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苦心欺瞒
“姑姑。”凤宁和杨逍来到杨素雪居室门口，见她正在灯下看着其中一封信件，桌子上的信已经大多被拆开，零零落落的散在那里，凤宁小心的觑着杨素雪的脸色，依然不辨喜怒，可是双眼通红、眼皮微肿，显然是哭过了的。
“宁儿来了啊。”杨素雪放下手中的信，抬手指了身边的椅子，示意让他俩随便坐，凤宁和杨逍便各自在椅子上坐下了，凤宁的位子正好坐在杨素雪身边，刚一落座，便见她抬头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
“姑姑？”
“……”杨素雪深深叹了一口气，对凤宁伸出手，凤宁心中一悚，以为她发现了什么，生气了又要打她，下意识的闭了眼睛缩了缩脖子，谁知杨素雪只是伸手温柔的抚摸上了她的发顶，只听她语气淡淡的，轻声说道“宁儿有心了，这么多年姑姑自己都过来了，没事的。”
“姑姑……”凤宁熟悉杨素雪，虽然她语气平淡似乎和往日一样，却还是让她听出来杨素雪的语气里包含着怅然若失和无限怜惜，心中不禁一诧，她竟然看出来了？
“姑姑……我……”凤宁局促的坐在椅子上，羞窘的低下头，像个做错了事情等大人处罚的小孩子。
“哎，难为你了。”杨素雪伸手随便捻起一张信纸，无限留恋的看着上面一字一句，是她熟悉的笔迹，连那英挺的笔致都别无二致，纸张有新有旧，甚至连墨的褪色浓淡都刻意处理过了。她看那第一眼几乎也以为是真的了，因为真的，太像了。凤宁细心的处理好仿制的每一个细节，可是，看了内容，她便知道这是仿造的。
“姑姑……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凤宁讪讪的开口，她自以为仿的足以乱真，没想到还是让杨素雪看出来了。
“宁儿下了功夫了，年月不同的信件，纸张、墨迹都特意做了处理，笔迹也仿的足以乱真，只是……”杨素雪叹了口气顿了顿，“他若是肯写给我这些，我们又何止于如此……”杨素雪没有说更深的原因，她小字窈窈，是与阳顶天在一起的时候情到浓时阳顶天为她取得，那时两人恩爱无比，如胶似漆，阳顶天向来都会亲昵的叫她这个名字，而非阿素、阿雪、雪儿或者吾妹什么的比较普遍的称呼。这种情人之间的亲密之事凤宁自是不知道，以为天衣无缝，若真是阳顶天写与她诉衷肠的信，怎么可能唤她吾妹素雪，谁知只是一个称呼，一个开头，杨素雪就已经发现了这是假的，都是假的。
杨逍隔得远，用余光小心的觑着，瞄到一些零散的只言片语，虽然看的不全，里面却不乏相思之情，他早已想到这些肯定都是凤宁伪造的，却没想到凤宁写起来情信也如此似模似样，杨逍自然熟悉阳顶天的字迹，没想到凤宁仿造的这样像，难得她竟然还揣摩了男子的语气、措辞，虽然在他看来字里行间还带这些小女儿家的细腻，但是已经是极其难得了。
“难得这位杨左使也愿意陪着你做戏胡闹。”
“晚辈知错。”杨逍赶紧站起来拱手微微躬身。
“算了，既然你同凤宁一起的，便也如她一般叫我姑姑罢。”杨素雪似乎看出杨逍对称呼上有些纠结，怕也是贸贸然跟着凤宁叫姑姑她不高兴，又怕称呼前辈或者杨夫人什么的太生疏。
“是，姑姑叫我杨逍便是。”杨逍倒是从善如流，他敬阳顶天如父，这位……既然是他们阳教主的红颜知己，又是凤宁的长辈，他随凤宁唤声“姑姑”也没什么不妥。更重要的是，凤宁性子冷，亲近的人统共也没几个，左右白眉鹰王父子对他观感是不可能有转圜余地了，但是杨素雪看着似乎对他还颇为满意的样子，能争取过来一个是一个。
