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卖惨

蟠东国天德五百一十三年春

        早春的寒气尚未散尽，屋脊檐角下还坠着正在消融的冰凌，处处透着一派清朗的湿润。

        九华街上热闹非凡，沿街的百姓引颈翘首巴望着街道的尽头。

        今日正是大运河道修葺完工，璟帝楚擎御驾出巡，更有文武百官与顾萧、秦钰两位重臣相随。

        闻听锣鼓声近，廊檐下一个衣着褴褛的身影动了动，蓬乱的长发掩住面容，佝偻着站起身来，逆春寒的天气她还穿着单衣，似是贪恋人群中的温度，踩着一双穿帮烂底的草鞋向人群聚集处挪了挪。

        许是很久没见过如此邋遢的乞丐，接踵摩肩的人群向两旁闪躲，自发的让出一条通道，那小乞丐竟然十分顺遂的钻到了前面。

        眼见着皇家的仪仗走上了九华街，出巡排场并不大，秦钰、顾萧二人头前开路，楚擎今日并未骑马而是坐玉辇。

        虽然正面垂着水晶的帐帘，两侧的窗帐却高高搭起，方便璟帝视察民情，也顺道解了这京都城内多少少女的相思。

        传闻蟠东国主楚擎不仅年少有为，更是生的风神玉树，霜雪之姿，难得的俊美。

        车仗越走越近，人头攒动不住的向前拥，苦了值守的官兵拉起人墙阻隔，窥见璟帝的真容，人群中发出一阵阵尖叫。

        玉辇近在眼前，那小乞丐也缓缓的抬起头来——

        端坐在玉辇内的帝王见到她先是一愣，似是着了魔一般直勾勾的盯着乞丐的那张脸，终于忍不住，一把揭开身前的水晶帘，跳下车辇，三步两步来到那乞丐身旁。

        小乞丐仍是站在人前，虽然身上脏破一些，五官却称得上清秀，尤其是长着一双极好看的眉眼，眉峰微扬却不粗粝，眉下杏眼微光粼粼，眼尾内收，强忍着泪水。

        让人一见之下，心生怜悯，恍惚间便被摄了心神。

        但这楚楚可怜的样貌却没能博得楚擎的心软，他一探手臂捉住那乞丐的衣领，像拎雏鸡一样将人拎上马背，打马扬鞭朝着不远处的皇宫飞奔而去。

        秦钰早就有眼色的让出马匹，与身旁的顾萧对视一眼，具是不可思议。

        她怎么回来了？还如此狼狈？

        朱红色的宫墙映衬着院中的珍木奇石，唯有迎春竞相绽放，幽香扑鼻。

        夜星岚被楚擎拖着，跌跌撞撞走过东华门，所过之处跪了一路瑟瑟发抖的宫女侍从，都在猜度这小乞丐是如何触了逆鳞，能让喜怒不形于色的璟帝如此震怒。

        破旧的草鞋早就被拖拉的无影无踪，小乞丐赤着一双脚，被沿路的石子草叶勾硌出细小的伤痕，一名小太监偷偷瞥了一眼。

        这一幕刚好被楚擎瞧见，眸中的怒火似是要烧起来，忽然脱下披风将人裹了，横拎在手中，夜星岚登时只剩一个头露在外面。

        “人棍”一样被扔进汤沐阁，夜星岚深知自己这一招卖惨效果不佳，但没办法，谁让她厚着脸皮有求于人，只能硬着头皮演下去。

        楚擎沐浴不喜旁人在侧，所以这沐汤阁中只有她一人，夜星岚认命的迅速清洗干净，抻了一件楚擎的旧袍穿戴整齐，出去给楚擎一个“交代”。

        遣散了沐汤阁前殿的侍从，楚擎眯起眼来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少女：面色微红，发稍鬓角垂着水珠，悬挺精致的翘鼻下一张檀口，樱桃一般红润微翘着，乌润的眸子掩在羽扇般的睫毛下，不敢与他对视……

        七年时间，这张绝色的容颜竟然没有丝毫的变化，仍是十七、八岁的少女模样。

        楚擎一瞬间的恍惚，仿佛背叛与这七年的离别不曾有过，她不过是昨夜贪睡了一些，打着哈欠来寻他讨吃食。

        “楚、楚擎……”少女怯生生的抬起头，手指攀上璟帝的衣袖扯了扯，仿佛只要撒个娇，二人就又可以言归于好。

        后者挑着眉仍是不明所以的望着她。

        “楚擎我错了……”少女见楚擎毫不动容，吸了吸鼻子，抬起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睛愈发可怜。

        没有人能不为这张脸动容，哪怕是见惯了她奸猾手段的楚擎也是一怔，生出了一股迷离之意。

        九州上最美的一张脸，可惜长在了夜星岚身上，没少被她拿来为非作歹。

        “你为何回来？”甩掉不该再有的绮念，年轻的帝王冷下心肠。

        “我灵力尽失，无路可走……”少女向前晃了半步，又要牵楚擎的手臂，被不着痕迹得躲开了。

        “灵力尽失？走投无路？”楚擎嗤笑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想追问，七年前琅瑚境主当着九州四国所有来贺的宾客面将她迎走，今日落魄了又回来求他收留？

