛了,“我从来没这么疼过……我也都不想伤害人类,我……我一直很喜欢人类,可为什么,你们都要杀我?”
她脸上传来迟钝的触感,他轻轻为她擦干眼泪。
汀森低声说:“因为人心浑浊,而你却纯净如雪。我们从来都是最狭隘的动物,不能接受与自己不同的存在。”
“娜兰,你什么都没错。错的从来是我们。”
他手掌落下,温柔地盖在她的眼上,似是为她挡住了混沌而刺眼的光。
“……娜兰,睡吧。”
那永无休止的折磨疼痛,在他的手指下,终于被按下了休止键。
……
背着弓箭的青年沃恩,从眺望处收回目光,转过了身惊讶道:“诶……你怎么了?”
娜兰身体剧烈颤抖,她睁开眼后,泪水不受控制的流下。
她的身体还在之前幻觉的疼痛中无法挣脱,过于强烈的神经疼痛,甚至对她健康的身体造成了实质的生理影响。
她低下头,看见那颗金色糖纸包裹的糖,还在她的手里,她手心里全是冷汗,连糖纸都晕花了。
娜兰惶然扫视四周,过了好一会,才确定自己还活着。
她再一次重启,回到这里——她在城堡角楼的废墟,与人类教堂的精英小队在一起,等待着突袭汀森的伏击战。
城堡已成废墟,魔龙低伏于雪,天空依然明朗。
而汀森站在雪地之中,一切已经开始,还未既成结局。
雪地仍是无暇的纯白完整,只是那被众人瞩目的男人才刚刚动身,便停下了脚步,仰头观雪。
这和上一次……不一样。
他像是若有所觉,目光已穿过空阔的距离,凝望娜兰所在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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