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舟子渡河
白子舟被闹铃叫醒,她艰难的从睡袋里爬出,过去的两周她一直与睡袋为友,学校被封禁后给每位教师发了折叠床,但是她用不惯,所以她在办公室打地铺钻睡袋,好在办公室的另一位教师在封校前被外派出省培训,所以办公室的使用权被她独占,她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
梳洗完毕后,她把发尾卷起用皮筋一扎,不用化妆,戴上口罩和帽子走出办公室,去女生宿舍楼下集合,给她的学生们发早餐。
天还未亮,校园里的路灯也未熄,光是暖黄的,但却无法调和空无一人的清寂和幕布似的夜空。太冷了,白子舟浑身打颤,她跑了几步,想暖暖身体,但无济于事,穿的太少,而且没吃早饭,即使血液加速流动生出暖温,也很快就被环境里的冷气吹散,无法把热度凝聚在身体里。她搓着手继续跑,快一些赶到宿舍楼下,可以靠着保温箱会暖和一点。
她边跑边想起小时候在学校参加灾难模拟演习时老师说过的一句话:地球的末日不是这一天。
她把这句话记到现在,因为这句话像一根提线似的,指挥着白子舟的人生。被封禁的校园对于这里的每一位学子和教师都是暂时的,时间不停止,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末日。
现在已经是封校后的两周,似乎可以在期盼解封的同时规划走出校门后的生活,但是大家刚被困住的最开始的几天里情绪氛围并不良好,不同的状况在那几天里频繁爆发,幸好校长用他的人格把整个局面支撑起来,逐渐的将各种不安消解,他告诉大家,生命不仅有热闹与自由,还需要有眼下这种偶然的机遇反观自身。
道理灌输出去,或许可以一解燃眉之急,但是重心归向还是自己的心态,你能调整到什么样的程度,就会遇到什么样的天空。白子舟自然是明白这些道理的,所以她的状态从一开始就很好,她可以避开这次封校事件,但却没有向校长开口。
此刻藏在上衣口袋里的手有了温度,她伸出手贴在脸上,完成一种温度的传递,两周前曾桐雨送自己到门口时好像也是这个温度,她不由得会心一笑。
忽然头顶的夜空震响巨大的礼花,把夜色下的小路全部照亮,她身后的影子被拉长、消失然后再出现。是谁家的夜旅人创造出审美默契的奇迹,竟然选择了这个时间绽放,好似热烈迎接新一天的开启。不过,这礼花真的很美。
也不知道凌晨的此刻有多少人会在梦中感同身受,或如同白子舟一样就站在这片礼花之下。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她取出手机划开屏幕,曾桐雨的信息横在屏幕正中:此刻星辰与我皆不能陪伴你左右,所以拜托礼花照亮你出发的路。
夜旅人居然是他。
白子舟微笑着仰头继续欣赏这片短暂却绚烂的痕迹,代替周边建筑里的世情失落者们感受这份心灵慰藉。
她在仰望的同时想到了康德曾说过:人类总要抬起头来仰望一些高于我们一切的东西,并在那里找到我们的共识。
她的这个联想,使得曾桐雨的表达有了针对性,又似乎没有针对性。
要怎么回复夜旅人的礼物,白子舟犹豫了,她在礼花映衬的炫彩夜空中行走了一段距离,当礼花停止,她也停下脚步,她没有继续仰望礼花消失的遗形,而是回头去看与夜空相对的那排宿舍楼,里面亮起不少灯,还有探出窗外的脑袋。
此时,礼花的瞬间趣味有了真切意义的阐释,白子舟着相的心也随之融化,脚下的路是真的被照亮了。
她回复曾桐雨:长夜冷漠,你有温度。
曾桐雨给她回了一个鸭子的图片,她笑了,她知道鸭子嘴硬,自己曾经用这张鸭子图片内涵曾桐雨玩游戏不认输、不高兴还找理由。类似的小默契琳琅满目,谁能说这不是生命的新气象呢?
前方有人高喊白子舟的名字,是她的同事,她快走几步来到对方跟前,两个人一同推着厚重的保温箱走进宿舍楼,等待被投喂的学生们陆陆续续下楼,她们期待每餐有不一样的内容,也盼望早日恢复自由。
“白老师,学校安排志愿者采购生活用品一般要多久?”学生向白子舟提问。
“两天。”白子舟一边分发早餐,一边简短的回答。
“我的粉底液在早晨用完了,跑腿一直不接单,我想让志愿者帮忙买。”
白子舟停顿了两秒,然后说:“这样吧,我把我的粉底拿给你用,待会我回去拿上,然后给你送过来,你把电话号码纸上,放在我的衣服口袋里。”
学生眼前一亮,又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登记下来,让志愿者帮我买吧,如果我用了您的,那您用什么?”
