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翌日清晨,冷宫萦绕着淡淡雾气。
她们蜷缩在拔步床上,意识还未清醒,就被几个嬷嬷揪了起来。
李昀感到耳朵处拧着的一股疼痛,她脸色倏然间变得苍白。
面生的嬷嬷垮着脸骂道:“这都日上三竿了,还由着你偷懒?”
李昀仰起小脸,眼眸里闪烁着泪珠,她极力忍住不掉下眼泪。
她只是柔弱,却并不软弱;她只是善良,却并不愚蠢。如今这宫里还有谁会找她的茬呢?除了那位天之骄女——三公主。
几个嬷嬷还欲拖拽坠儿,她死命不从,大喊道:“有什么事你们直说便罢,为何要难为坠儿,她如今还病着呢。”
领头嬷嬷冷着脸,扬声道:“说的是你们主仆二人,那就一个也不能少。”
她们瞥着几个嬷嬷抬上来一趟接一趟的衣裳,不仅有公主穿的绫罗绸缎,还有宫女太监们的衣衫,甚至连粗使丫头的粗布麻衣也有。
嬷嬷们扔过浣衣盆,指着朝她们说道:“今日你们就把这些浣洗干净吧。”
坠儿拖着虚弱不堪的身躯,李昀着实不忍,塞了好几只银钗给嬷嬷们,才将这个活揽了过来。
她们围在火炉旁,嗑着瓜子闲聊。
“这个差事倒是不错,不仅活儿少,拿到的银两也多。”
“可不是嘛,三公主手段狠毒,出手却大方得很。”
“她可是皇帝的女儿,当朝公主。自她认祖归宗以来,皇上可赏了不少好东西,就连嫁妆也是南朝头一份呢。”
“皇上还把前朝皇后的凤冠给她了,上面镶嵌着的夜明珠可谓是价值连城啊,真不知道公主大婚该怎样奢华。”
“说起这个,钦天监的官员夜观天象,说要将公主大婚挪到三日后呢。”
三日后…李昀心里一颤,红肿的手划破了衣衫,指腹摩挲出了暗血。
这几日来,她好似抽离了七魂六魄,整个人浑浑噩噩看着殿内的滴漏如流沙一般消逝,看着手上的红肿愈来愈大。
可她浑不在意,苦楚就像莲子化在心间,坠儿的风寒已好的差不多了,待她到出宫的年纪,就只剩下她自个儿了。
李昀独守在殿内,看着窗棂外彩霞漫天,皇宫内遍布红绫,今日是她所爱之人大喜之日,而她只能黯然神伤。
嬷嬷们忙着喜宴,她难得歇息一日。
坠儿捧着盏热茶走到她跟前,宽慰道:“小姐,勿要再伤感了。”
她摇了摇头,低声否认。
冷宫里原就没什么人,前几日不知出了什么事,侍奉她的几个宫女全都出宫了。
她想,兴许是在她这儿得了三公主的赏,殿内无人显得愈发空荡寂寥。
白雾弥漫于殿内,倏然一阵浓烟笼住了冷宫,她和坠儿捂着鼻子呛了起来。
坠儿呛声问道:“小姐…这是怎么回事?”
她环顾四周,瞥到暗处里一片火光,窗牗外有鬼鬼祟祟的身影。
她大感不妙,回道:“殿内走火了,咱们快些离开!”
说是迟那是快,李昀急忙扯过坠儿的衣衫,冲向殿门口。
她哐当地拍着,发觉殿门紧闭,半点缝隙也没留。
坠儿呛出了眼泪,急急道:“这可怎么办才好。”
她心里的不祥感愈来愈重,再念及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也便有了眉目。
恨她入骨的人还能有谁?不正是那位三公主吗。
殿内浓烟四起,她低垂着身子摔了茶盏,扯过床帷上的幔帐浸水,用来捂住自己的鼻子,接着躬身递给一旁的坠儿。
她想留着力气,低声说道:“咱们得赶快离开这儿。”思忱着正门估摸是堵上了,牵过坠儿的手她准备从偏殿离开。
她们俯身走到偏殿,这里的门也紧紧扣着,落灰的朱漆大门外站着几个陌生的宫女,她们井然有序地往里泼油,一看就是有备而来,全然不顾她们的求救。
坠儿瘫软在地,她带着哭腔道:“小姐…我们真得死在这不成吗?”
她看着窗牗外的火光,红绫飘扬,若是往常冷宫走火必然有人发现,可如今是三公主的大婚之日,宫里的人沉浸在喜悦中,不会有人注意到她们。
可李昀仍旧抱了一丝希望,她不想就这么轻易的死去,更遑论她也不想连累坠儿。
李昀艰难地起身,推倒拔步床边的烛台,用尽全身的力气去砸窗呼救,坠儿也跟着她一起,然而他们这一点小动静根本掀不出大波浪,刺鼻的浓烟呛出了她们的泪水。
神智也一点点抽离,她眼眸前像被蒙了一层黑雾,什么也看不见。
在一片昏暗中,她似乎看到男子的身影,但很快又被自个儿否决掉了。
这个时候,又岂会有人来呢?
