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掉马
“染关就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报复!”
不知走了多久,他听到了这样一个声音,脚步陡然一顿。
“四天前,一群贼人忽然□□,不管是谁,上街见人就抓,七旬老太襁褓婴儿都算上,一个也不放过!”
可能是因为结界之中除了无声的怨灵便只有他们几个,这一片又如此旷寂,武氏的声音从极远处传来,字字回荡在界壁之间。
一道沉声在他旁边响了起来:“为何那时不反抗?”
凌皎感觉到承恩蓦地朝自己看过来,但他并没有侧目。
武氏道:“我们是能跑,孩子怎么办?我们被抓到军营大牢里,偷听守卫说话才知道,原先占据染关的反贼早连夜偷偷弃城了,就剩下这么五百号散兵,他们也是被放弃的,准备好要和染关同归于尽!牢里死了很多人,我们想反抗的时候已经晚了,灌了一碗迷汤,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全被弄成了贼人的装束!”
洛玉没有说话。
武氏继续道:“拨云军两万铁骑兵临城下,举着反贼大旗的变成了我们!朝廷出动两万兵马,本来志不在此,直接四面围剿想速战速决。但是他们停手了!你以为他们看不到满街的老弱病孺?怎么可能!他们怎么可能就这样把我们全杀光!?”
他说得咬牙切齿,只是声响并不很大,来源处隐约泛出一片朦胧的光亮。
怨灵朝那边游走,像深夜山道上的团雾。
洛玉声音低下来,似乎在说:“结果?”
“结果我们还是全死了!只不过死的不止染关一城的百姓,还有闯进来的两万拨云军!那么多、那么多的人,全是他一个人杀的!”
武氏道:“染关开战之前没人见过他,他就是那天过来的!他莫名其妙被抓进军营里,进来之后也毫不反抗,直到最后突然发疯!他是故意的,他就是个疯子,所有人都是被他玩死的!”
“他明明最开始就能把反贼杀干净的,他杀了两万人,杀不了五百人?他为什么不杀!为什么要去城墙上当靶子?为什么?谁会听他的话?”
在吼叫落下的静寂里,凌皎听着身后承恩紧绷的脚步声,也听到前方洛玉落下一声清晰又沉重的:“嗯。”
像是一声开诚布公的宣判。
这一句应完,又传来一声突兀的铮鸣。
凌皎怔了一下,才发现是钢刀不小心触上了地面。
他抬了抬眼,提起那把刀,走入逐渐衍生的浮光,就听到洛玉再次开口问道:“听他如何?”
武氏短促惨笑几声,嗓音嘶哑至极,“他不杀那五百反贼,非要等到开战时去城门上向外面喊‘不要打’‘不要打’,话没说完就被箭射中了!好不好笑!哈哈哈哈……!傻子?疯子?凭什么一个傻子疯子害我们不得好死!凭什么他还好好活着!?”
尽头处那两个乌蒙蒙的身影,从亮堂的结界光影中剪下来,很不清楚。
但也可以确定一点——
武氏并没有像听起来那样被扼住喉咙或是怎样,而是好端端地立在那里,比缩在墙角被时站得更直。
源源不断的黑雾在他头顶上方聚拢成线,钻进天灵。显然没有受到任何控制。
当然,旁边还站着一个人,个子高出很多,正抱着臂踢弄足下碎石,目光随扑棱扑棱的石砾滚远,又在武氏嚷嚷的时候似听非听地点一下头,相当闲散。
“你……”洛玉刚出声,便被凌皎直接打断。
“别问了,是我杀的。”凌皎说。
在听到凌皎话音时,他们一齐看过来。
可能是因为结界拉得太远,路变得很长,凌皎一步一步走近,静得不可思议。只有承恩跟在身后,呼吸和脚步都很凌乱。
武氏仰起头,角度十分怪异,绛紫色的经脉从心口处蔓延全身,滋养出诡异而沉闷的脉搏声。
而洛玉仍没什么充沛的情绪,远远看过来,似乎并未被武氏所言打动,也不在乎凌皎是否争辩,他要的只是结果,那是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公正和冷漠。
凌皎便走到他们跟前,坦荡道:“不用问了,是我杀的。”
本来后面还有话,但说完这句又觉得够了。
武氏说的没错,染关这场仗本来就是一场蓄意已久的报复。只不过因为凌皎的存在,让报复来的更猛烈了一些。
从报复染关两千人,变成了报复拨云军两万人。明明是反贼想血洗染关,结果却让踏进染关这座修罗场的人无一活口。
“恩公……那个……”承恩在他身后缓缓开口。
“现在就不要叫恩公了。”
凌皎没有回头,抿了一下干燥的嘴唇,话音落得很慢,有些安抚的意思,“我中箭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来染关之前也不知情,看到城门口的尸体里有很多甲胄才开始怀疑,一直到刚才,试验了一下,才完全明白,所以……”
他话音期间朝洛玉看过一眼,并不只说给武氏一个人听,但是,细想便知,在场三人的立场,应该不会有人想听他继续解释下去了。
因此,凌皎退了几步,发现身后那双突眼里全然是不可置信,便又退了几步,把承恩也隔了出去。
凌皎远远站在一边,看着三人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来吧,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我都承认了,别审他了。”
还是承恩先出声,战战兢兢地道:“我以为你们是朋友……”
凌皎站在洛玉的目光里,嗓子里笑出一声气来:“还没认识过。”
他说完便把手里的东西扔了回去。
长刀斜斜嵌入地面,在承恩左看右看又不知如何处理手中白泽的时候,洛玉从刀上缓慢抬起眸光,朝凌皎凝视过来。
那一刻,武氏道:“你认得倒是痛快!”