“姑姑……不生气了？”凤宁小心翼翼的凑到杨素雪眼前，不好意思看她。
这的确是她见杨逍要跟着来，临时起意把这些信函就栽到了他的身上，但是信却是她早就准备好了。四年前自阳顶天失踪以后，杨素雪大病一场虽说后来好了，但始终郁郁寡欢，凤宁心知肚明阳顶天是被成昆所害，可心中始终还是对他后来另娶他人有所芥蒂，本不想和杨素雪说，但她知道杨素雪早晚要知道阳顶天遇害的真相，怕她到时候一怒之下去找成昆拼命，她虽然武艺高强，可是成昆狡诈，再加上个慕容凤安，她若孤身陷入大都怕也讨不了好。而且最重要的是她的身体根本不可以长时间离开古墓。
所以从那个时候她便开始准备这些假的信件，费尽心思造了假，想要寻个机会交给杨素雪，好让她认为阳顶天这一辈子虽然没说过这些话，但是心里始终挂念她的，到死也是牵挂她的，希望鼓励她好好活着，正愁怎么转交能让杨素雪更信服，杨逍便自己送上门了。
她自是知道阳顶天遇害的前后，可是这事儿的内幕除了殷野王也无人可说，更无人能信，难道她要说自己通鬼神算到的吗？杨逍也好，范遥也好，甚至杨素雪也好，哪个是能信这种糊弄人的鬼话的，总要有真凭实据的。而且那明教密道又是非教主不得擅入，她就算说了，没有证据杨逍也不会随便打破教规跟她进去查看一番。
更何况她也只知道事情大概，具体细节却是一概不知的，为此她是真的查了很长时间，为了杨素雪，也是为了自己家的家仇，也算是给各方都有一个交代。
“有你这份孝心，姑姑还有什么好生气的。”杨素雪温和的对凤宁说道，然后话锋一转“但是，若是再敢骗我，我可不饶你了。”
“是。”凤宁赶紧低头称是，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道“姑姑，瑶琴呢？”
“她最近在练天罗地网势，我给她关在那间黑屋里头了，不做完功课不让她出来。”杨素雪听凤宁提起的人，口气变得头疼起来，杨瑶琴，是她兄长去世前托孤给她的孩子，养在她这里，正好比凤宁小上八岁，正是好玩好动的年龄，和凤宁感情也是极好的，可就是练功爱耍小聪明，人也是聪慧的，天赋也高，偏偏喜欢耍小聪明，耐不住性子，所以杨素雪给她关到了黑屋里让她抓麻雀去了，纯心想要磨磨她的性子，否则将来再修炼更高深武功是要吃大亏的，顿了顿，杨素雪又道“算了，不说她了，先说说你大费周章的搞出来这些，是因为查到了什么是吗？”杨素雪问道。
“是……”凤宁转移话题失败，邹了邹眉，眼含担忧，看了看杨素雪，又看了看杨逍，最后叹了一口气，知道早晚躲不过，缓缓的给事情说了，说完便很自觉的闭口不言，小心的观察着杨素雪的反应。
杨素雪默默的听凤宁说完，然后过了好久，一动不动，连个表情都没有，过了许久许久，才恍如从梦中醒来一般，慢慢的荡开一个悲怆的惨笑，这一刻，凤宁不敢揣测她心中有何感想，她以为她会发怒，或者会悲痛，但是她什么都没有，她只是慢慢的荡开了一个凄凉的笑容慢慢闭上了眼睛蹙着眉，就那么静默的坐在那里，然后什么都没有，但是凤宁却宁愿她发火发出来，也不要如此全都压抑进心里。
良久，杨素雪再度睁开眼睛，眼圈通红，可是眼中却没有一滴泪，她的眼神已经重新变得通透，一片清明，只听她说“成昆，很好……成昆，慕容凤安，很好……”
