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净梵
折腾了大半夜,薄聿倦得很,有心找个地方歇歇,却一时不知道要去哪儿。
客栈毁的差不多了,即便没毁也不宜继续待在那儿,围观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都是普通老百姓,他懒得应付却也嫌麻烦。
想了想还是带着扶霁和富贵儿往镇子外走,听说离此地不远处有个破庙,将就一晚也不是不行。
只是冤家路窄,一踏进破庙,就与曲漾师兄妹打个照面。
“薄公子!”曲漾欣喜多过意外,几步过来打招呼,“你们也无处可去啊?”
“嗯。”薄聿面色淡淡,那曲慎却开口了,“依着前来后到的规矩,该是你们离开。”
“师兄!”曲漾不满道,“大半夜的,还有两个孩子,总归都是修士,你何必对人家这么大的敌意?”
说完她直接就要去牵扶霁和富贵儿,但是扶霁直接躲过,让她落了个空。
曲慎见了更加不快,“无礼之人,何必在意。”
“我们离开。”扶霁扔下四个字,先一步走出去,薄聿更是没有半分犹豫,朝曲漾点过头便与富贵儿一同离开。
外边不知何时慢慢下起细细密密的雨来,未有多久就打湿肩头。
薄聿灵力亏空,连储物戒里的东西都取不出来,他只能用衣袖替扶霁遮着些。
“不必。”扶霁自去寻了一棵粗壮些的大树,而后盘腿坐下。
地上有些湿,他也没说什么,倒是富贵儿抱着未啃完的红薯想了想,“我知道一个地方可以避雨。”
薄聿让他带路,但是扶霁却没什么动作,就在薄聿打算将他拎起来的时候,扶霁开口,“你灵力亏空,贸然进山不安全。”
“但是……”薄聿正要争辩,扶霁抬头看他,“我护不住你。”
不过几个字,薄聿却是一怔。
坦白来说,这段时日他虽然尽量事无巨细,但是实打实的并不算对扶霁照料有加,充其量是因大师兄的嘱咐,他才这样看顾。
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扶霁会说出这样的话。
“那会儿离开时查过了,它忽然不受控并非意外。”扶霁指着一脸茫然的富贵儿,“你在它身上下的禁制被动过了。”
“进入客栈以后我检查过,除却我们再无别的修炼之人。”薄聿一向谨慎。
“不是人。”扶霁起身,走到富贵儿身后,抬手在它颈后点了一下,一道红光闪过,而后直逼扶霁眉心。
“师尊!”薄聿心脏一颤。
“无碍。”
薄聿眼睁睁地看着那道红光在距离扶霁眉心处崩散。
“这咒有些诡谲,”扶霁并无不适,他就算身体缩小,灵力不能自如掌控,大乘期的修为也能护得他安全无虞。
“师尊你现在……”薄聿在意的却是另一件事。
扶霁微顿,“先前灵力紊乱,心智出现偏差,现下尚可。”他忽然一派严肃,即便还是那副瘦小身子,但与之前仿若两人。
若是之前,薄聿还能毫无负担地将他拎起来,可现在却是不能了,他索性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接着扶霁的话继续问,“不是人下的咒,那会是什么东西?”
“暂时不知,但是这睢阳山有古怪。”扶霁走到薄聿面前,“伸手。”
薄聿不明所以,但还是老老实实伸手,扶霁手掌要比他小一圈,却认认真真一笔一划写了什么。
“我灵力无法灵活运用,你灵力是时有时无,所以便以此为系,只要你我二人不离开五尺,你便能借我灵力运转自如。”
说到这儿他眸子略沉,“十年前我收你为弟子,但并未教你半分,此后便尽量传授你我所知,只是你未从剑修,而我于符修不精,即便倾囊相授也无多少,以后……”
他忽然顿住,“以后再说罢。”
薄聿听他说完,手心一股灼烧升腾,他看了眼,是一块红色符文,“灵力在二人之间运转绝非小事,师尊还是将这符文抹了罢。”
虽说他看过的书不多,但是也知灵力共用是多冒险的事情。
修炼之人灵台是最紧要处,而“共灵”又偏偏涉及此,倘若薄聿生出丝毫恶意,扶霁便遭反噬,严重时甚至损害根基。
而且薄聿试着调动了下灵力,更是脸色骤变,扶霁不仅与他共灵,而且还是最危险的那一种,几乎将他自己的灵台明明白白展露在薄聿面前,如同将自己最隐秘的都摊开给薄聿。
