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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李昀感到后背一凉,那人目光深沉,死死地盯着她离开的方向。

        她不禁打了个寒颤,仍旧拖着酸痛无比的身子跨出门,简直是落荒而逃。

        鹅卵石漫过甬道,她逶迤入假山口。

        倏然间熟悉的声音传来,那声音带着些许不可置信:“公主,您怎么在这儿?”

        她紧张得浑身冒冷汗,心弦都要绷紧了,甚至有些窒息得透不过气来。

        陆川…原来是锦衣卫统领,这人与她有过几面之缘。

        想到方才发生的一切,她脸上浮现出一抹惊慌,支支吾吾的扔下一句“你认错人了。”便提着裙裾转出假山口。

        她在恐慌些什么?既害怕自个儿逃出冷宫的事情被人发觉,又害怕她与顾衡春风一度遭人置喙,更害怕顾衡就此杀人灭口。

        思及此她血色尽失,眼眸中盛满的全是泪水,李昀神情恍惚地抬头望着,心里凉凉得恰如这冬日里的金乌。

        她脚步顿住,回过神来又用素手拭去眼底的水雾,心中有太多的痛苦和不堪,难以用言语阐明。

        坠儿呢…坠儿去哪里了?

        她的思绪完全被坠儿的下落打断,她垂下眼睫,听到人的脚步声奋力攥紧衣衫,回头一瞥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

        坠儿的目光有些湿润,焦急地问道:“小姐…总算找到您了。”

        坠儿如今的脸色有些惨白,她拼命想把呜咽声咽下去,却只化成簌簌眼泪落下。

        李昀心里扑通扑通直跳,急忙拉住坠儿的手,慌慌张张地说:“这里不能久留,咱们还是快走吧。”

        坠儿眼底浮现出一丝惊讶,她转头看向顾衡的府邸,欲言又止道:“小姐,咱们就这样走,不和顾大人留信吗?”

        她身子直发颤,整个人变得局促不安,尔后平静下来,幽幽地吐了口气。

        看着她瑟瑟发抖,坠儿眼中闪过几丝迷惘,可看到小姐颈脖处的殷红她便什么也明白了,不由得脸色一变,急忙拉着她离开。

        坠儿的神情几乎是在一瞬间变得可怖,她原本一直在感激顾衡救了她们主仆二人,可如今一想全是狼子野心。

        走……她们能走去哪儿呢?李昀在心里慢慢思索着,她远远眺望着,似乎看到了遥远的天尽头。

        她们从冷宫出来地匆忙,再加上当时的情境紧急,身上连半点贵重物品也无,二人信步走在抄手游廊上间,胡乱吹着的冷风扰乱了她们的思绪。

        小厮拣近路追上了她们,顺着假山岩阿递过来些许盘缠,上前请安后道:“小姐,这是我们大人吩咐给您的。”

        顾衡?她决计不能收,摇头拒绝道:“不用了,替我谢谢你家大人。”

        她拒绝得诚恳而坚决,简直是毫无余地,坠儿在一旁小声劝道:“小姐,咱们收了后就可以离开这儿了。”

        李昀低垂着双眸,什么也没说,却用无声诉说了一切。

        小厮眼泪都快逼出来了,在她面前扑通跪下,尖着嗓子求道:“小姐,求求您给收了吧,别难为我们做下人的了。”

        坠儿也跟着应和道:“小姐,您就收了吧,他们也难做的很。”

        言罢她费力地接过盘缠,朝廊庑处走去,出了弛道只见园中庭院开阔,武康石砌的大道彰显出了主人的卓然不群。

        她瞥过这些明瓦风窗,看着无人的楼阁,心中只有一股无力感。没了公主的身份和俸禄,她拿什么来还呢?

        李昀回头看了一眼,眼中多了几抹悲哀,她们走在禹都的街道,看着舟车劳顿,跋山涉水来到禹都的路岐人;看着大街小巷,种类俱全的铺席。

        她明明在禹都生活了十八年,却从未感到如此陌生,甚至是一种无力。

        大街小巷的闲人在交头接耳,他们对街巷里的闲事如数家珍,官僚们的事也信口胡诌,募地提及公主的婚事,她怔愣在地。

        “你们听说了吗,安国公世子新婚之夜竟敢抛下公主,胆儿简直太肥了!”

        “可不是嘛,听人说公主大发雷霆,嚷嚷着让皇上处置他呢。”

        处置林雾?李昀脸色骤变。

        “安国公世子平日里也不是冲动之人,怎得竟干出这种事?”

        “还不是因为那假公主,冷宫一场大火烧得干干净净,真是红颜祸水啊。”

        坠儿看着她眉毛拧在了一起,连半丝笑意也无,忍不住打断道:“议论皇家是杀头的大事,诸位还是小心些为妙。”

        闲话的人狠狠地瞪了她们一眼,肆无忌惮地大声骂道:“你们算哪根葱,敢管我们的闲事儿?”