        话到唇边，硬生生的忍了下来，他不信这小妖女的说辞。

        “你当我是何人？蟠东是何地？”楚擎咬紧牙根，逐字逐句的问出。

        “你是……是故友，蟠东是……是故乡，我生在蟠东，在此长到十八岁。”少女红着脸低下头，声如蚊蚋。

        “不敢当！”故友？楚擎实在是气结，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当年因为她的逃婚，蟠东举国成为九州的笑柄，彼时她又将这个“故土”视为何物？

        自己当年是有多瞎，竟然会对这么一个妖孽动情？

        夜星岚想凭这几句轻飘飘的认错就将当年的背叛一笔勾销？还真当他是七年前那个被耍的团团转的情痴么？

        “你别赶我走……我想留在宫里，留在你身边……”夜星岚顺势扶住楚擎，后者本能的后退一步，躲避她的纠缠。

        “先后下过懿旨的，说我可以自由出入皇宫。”见楚擎并未松动，夜星岚又喃喃开口道，顺便将先皇后的信物自灵识中唤了出来。

        “别让我查出你此行另有所图，好自为之！”见到母亲的玉簪，楚擎自然不能违背，紧咬牙根狠狠挤出几个字。

        夜星岚心虚的笑笑，倘若有的选她也也想远走高飞，一辈子藏在琅瑚幻境，不用面对楚擎这个冤亲债主。

        楚擎一甩袍袖离开沐汤阁，夜星岚带上面具拔腿就追，紧紧黏在他身后，哪管身上的衣袖肥大，鞋袜合不合脚，只知道先跟在楚擎身边混个脸熟。

        夜星岚自小长在这皇宫，按说宫中的宫女侍卫都十分捻熟，但今日进宫转了一圈竟然都是生脸，若不跟着楚擎她寸步难行，更别提去寻宝贝。

        看楚擎的态度是不可能有回转的余地，那她就先夺宝再做打算。

        白日里楚擎上朝，她便躲在殿后的廊柱下打瞌睡，晚上他在文渊阁批改奏折，她便在那书堆里打了三日地铺。

        更是借着楚擎对她视若无睹之便，诓那殿门口的小宫女们说自己是楚擎的贴身侍卫，心腹近臣，比朝堂上的顾御史和秦将军还要亲厚些。

        小宫女们先是惊疑猜度，怎奈夜星岚脸皮十分厚重，时常当着楚擎的面将他几案上的瓜果点心端了与众人分吃。自此打消了众人的疑虑，乐的与这名容貌清秀的小侍卫亲近起来。

        一来二去夜星岚套了不少消息出来，比如这蟠东的后宫虽然储着三位皇妃，却不得随意来御前走动，又比如陛下十分的勤于政务，十天半个月也不见入一次后宫。

        陛下平日里都在紫宸殿歇息，像近日这般夜夜在文渊阁批改奏折到天亮也是不多，大概与两日之后的祭祀大典相关。

        夜星岚刚想叹一口气，可怜了那三位皇妃，嫁给楚擎着实守了活寡。闻听“祭祀”二字忽然眼睛一亮，她怎么忘了，蟠东一年一度的祭祀大典，晴澜凤印无论藏在何处必然会被拿出来祭祀宗庙。

        夜星岚极力的回忆，依着礼数祭祀，前三日晴澜凤印需由后宫中身份最高的妃嫔贴身携带，夜夜前往“裕华池‘’沐浴焚香，求先祖保佑后宫子嗣延绵，生生不息。

        蟠东后宫以薛贵妃为尊，“裕华池”的方位她再清楚不过，此时不下手更待何时？夜星岚打定主意，趁着楚擎不在，偷偷地自文渊阁溜了出来。

        一路潜行来到裕华池，只见一队队的宫女手捧花露鱼贯往来，夜星岚尾随着宫女摸进正殿，温热的泉水自龙口中不断喷涌，宽阔的方池水生涟漪，蒸腾出袅袅的热气，大殿中朦胧一片。

        来得正是时候，吉时未到，夜星岚十分下本的攀上屋梁，贴在大殿的顶壁上，这地方居高临下，她少时曾与云儿在此玩耍，整座温泉暖池尽在眼底。

        美中不足的是她有些恐高，向下望了望云雾缭绕，愈加眼晕，干脆转过脸去像壁虎一样手脚并用攀住穹顶，心下这才稳当了些。

        等了又等，终于听见门口的太监高声诵道：

        “吉时已至，恭迎陛下——”

        闻听此言，屋顶上的夜星岚险些跌下去，不应该是皇妃么？自己听错了？还是祭祀大典改了规矩？

        悄悄转过脸来，果然看见楚擎披散着发髻，一身素袍下了水池，青丝如墨染，素袍犹赛雪，着实好看。

        夜星岚吞了吐口水，屏住呼吸不敢动弹，生怕楚擎一抬头便发现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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