“志愿者太忙了,我都怀疑他们两天能不能帮你买到你要用的东西,我的粉底是xxx牌子,还没有打开,如果你不是敏感肌肤,应该可以用。”
“我不是敏感肌,但是您用的牌子太贵了,我可能用不起。”学生说完,捂着嘴偷笑,“要不您给我打个折,我把钱转给您。”
“老师怎么能跟学生收钱呢?就当是老师送给你的。”
“那我谢谢白老师,白老师最好了,人美心善。”
“嗯,这几句话就够值精华的价格了,我喜欢。”
“我这就给您写电话号码去。”学生拿着早餐飞快跑上楼梯,没多久又跑下来,她把写着电话号码的小纸条塞进白子舟的上衣口袋,还塞了一包梅子干进去。
分发完早餐,食堂的工作人员把保温箱取走,白子舟揣着两个水煮蛋跑回教学楼,这就是她的早餐,没有碳水,只有胆固醇和蛋白。刚才学生问她粉底液的事,其实她从学校封闭管理之后她就只做基础护肤,而且饮食也刻意的简单,为的是让身体和皮肤适应不同于往常的变化。所以粉底液自从带进来就没打开过,何况每日戴口罩,这个东西她更不愿意涂。
她找出粉底液放在办公桌上,然后打开电脑,一边与亨瑞连线,一边剥鸡蛋,她每天都要和亨瑞连线,通过聊天来打开自己一天的思路,如同早间祷告的仪式。
这位棕发碧眼的男人是她同母异父的哥哥,他穿着睡衣进入屏幕,白子舟盯着画面看了几秒,然后问他:“你才要睡觉吗?我几点叫醒你比较合适?”
“我睡十分钟就够了,网课结束后我会继续睡。你睡觉会抱玩偶?我记得你没有这个习惯。”亨瑞大概是看到了白子舟身后的几个毛绒玩偶。
“哦,那是白楚月的东西,不是我的,学校解封之后我会把它们送给我的学生,暂时留它们几天,是为了给屋子增添一点趣味。”
“他讨好女生的方式依然没有长进,我又想把他的行为写进我的论文里,他真是个奇怪的人。”
“我可能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没办法评价他人格的人,所以每当你们提到他,我都会无言以对。”
“没错,如果你诋毁他,会被别人认为你在抱怨;如果你赞美他,会被别人认为你对他仍旧留恋;如果你态度中立,又会被扣上性格冷漠的帽子。你说,分手之后的两个人,应该以什么样的态度面对世界?”
“我从诋毁、赞美、中立,三者当中选择一个回答他们就好了,很简单。”
“那么你选择了什么?”
白子舟眨了眨眼,陷入了沉默,视频中的她变成了静态图片,她被亨瑞拐进一个三选一的角落,而且她不会对亨瑞撒谎,所以她是认真的思考起来,与白楚月分手之后,她没有用具体的词语定义过自己的感受,她觉得当年的经历太痛了,被时间滤过之后获得眼下难能可贵的安宁,是属于上天的恩赐,回想这些连疤痕都没有留下的伤口,并不是自己的正经人格,所以她不去定义,能回避则回避。倘若硬是把白楚月三个字拎到面前,似乎三选一也是无解。
亨瑞笑了,他慢慢的移除视频画面,靠在椅背上,进入十分钟的休眠模式。
白子舟回神,合上电脑,专心去剥手里的鸡蛋壳。
在康桥大学时,白子舟与白楚月的相遇被亨瑞认为是他们俩爱情的最高光时刻,之后无论白楚月的表达如何夸张,都没有初遇那一次完美无瑕,甚至是珠联璧合。
那晚是富里教授为新生举办的聚会,白楚月与一位金发女生挽着手进入会场,他的亚洲面孔并没有引起众人的兴趣,因为寻常可见,但是他优秀的身材与深邃轮廓以及白皙的皮肤给了在场的人一种他是混血的错觉。
在与欧洲人平视的高度,他风趣幽默的与身边的人交谈,非常自然的在自身周围营造出愉快的光环。
最亮眼的是他当晚准备的节目,书法,为异域朋友展示他的母语文化。所有的人被这符号一样弯曲勾扯又流畅优雅的艺术吸引,然而白楚月在为所写文字作英文解释时并未获得精彩的掌声,大家面面相觑、满脸疑惑。
他见此情景却莞尔一笑,并没有很在意,大概是认同了中西文化有差异,他把这层代沟很自然的消化了。
但是有一个女生在人群里高声解读,她一边走,一边说,最后走到白楚月写字的案台前,拿起他已搁置的毛笔,在另一张宣纸上把她刚才所说的话写下来,然后对白楚月说:“我读过许先生的翻译,这首诗,他翻译的最美。”
白楚月眼前的这位女生一副欧洲人面孔,却在用中文与他对话,他的心在那一刻被搅乱。
于是他又写了一首诗,请这位女生为诗翻译,当这位女生用字句清晰且感情具足的声音传译诗词后,在场的人拍手称赞,他们的合作顺利的为艺术之美去除了认知障碍。
女生礼貌的向白楚月点头,然后扭身要走,白楚月用中文叫住她:“你是中国人吗?”
