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轮回殿·4
“你还是个男人吗！我昨天加了一天的班，周末你就给我吃这个！”
厨房传来了瓷器摔碎的声音，尹渊悠闲地坐在卧室的床上，翻看着一本杂志，他早就摸透了这场发生在厨房的争吵会持续半个小时。
“我重新做还不行吗，你想吃什么？”
“整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又没有挣钱的本事，你当你是疗养的干部啊！”
“我早上一爬起来就一直忙好吗？”
“顶嘴！你忙出什么了！我养你，还不如养条狗！”
“算了，老子不干了！”
“你再说一遍！你竟敢在我面前自称老子？你再给我说一遍！”
“……”
“说呀！”
“你已经听到了，我……我为什么还要说。”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尹渊不禁捂住了自己的脸，要是打在自己脸上一定会顿时失去知觉。这个男人也太窝囊了，被自己的老婆这样颐指气使，假如是我，我一定——
厨房门被撞开了，男人倒在门口，母夜叉一脸凶恶地上前拍打男人。该走了，尹渊从容地用钥匙打开玻璃罩，他刚走出去，母夜叉就拽着男人踢开了门，家暴战场换到了卧室。
尹渊提着一大袋的泡面来到一单元，写手正在厕所里大便，如果没记错，他会在里面蹲上半个多小时，都是灵感枯竭折磨的他。
尹渊把写手生产的一堆垃圾收集在垃圾袋里，准备带出去，他被床上的一本书吸引，黑色的封面很有质感。《强盗》，是席勒早年的一本戏剧，也是他的处女作，尹渊忍不住翻看起来，他无意间翻到了43页，这里夹有一张照片，是写手的一寸彩照。书的前半部分被翻得出现了折角，后半部分却还很新，难道这个年轻人每天只看到43页，永远看不到后面的情节？好吧，既然这样，就让我代你看完后半部分吧，尹渊把书夹到了自己腋下，带出一本书应该没问题的，那天都被站街女发现了，还不是照样没事。
再瞅瞅他写的诗到底怎么样了，怎么又停在了这一句，看在借你书的份上，帮帮你吧，怎么说我大学也混过诗社，小弟在此献丑了。
“癔症者的夜夜是如此的静谧，偶尔会有上帝对我眨一下眼睛，那是暴雨来临前的闪电！哎，精神病患者的愁绪袭上心头，不要在我的坟前浪费罗兰，人终将埋身何处？自杀有自杀者的艺术，变态者有变态者的美学，你们——走吧，走吧！玻璃上的幽灵审视着我，屏幕后的撒旦抛弃我，从巴黎到阿鼻地狱的时间距离是骷髅、骷髅、还是骷髅！”
奇怪，时隔一年多没有动过笔了，今天竟然抑制不住诗兴，读起来倒也有点波德莱尔的坟墓味和尼采的疯狂，好吧，诗友，接下来你应该重写一首回应我吧。
尹渊站在玻璃罩前，等待着写手从厕所出来。果然，写手一走出来就直奔书桌，他好像念叨着灵感佳句，但是拿起稿纸后，整个人丢了魂魄。他转过身看着光秃秃的墙，他自然看不到玻璃罩后面的得意洋洋的尹渊。
“诗友，我的狗尾续貂之作还入你法眼吧。”
写手神情恍惚读着那首完整的诗，看嘴型和他渐渐发红的脸色，可以知道他的声音越来越大，他突然把稿纸仍在床上，一脸恐惧。写手抬头看看屋顶，就那样痴呆地坐在床边一动不动，更像是橱窗里模特了。
“不至于吧。”尹渊本以为写手会兴奋，没想到确实这种反应，难道自己吓到他了？不管他了，尹渊把视线又投向了二单元，“阿部宽”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白包，用手指弹了弹，雅梅走进卧室，“阿部宽”慌慌张张地把白包藏进了背后。
“这家伙想干什么？”尹渊不由地挺直了身子，平时可没注意到“阿部宽”这个小细节。
雅梅像往常一样端来了一盘水果沙拉，“阿部宽”拉住雅梅双手来到镜子前，雅梅嗅到了惊喜的味道。
“不是吧！又是那一套！”尹渊不想看到那一幕，重复了一遍又一遍，让他感到厌恶。
“阿部宽”从背后拿出一串项链，戴到了雅美脖子上。从镜子看，艳梅笑得比那串项链还好看。