        那□□头攥得紧紧的,恨不得抓着猪肉摊上的刀朝她们砍过来,横眉竖眼,气得双颊抽搐。

        李昀敛住心底的悲怆,神色镇定道:“别吵了,事儿闹开了对大家都不好。”

        她双目圆睁,默默地注视着一切,紧紧抿着唇,她个人弱柳扶风,双眸却盛着寒意。

        闲话的人看到她双眸水光盈盈,话语也肆意大胆了起来,他们还欲多说,石子却正好砸到了头上。

        回头一望,只见到颀长的背影,方才的女子一溜烟就没了。

        林雾面色僵住,神色不自在了起来,想躲闪最终仍是迎上了那人目光。

        只不过伸出的双手顿了顿,他们相顾无言,李昀眸色微深,向后退了几步,她的身后是街巷尽头,无言的一堵墙。

        李昀鼻子酸酸的,余光瞥到一边,她话语冰冷,感觉不到一丝情愫。

        “驸马爷还是回去吧,就当从没找过我,也当这世上再无李昀。”

        她说话绝情,唇角间噙着一如往昔的浅笑,目光间只见疏离。

        林雾有些不敢置信,他定定地望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头不同于以往的温柔。

        他迟疑了片刻,沉声道:“昀儿,你当真是这么想的吗?”

        李昀退后了几步,不敢直视他的双眼。

        坠儿匆匆忙忙地跑过来,喘着气说道:“不好了,不好了!”

        李昀顿感大事不妙,问道:“坠儿,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坠儿神情紧张,眼眸中带着几分凄然,道:“宫里来了锦衣卫,说要抓林公子进诏狱,咱们得快些离开。”

        李昀紧紧咬着唇,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她眉间的笑意尽数散去,连带着也有些惶恐。

        林雾声音反而温和平静,生怕这阵仗吓到了她,柔声道:“昀儿,我无妨的。”

        她拼命摇头,眼底尽是哀求,方才装的不在意浑然不见,她异常急迫却又无计可施。

        林雾清冷的脸庞上带着柔和,他脸上笑容不变,唇角却带着一丝苦笑。

        目光梭巡着四方,看到两个箩筐后总算放下心来,言语间带着恳求道:“昀儿,你们先躲在那儿,等我出来后咱们一起去扬州,好吗?”

        他眼中带着哀求,和她四目相对,不知怎地,在这一瞬间她想到了许多事。

        儿时的他们,在宫殿月台前堆雪人;在御花园扑蝴蝶;在藏书阁醉心于诗书画。

        那时全禹都城的人都在夸赞他们郎才女貌,是世间良配。

        看着他温柔的哀求,李昀怎能不动摇?

        可她不能,这十八年来的诗书她还没有忘,林雾已然成亲了,她不能自轻自贱,思及此她垂下了头,无声的抗拒着。

        她不敢抬头望,他看到那人黯然神伤,而她无能为力。

        脚步声越来越近,锦衣卫的佩刀杀意凛冽,亮出的刀光逼人灼灼,她和坠儿隐匿在箩筐之下,她紧咬着拳,不敢掉下一滴泪。

        箩筐是用竹子编织而成,覆盖着风雪,显得寒气逼人,透过缝隙她看到锦衣卫恭敬地请走林雾,眼中隐隐闪过泪花。

        锦衣卫统领的青靴上绣着飞鹤,脸上有几处陈旧的疤痕,分明是敬重的话却带着几分胁迫,李昀听着这熟悉的声音紧紧抿着唇角。

        “驸马爷…请吧。”他们几个时辰前在顾衡私宅内遇见过,可如今一听却恍若隔世。

        陆川……竟然又碰见了他。

        等这群人走后,李昀的眼泪直往下掉,她的朦胧泪眼变幻着万千情愫。

        坠儿安慰她道:“林公子家世斐然,皇上定不会为难他的。”

        李昀眉宇间的担忧缓缓消散,他看着远去的身影,翕着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最后只化作淡淡一句:“咱们走吧。”

        坠儿呆愣着问:“去哪儿?”

        她幽深的眼眸望着漫无边际的甬道,嘴角抿着苦笑。

        是啊…她们能去哪儿呢?

        天下之大,岂还有她们容身之地。

        她们从街巷出来,李昀早已面色如常,看不出什么起伏的情愫。

        午时,凉凉的日光倾洒而下,石板路上的积雪慢慢融化,飘散着的腊梅散发出淡淡幽香,街道上人烟阜盛。

        她和坠儿进了街巷口的张七娘茶坊,紫萧声呜呜咽咽,唱着长相思。

        隔壁走来一群锦衣卫,配着的偃月刀端放在茶案上,气势逼人。

        李昀低下头抿着茶,她眼中有清波流转,听到锦衣卫们在谈论林雾,她瞳孔猛地一缩,脸色铁青无比。

        “皇上将驸马爷关进了诏狱,是真的吗?”说话之人也不敢置信。

        李昀紧紧握住茶盏,泪眼像淬了寒冰,可她等到的却是确信的答复。

        “真的,皇上气得召回了掌印太监顾衡,这下事情可闹大了。”

        “可不是,新婚之夜驸马爷扔下的可是公主,这不是打皇家的脸面吗?况且我还听说……”锦衣卫欲言又止道。

        “听说什么?”

        “听说皇上有意打压安国公,这回可算是找着苗头了。”

        李昀紧捏着的茶盏碎了一地,几滴泪珠不受控制的簌簌落下,她惴惴不安地用蜕巾揩试着茶水,双眸中隐藏着悲伤。

        都是她的错,倘若不是因为她自个儿,林雾也不会遭遇此等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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