“我父亲是。”女生回答他。
“那你叫什么名字?”白楚月拎着女生写完字递给他的毛笔,凝滞在空气里,他的心和他的人都很急切。
“我叫白子舟,但是我不姓白。”女生说完就走了。
得到这个名字后,白楚月在那个晚上写了无数遍自己拼凑出的baizizhou,但他只写对了白字。直到他在小镇的面包店再次遇到这位女生,他惊喜的拿出纸笔,要女生写出名字,才发觉他之前的拼凑都是错误的,原来子舟并非紫洲或梓州,而是《诗·邶风》里的“招招舟子,人涉卬否。”子舟。
初遇时的精神交晤,仿佛打开了积蕴已久的深宅大门,白楚月如此,白子舟也是如此。她向亨瑞动情的描述聚会时遇到的中国男生,一遍遍的背诵那几首诗,神情里有波澜和微光,语气里有认可和崇拜,这一切让白子舟与白楚月之间的奔赴变成了双向的碰撞。
没多久,他们俩就在一起了,把彼此的喜爱之情描述成具体的关系。
可是白子舟没有想到,她倾慕的那个人把最好看的笑给了自己,也给了别人,或许这样的笑从本质上来说就是他自己得逞或是胜利时的符号,并非要交付给某个人。如同白楚月在亲密行为之后惯有的右手掌轻抚左胸口的动作,那也并非是安慰悸动的心脏,而是对自己有意义的鼓励。
亨瑞的以上分析,看上去他比白子舟还要了解白楚月,然而白子舟看待这段以年为计时单位的感情时,却佛系的很,情绪最激动时哭闹过一次,之后有人问起,她仅有淡淡的笑,对方问很久、等很久,她还是淡淡的笑。只有相爱的双方,才可以体会到爱在浓情之时的热气腾腾,爱在笑意之间的暗示与含义。亨瑞的评价都是草率的,白子舟没有反驳,那些外人眼中的高光时刻,也只是旁观者的品调,她与白楚月的关系是不可以被解构之后,抽出其中的某些细节然后精准的评价,那不是生硬冰冷的系统,是她重要的情感过程中的厚重的记忆与体验,里面柔软与自适的地方,外人哪里懂得?
与白楚月的分开,是白子舟主动割舍,如果像是被施了咒语一样的继续停留在白楚月的时间里,她会无限的自失,无限的焦灼,所以她转身、扭头,去修复,去追慕人生状态的宁静。
虽然在开始的时候,有过身处宁静却无时无刻不惦记那些不安宁的人与事的状态,幸好,她躲得够快,躲得游刃有余,没有给白楚月留下一点赶到现场的机会,也没有让自己有任何的赘笔,她简直就是心志如洗。直到后来白楚月结婚了,她才将这些夸张的纠缠彻底封尘。
吃完手中的水煮鸡蛋,白子舟给曾桐雨发了一条微信,提醒他今天按时听亨瑞教授的课,放下手机,她站在窗前,又有物资送抵,校长在卡车旁边与运送物资的人畅谈,前几日车子只能停在校门外,今天居然进了楼门前,看来解封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她回头看了看桌上的口罩盒子,大概用完这一盒,一切就有了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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