男子似乎有些急促,她将自己打横抱起,李昀只能瞧见从他帽檐上挂下来的穗,还有他那因为焦急而蜷缩起来的手指。
李昀觉着他有些眼熟,眼眸里泛着晶莹的水光,心里涌起不知名的痛楚。
她呜咽着问道:“林雾…是你吗?”
除了他,还有谁会不要命的救自己。她没有等到回声,只觉着后背冷飕飕的,似乎是眼前的男子阴郁的目光。
与冷宫的惨状迥然不同,林府内人头攒动,随处可见的红灯笼洋溢着喜气。已入暗夜,天上飘荡着许愿的孔明灯。
三公主身着大红喜袍,用刻丝技艺制成的锦袍镶着数颗价值不菲的夜明珠,正中间的图案是凤凰泣血,彰显着主人不凡的身份。
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明明样貌和从前并无二致,可这眉眼、肌肤、气度可以说是截然不同,李遇…因为她不再是从前卑贱的小宫女,而是南朝的公主李遇。
洞房之夜,自己的夫君却迟迟不来,她听到门后的脚步声,心里倏然一动。
转头一瞥,却是自己的贴身宫女。
她蹙紧了眉头,似乎有些不悦,冷冷地抬头问道:“冷宫那位怎么样了?”
宫女说话战战兢兢,小心翼翼道:“公主请放心,奴婢们早就巡视了周遭,纵使是大罗金仙也逃不出来。”
李遇冷笑着出声,笑容异常阴森。
她转身看向桌案上的红盖头,脸上的笑容立刻顿住,沉声道:“李昀,你可千万不要怪本宫,要怪,就怪你那黑了心肝的娘。要不是她,本宫这辈子也不至于这么凄惨。”
好在她终究得到了自己的一切…忽然间门嘎吱一响,她感到了一股杀气。
门外的人身着喜服,脸上的神情却带着丧气。他目光冷冷,幽深的黑眸直盯着她,几乎是克制着要杀她的冲动道:“你究竟做了什么?”
李遇眼看着自己的夫君为了最憎恨的人质问自己,她有些愤慨,又有些舒心。
她捂袖笑道:“驸马,你现在是用什么身份来质问本宫?”
李遇步步紧逼,抬眸直视林雾。
这话直中剑心,他感到脑袋空空,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什么关系……他从未觉得自己和李昀隔得这样远,明明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
李遇看着愣神的夫君,将桌案上的茶盏重重地摔到地上。
这样大的动静引起了林府人的注意,候在外面的嬷嬷们推门而入。她们担当不起,紧张地问:“公主、驸马,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李遇怒目而视道:“滚出去。”
她呵斥走了嬷嬷们,林雾有些不敢置信自己竟然娶了这么个凶神恶煞之人,眼前这人甚至还会戕害无辜的人。
林雾不愿在这里久待,回过神来之后他想赶紧到冷宫去。
洞房之夜,夫君抛弃自己去找旧情人,李遇可不会受这样的屈辱。
她大声威胁道:“你要是现在离开,本宫定要你林府满门陪葬。”
林雾脚步顿住,他的手搭在门琐上,没有回头看一眼。
李遇冷笑着出声:“她已经死了,即便你现在赶过去也无可救药。”
林雾指腹摩挲出血,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李遇看着他远去的身影,扯下头上的凤冠,狠狠地摔在墙上。
林雾快马加鞭进了宫,宫门口的侍卫诧异极了,驸马爷怎会在洞房之夜回宫呢。
可看着他焦急的模样,侍卫们仍旧放行。
北风肆虐,倏然间天地扬起了大风,随即倾盆大雨落下,沿着盖着琉璃瓦的屋檐簌簌落下,冷宫的大火也被这场雨浇灭。
林雾看着坍塌的冷宫砖瓦,大火熄灭后只剩下暗哑的火光,天空也变得灰蒙蒙一片,乌泱泱一大群人正在翻寻着,他焦急得用手翻动着瓦砾。
这里终究引起了宫人们的注意,宫女太监们四处搜寻,半点踪迹也没寻到。
顺德帝也得了消息,他的心里百味杂陈,有一种莫名的感觉。
虽说他们并不是骨肉血亲,到底也一起生活了整整十八年,要说没有感情是不可能的。可看到自己的亲生女儿过得如此凄惨,乳娘的女儿却获得了并不属于她的一切。
他心里着实有些堵得慌。
蓝衣内侍端过来一盏西湖龙井,他看着茶叶悬浮在雨露中,回忆起夏日里替他收集荷叶露珠的李昀。
他眉眼间多了一分焦急,问一旁的侍卫:“昀儿找到了没有?”
内侍脑海中浮现出了干爹抱着冷宫公主的场景,面上却丝毫不显,摇了摇头。
顺德帝在殿内踱来踱去,他声量也提高了几分:“还不派人去找?”