“恶心的家伙，看着吧，先是拿项链哄人家，接下来该到你谈条件的时刻了吧。”尹渊对剧情很了解了。
“阿部宽”搂着雅梅坐到床边，脸色严肃起来，谈起了什么。雅梅听后很吃惊，“阿部宽”一个劲地解释，但是雅梅愤怒地拽下项链扔到了后者脸上。
“哈哈！一串项链就想让人家打掉孩子？想得美！”尹渊扭头看看一单元，写手正趴在桌子上奋笔疾书，看来他找到了枯竭已久的灵感。
尹渊很期待写手的新作，而且他感到了久违的优越感，尹渊是他世界上唯一的读者，不行，我得赶紧把其他单元的事情快点忙完，我要趁热乎欣赏那首新诗。
写手吃完泡面又和往常一样跑进厕所里上吐下泻，唉，可怜的泡面诗人。尹渊终于有机会欣赏那首新诗了，他第一眼就看到了那张稿纸，咦，不对，这不是诗，而是——遗书！
“艺术和所有哲学的终点是诗歌，诗的终点又是什么？我找到了，找到了那片神灵栖息之地！是的，今天我有幸与神对话，与大写的我对话，世上所有的诗歌都是神借人之手书写的，这不是彰显，而是召唤！今天，我终于写完了这首诗，不，是美和自由之神写完了，我一直追求的那个美学目标不正是眼前的神迹吗？在意识的海洋里畅游，拥抱自我，我的世俗生命也应该随着诗的结尾的那个句号一起终结。我是幸福的，能够与诗歌一同归眠于终点。”
尹渊虽然没有读懂这封遗书的全部意思，但是自杀的意思他还是读出来了，写手要和诗一起为自己的理想殉葬，都说诗人和精神病仅一墙之隔，想不到今天尹渊算是彻底领略了。他不能死，都怪我非要显摆自己的那点墨水，才把他逼到了死亡的墙角。
怎么办？我得想些办法，万一我一不注意这里，他要自杀就完了！咦？厕所里怎么没有声音了？不会是——
尹渊轻轻推开了一个门缝，写手倒在地上，目光呆滞，手腕处血流成河。尹渊赶紧抱起写手，把他放到了床上，开始用纸巾止血，笨蛋！纸巾怎么能止血！尹渊赶紧撤下床单缠住写手的手腕，给发冷的写手捂上了被子，还不停地拍打着写手的脸。写手脸色苍白，冷得发抖，而尹渊早就急得出了一身汗。
“你是上帝？那个站在真理之上的神？”写手眼睛迷离，仿佛还在神游。
“我……”尹渊不知如何回答他，一刻不停的观察着伤口，血渐渐止住了。
“我听从你的召唤，快点向我展示美的终极姿态吧。”写手抓着尹渊的双臂，想不到他还有这么大的力气。
尹渊苦笑着摇了摇头。
“那后半部分是你写的吧？”
“嗯。”
“你拯救了我，从痛苦的轮回中。”
“不，我害了你，你不该自杀。”
“难道你要我继续留在那个虚伪、粗暴的人间？”
“你应该继续你的诗歌，我们都需要在痛苦的泥潭里修行。”
“我明白了。”写手松开了双手，他的眼神里只剩下了虔诚。
“我该走了，今天我不该见你的。”尹渊退到墙边。
“你什么时候再现？”
“我会一直看着你写的诗。”
写手望着尹渊，一脸的感激，尹渊拿出钥匙。一道强光从墙体透出，写手眯起了眼睛，他看到自己的“上帝”竟然钻进了那道强光中，强光包裹着“上帝”消失了，那堵墙恢复了沉默。
写手因为虚弱而闭上了双眼，尹渊站在玻璃罩前松了一口气，今天是怎么了？撇开我的冒失不说，我怎么能这样戏弄一个可怜的诗人？你是上帝？呸，收起你的伪善吧，你这个玩世不恭的混小子。
他之所以这样骂自己，是因为他还敬畏着头顶之上的星空。他不该开这么大的玩笑，但是他又感到了一种满足，他感受到了主宰一切的神秘魅力，好似他在棋盘上把棋子随手一推，现实世界里就会战火四起一样。难道这就是宗教的诱惑，我又何尝不是那个基督，在这个环形剧场里，像上帝一样隐而不现，但是我却处处显示着我的神迹。随便动一动笔，就能让一个信徒自杀；轻轻挪动一个物品，就能让一个臣民恐惧。我可以随便玩弄偶然和必然，我可以颠倒因果和时间，我还可以给他们带来希望和——毁灭！哈哈，这份工作真是神奇！既然在现实世界我是一个被踩在脚底的奴隶，那么，就让我成为这里的上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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