“勿要多言。”扶霁根本不为所动,“共灵”有多大的隐患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但是既然他信任薄聿,便不会有分毫动摇。
有扶霁的灵力,薄聿直接画了符阵,姑且将雨挡了,他们三人度过这艰难的半夜。
翌日一早,薄聿便决定离开睢阳山,直接往九望山去。
头一次御剑飞行,身旁还带了俩人,薄聿像是刚拿到驾照的新手司机,七扭八扭好几次险些将自己甩下剑身。
但是折腾了一番,好歹稳住了些,薄聿抹了把脸上的汗,吐出一口浊气,“御剑可比画符难多了。”
扶霁看他一眼,淡淡道:“你大师兄当初学御剑学了半日。”
“那二师兄和三师兄呢?”薄聿有些得意,自己这才学了不到一个时辰。
“妄修是三日,”扶霁说完二弟子脸色有些怪异,“荒欲是七日。”
薄聿一惊:“三师兄怎么这么……”到嘴边的“笨”字被他咽下去,讪然一笑,“我学得快还是师尊教得好。”
这个马屁拍得很不走心,扶霁淡淡看了薄聿一眼。
薄聿立刻闭嘴转头。
九望山距离睢阳山不算近,御剑大半日才勉强到,只是刚下去还没站稳,一只鸟就直冲薄聿面门。
薄聿想也不想,一把抓住那鸟。
圆滚滚的,通体雪白,瞧着像个糯米圆糕。薄聿好奇地扒拉了下,身后却传来一声厉斥,“薄聿!”
薄聿手一抖,那鸟险些被掐死。
来人更怒,一把夺过。
也不知道是不是薄聿听错了,那鸟似乎骂了一声他。
就在他恍恍惚惚之际,那鸟又说话了,“他是谁!给我打死他!”
“妖兽?”薄聿眸子一呆,巴掌大点的小东西竟然还能口吐人言,仔细瞧瞧也不像是修为高深的样子。
“是丹朱。”扶霁开口解惑,薄聿还没来得及问丹朱是什么,捧着鸟顺毛的妄修就是一瞪眼,“老四,你什么时候生了个儿子?”
薄聿递给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是师尊。”
妄修顺毛的动作一顿,身子僵硬地转过头,“师尊?”
薄聿瞧着他这模样只想笑,点头,“嗯。”
妄修腿一软,瞬间两眼含泪,“师尊,弟子有眼无珠……”
扶霁未开口,直接经过他身边往山上走。
“小师弟救我……”妄修平日里最爱插科打诨,屡屡与薄聿打闹,师兄弟二人情谊深厚,只是这会儿薄聿看热闹的兴致多过兄弟情深,他留下一个幸灾乐祸的笑,跟着扶霁走了。
不过闹归闹,妄修在那儿“反省”了会儿便跟着上山了。
妄修与郜宿、荒欲二人一样都是剑修,只不过他大多时候不在玄天宗,一直待在这九望山“养鸟”。
薄聿也是入门大半年才知道,自家二师兄是个毛绒控,先前养过兔子狐狸之类,就连狮子老虎也不放过,只是一年前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忽然养了一只鸟。
薄聿好奇不已,但一直没有机会看看,这一次来九望山,他好奇了一路,可没想到,妄修养的不是什么漂亮鸟雀,而是个小白团子。
瞧着着实没什么好看的,倒是肥肥嫩嫩的,烤着应当挺香的。
“老四!”一看薄聿那眼神就是馋了,妄修狠狠瞪了他一眼,警告道,“你胆敢打他的主意试试!”
“我没。”薄聿没什么底气道。
妄修直接带自己的糯米团子远远离开薄聿。
九望山离凡世甚远,此地清净,灵气虽不如玄天宗充裕,但亦是一处世外桃源。妄修布有大阵,寻常东西也进不来,这正好容扶霁调息。
扶霁自从身体缩水之后便要如常人吃东西,富贵儿也跟着要吃,妄修无法,只能与薄聿折腾半天做了几道清粥小菜,姑且将自家师尊给打发了。
等扶霁去调息时,薄聿与妄修坐到一块儿便说起扶霁之事。
“大师兄先前用传讯符未说清,我也没想到师尊会成了这副模样。”妄修手边蹲着那糯米团子,薄聿一边回答一边要逗弄他,结果被妄修挡过,“手闲该打。”
薄聿撇了撇嘴,将手收回来,“师尊出关时的雷劫就有蹊跷,而且他心智缺失,偶尔如十二岁少年一般,灵力也无法运转自如。”
“你们就没想过让宗门的诸位长老瞧瞧?”妄修也不禁有些担忧,照理说师尊已经大乘期,而且他心志坚定,极难走火入魔,但是雷劫一事的确太过蹊跷。
“那日禁地应当还有别人。”薄聿想了想,“或许不是人。”
“你的意思是?”