似乎是情绪太过激动,那些怨灵灌入的速度明显快了几分,从武氏心口窜起的紫筋从细弱变得虬劲,脖子已如枯树盘根。他咬牙道:“谁是谁非有目共睹,两万人的怨魂倾囊助我,我不入轮回也要报这个仇!你们鬼界的规矩休想挡我!”
话音未落,黑雾腾然而起,带着万鬼嘶鸣,铺天盖地压向了凌皎。
即便这个事情不是他本意,但人是他杀的,祸是他闯的,现在人家来寻仇了也没办法,凌皎定了心神,召剑迎面而上。
紧接着他就听到承恩大叫一声,从背后冲来,抓住他胳膊,猛地一拽!
凌皎下意识挡了一下,承恩却道:“快跑!”
他万万没想到这个时候承恩竟然会救他,就这么一晃神,掠过颈口的黑雾,反而换了矛头,将承恩整个人拍了出去。
凌皎心里的火气一下就上来了,转头道:“报仇就冲我来!你——”
谁知,后话未出,凌皎突然说不出话了。
只见黑雾之中,原先武氏的位置已经空落出来,不知道被什么力量压制下去,半跪不跪地歪在地上。
凌皎和承恩都往那边赶了几步,齐刷刷看向洛玉。
而洛玉就在众人的盯视下,微微偏了下头。
没有人知道这个动作究竟意指何处,也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武氏就在刚刚那一刻,突然变了脸色。
直到他们发现结界已经亮了起来,茫茫无边的的黑雾汇聚成河,倏然停在了洛玉身后。
——它们去向那具躯壳的路被挡了。
黑雾游移逡巡,没有刺穿洛玉的意思,也没法找到其他出路,安静得就好像是一丛没有意识的残魂,对面前之人唯命是从。
就在这时,洛玉指向武氏头顶,再张口时,嗓音里带着一丝哑:“如果你还认为,只要目的是正确的,手段就不值一提了,那我这半天,在等什么。”
凌皎看着那个背影,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是在和武氏说话还是自己。承恩也挪开脚步往凌皎这边凑,死盯着那处不敢错目。
他们之间相对无言了一瞬,表情都很困惑,再朝那边看去的时候,武氏的姿势已经怪异到,凌皎确认是有一根无形的绳索吊住他的头颅了。
因为,随着武氏脖颈更往上扬时,瘸腿明显出现了一丝弧度。
就好像,他并不是自己立在地上,而是被吊起来,如果不是他自己挣扎,谁也不会发现他瘫软下去的腿。
良久,武氏从喉间挤出话音,“什,么,意思……”
洛玉悬在他头顶的指尖隔空拨弄了两下,像在调整什么东西的位置。
于是,他们都听到洛玉忽然说:“若不在乎手段,为何还要帮你完成执念,让你心无挂碍去轮回。”
武氏愣了一瞬,而洛玉显然不是什么有耐性的人:“还不懂?”
“啊……?”承恩下意识应了一声,有心想和稀泥,下意识想说懂了懂了,说出口的话却不敢带一点谎,“没懂。”
洛玉重新看向武氏:“如果他当时为两千人杀五百人,今日就会在第一时间杀死你,而他看穿你身份之后问的是:是不是别人抢你东西。”
凌皎完全愣住了。
武氏的声音小到几乎发不出:“你是什么人……”
洛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偏头咳了一声,微蜷的手指在武氏天灵处摘了一下,指尖赫然一只新生的浮星:“忘了告诉你一件事,染关之战准允了两道天雷,全属于一个人。”
凌皎瞳孔一缩,迷茫地看向洛玉的背影。
可洛玉没有转头,反而是其余两双目光全钉过来,凌皎在那一刻想去看承恩,但迟迟没有挪开眼睛。
目光尽处,只见洛玉半侧过身,让凌皎整个人完整出现在武氏视野里,须臾,沉声道:“当时被他挡在身后的人已是天兵,若小武运气好些,你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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