他摔碎了茶盏,滚烫的茶水溅到了蓝衣内侍身上,顺德帝看着眼前略显笨拙的内侍,后悔自己将顾衡派去处理黄河水灾一事。
原本应出现在黄河上游的司礼监大人顾衡,此刻却在他的外宅里。
宅子地处京郊,放眼望去皆是农田,门口两个石狮子却彰显着主人的富贵。
三进三出的宅子,进了垂花门,顺着抄手游廊走到里间便是主人落榻之地。
内室古朴沉郁,正中间安放着一张拔步床,博古架上放置着的全是稀世珍品,壁上悬挂的是主人家的书法。
顾衡看着床榻上沉沉睡去的女子,他的心有一瞬间的抽空。
眼前的女子睡眼惺忪,肌肤赛雪,有一种弱柳扶风之美。
她的黛眉微微蹙起,顾衡用指腹从眉眼间勾过鼻子,此刻的他就如同奸戾小人,但求得美人一笑,便什么都值得。
李昀此时仍在睡梦中,她梦见自己仍然是南朝小公主,今夜是她和林雾洞房花烛之夜。
梦中的林雾身着喜袍,掀起她的鸳鸯盖头,林雾还欲离开,她心里一阵难过,声音微微发颤地挽留道:“别走。”
她白腻的素手攥住了林雾的衣袖,泪珠倏然间从面庞滑落,她微启丹唇,眉目含情。
这是梦吧……她在梦中如是想到。
“放手。”
梦里的人语调清冷,甚至有一丝冷漠,可她仍旧在简短的话语中听到了深深的克制。
李昀在梦里劝慰自己,这只是一场镜花水月的梦,谁也不会知道她在梦中觊觎着公主的夫婿,等到醒来一切化为虚无。
她的胆子愈壮大了几分,紧紧咬着贝唇,靠在男子怀里。
烛火隐隐绰绰,让人分不清梦境虚幻。她仰起小脸,媚眼如丝。
声音嗫嚅中又带着一份清醒,她小声道:“留下来…好吗?”说着又抬头望着,这分明是□□裸的勾引,可女子却并未意识到自己的行径。
男子直起身子,她抬手揽过他的颈脖,跪坐在床榻上,娇声问道:“公子是想做柳下惠吗?”
窗牗外狂风暴雨席卷梧桐,宅内清浅小舟畅通无阻地游走在江水中,江面如同太虚梦境,男男女女渐渐迷失在一场幻梦里。
昨夜的暴雨疏桐渐渐平息,江面上翻卷的浪花也没了势头,周遭的一切都归于宁静。
李昀揉着惺忪的睡眼,窗棂外挤来几束光线,在日光的映衬下她逐渐看清眼前的男子,惊慌和恐惧的笼罩了她,竟然不是一场梦?
她的目光从男子的眉眼移到唇珠,他清冷的脸上染上了几抹绯红,掩盖住了平日里的阴翳,此刻看来竟有些无害。
可是她知道,全是滔天的司礼监大人并不是良善之辈,遑论如果昨夜不是一场梦,那他岂不是假太监…假太监。
这着实让人心惊胆战,她…都做了些什么?
李昀感觉到身上的酸痛,密密麻麻遍布到全身,柔荑蜷缩在一起,费力地捡起床榻旁的内衫,囫囵地穿完,只想赶紧溜出这个地方。
外衫…她紧张地四处巡视,回忆起昨夜的翻江倒海,意识到可能在床榻下面。
她躬身挪了几步,拔步床上的男子目光深冷,脸上的冷漠愈发可见。
他几乎是冷冰冰地问:“你想去哪儿?”
可李昀从他的话语中仍旧听出了一丝怒气,这种怒火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波澜不惊又壮阔非凡,无人可以忽视。
李昀自觉昨夜认错了人,可她仍旧有些委屈,极力忍住眼泪,脸上全然是仓惶之色。
她瑟缩了一下,忍不住低下了头。
可顾衡并不是容易糊弄的人,他抿唇不语,手却攥住了她的衣袖。
微微一扯,女子正正好好就摔到了他的怀里。
李昀还欲起身,却感到令人害怕的压迫感,她眼巴巴地抬眼望着,眼眸中闪烁着泪珠,当真是梨花带雨,楚楚动人。
泪珠滚落到男子脸庞上,从鼻尖滑到唇珠,他轻轻舔试了一口,原来是咸的。
李昀小声为自己辩解:“昨夜的事,我可以解释。”
顾衡的眼眸漆如点墨,在触及到她目光的一瞬,他知道眼前的人只想要逃走,瞬间收敛住了所有笑意。
他看到了李昀眼中的逃避,甚至还有深深的悔恨,可他等了如此之久,久到不知万物为何物。
他还可以等,因为害怕失去,即便自己心中有万般痛楚,仍旧淡淡地说了句:“不用解释,你走吧。”
看到她脸上露出放松的笑容,他沉默不语,只是冷冷地睁着幽黑的眼眸转向别处。
走了,也定然会回来的。
如果回不来,那就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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