“那日我分明与大师兄一道出去的,但是我却先与师尊遇上,而且那道雷劫是劈向我的。”薄聿手心摊开,是一张符箓,“我亲自画的符万不可能有问题,但是那日它燃了。”
一连串的诡异之处叫薄聿不可能不怀疑,“大师兄与我是一样的意思,此事蹊跷,或许宗门里就有人蓄意,若是师尊变成这副模样的事情被暗处的人知晓了,到时候仅凭我们师兄弟三人能护得住师尊吗?”
“你所言确实在理。”妄修脸色也有些沉沉,他手边的糯米团子轻轻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背。
薄聿微讶,忍不住开口,“那会儿是他开口吧?”
“嗯。”妄修蹭了蹭他的羽毛,“凤皇,鸾鸟又名离朱……离朱即丹朱。”
薄聿这下才是惊讶了,“没想到这小东西竟然还有这来头,只是……他不应该是赤色的吗?”
“此事一言难尽,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说完他将丹朱捧在手上离开,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地传过来,“早些休息。”
薄聿坐在石桌前许久,仔细将这段时日的事情回想了一遍。
“还不睡吗?”
扶霁不知道在身后站了多久,薄聿被吓了一跳,扭头看时扶霁手里提着一只灯笼,沉闷的夜里,这一点微弱的光像是雾雾蒙蒙的,笼着一层暖意似的。
薄聿摇摇头,“师尊先休息吧,我再坐会儿。”
扶霁没有转身离开,而是走过来坐下。
“师尊不睡?”薄聿有些意外。
“你与妄修不必担忧。”扶霁突如其来说了这么一句话,薄聿微怔,而后忽然扯唇一笑,“师尊是怕我们二人有压力?”
他拿了石桌上的杯盏给扶霁倒了一盏茶,“并非压力,只是担忧。”他笑的时候格外温驯,扶霁微微一愣,忽而转过头。
薄聿以为自己说得哪儿不合适了,却听扶霁开口,“我想起了一些事情。”
“嗯?”
“有些久远……”扶霁目光渺远,“我从来不担心这次的意外,修炼之人太多劫难,百年以来有多少人或煊赫时骤然死去,又或者寂寂无名时湮灭……”
“而我,也只是芸芸众生之一。”
“死生有命,倘若真的雷劫未能扛过去……也不尽然只余叹息。”
扶霁声音轻轻地,像是无处着落,薄聿瞧着却是心口一阵刺痛。
他捂住心口,眉头微蹙,却惹得扶霁看他,“怎么了?”
“无事。”薄聿摇摇头,不知道为何,他并不想告诉扶霁。
“那便去睡吧。”扶霁起身,好像方才说了那么多的不是他,灯笼放在脚下,扶霁没拿,薄聿唤了声,“师尊。”
“天黑路滑,你拿着。”说完,扶霁的身影便渐渐消失。
那灯笼孤单的放在地上,映照得地上的尘灰像是镀了一层金光,薄聿弯腰拿起,轻轻碰了碰。
好像什么时候,也有一个人递给他一个灯笼。
那人叫了他一声什么。
“师兄……”
是这么两个字吗?薄聿摇摇头,失笑,他自现代而来,扶霁座下他是最小的弟子,而在现代时拍戏他也仅仅接过一部现代剧。
不对,他倏忽想起什么。
似乎,刚出道时是有一部古装剧。
那部剧久远,似乎是部仙侠剧,他只参演了一集,出现了不到十分钟。
薄聿极力的去想那部剧讲了什么,但是不管怎么想记忆中都像是隔了一层什么,朦朦胧胧的始终带着一点陌生。
“薄聿,该你上了。”有人推了他一把,长长的衣摆险些将他绊倒。
纷乱的片场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薄聿一脚踏进去有些恍惚,他头一次拍戏,都不认识几个人,而且天气好冷啊。
他手里拿着一张符箓,上边是血红的符文,好像是刚蘸了鲜血。
鼻间有些腥臭,地上是横七竖八的龙套,姿势扭曲,看上去有些瘆得慌。
薄聿捏着符,身后忽然出现一个白衣男子。
兴许是叫他。
“净梵。”那人声音很好听,但是怎么听着有些难过。
薄聿偏了偏头,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已经开始了。
他演的那个角色就叫净梵。
——他便是“净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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