“宁儿，那成昆，是顶天的……”杨素雪顿了一下，接着说道“顶天妻子的师兄，竟然也会被你那姐姐招揽，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和我说。”
凤宁听杨素雪一说，脸色顿时变得难看，她欲言又止，转头，只见杨逍也再看她，凤宁之前也给他们解释过，成昆投靠了朝廷所以才害死了阳顶天，可是他是谢逊的师父，也是教主夫人的师兄，的确，他也好奇到底是为了什么成昆才会做得如此决绝，当日凤宁一言敷衍而过，只推说慕容凤安手段过人，最后也没有和他解释，此刻他听杨素雪再次问出来这个问题的时候，凤宁难看的脸色，恍惚间脑海里有什么不好的感觉一晃而过，却最后什么也没有抓住，但是那不安的感觉却攥住了心脏，他目光灼灼的盯着凤宁，不知道是在希望她说，还是答案依然是什么都不知道。
杨素雪极其了解凤宁，能让她这么劳师动众的从四年前就精心准备着，定是其中有什么重大内幕，怕她得知的第一时间心绪难平，再做出个什么来。她早已知道阳顶天已死，两年前阳顶天失踪的时候，消息尚未传到古墓，她大病一场，也许是二人心有灵犀，那个时候她心中便已经断定阳顶天已经去了，这对她而言已是巨大的刺激，可是凤宁是在她病好之后开始准备这些，说明她定是发现了什么，可能这个事情会比阳顶天去世这件事本身而更加令她情绪失控，若是说这个世上关于阳顶天的事情还有什么比他去世更让她痛苦的，大概就是他的死，另有蹊跷，而且此内幕恐怕惊世骇俗。
凤宁显得有些难以启齿，抿了抿嘴唇，几次张了张嘴，最后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很少有这种犹犹豫豫的时候，迟疑了半天，她才缓缓的说“姑姑，阳顶天阳教主，是在练功的时候走火入魔而死的。”
“走火入魔？”杨素雪的表情显然是不信，阳顶天心性坚韧，武功底子又好，更不是没有分寸的人，乾坤大挪移就算再如何难练，关键时刻大不了收功便是，他不是为了一时逞强而钻牛角尖的人，怎么会在练功的时候走火入魔？
“是……那个时候正好成昆和他夫人幽会，被他发现了。”凤宁一咬牙，带着些破釜沉舟的气势一股脑说了出来。
“什么？！”杨素雪和杨逍异口同声的叫了出来，都是满脸怒容和不敢置信，拍案而起，同时诧异的瞪着凤宁。
“凤宁！你可知你再说些什么！”杨逍脱口而出，怒喝一声，凤宁这话是在直指教主夫人对教主不贞不忠，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事情。
“我在大都，亲耳听到那人和成昆谋划，说定会为他报这夺妻之恨，叫明教覆灭，那成昆便得意洋洋的说起阳教主去世前后，说本来师妹和他两小无猜，被阳教主横刀夺爱后便心生怨恨，后来阳教主在练功紧要关头发现了他和师妹幽会，血气翻涌不能自控，走火入魔而死，这种事情我岂会信口开河！”凤宁对杨逍反驳道，然后低声说“也是因此，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和你和范右使讲。”
杨逍脸上惊怒交加，脸色变幻不定，这件事简直就是在阳顶天甚至是整个明教脸上活生生的刮了一个耳光，不说他是明教教主之尊，便是寻常人家，又有几人能忍受妻子红杏出墙？他们明教上下，又怎么能接受教主夫人不安于室、不守妇道这样的丑事。
“那，个，贱，人！”杨素雪胸口起伏，气息不定，一时间气血上冲，然后踉跄了两步，硬生生退了两步又跌坐在了椅子里，显然是气的狠了，大口喘了几口气，咬牙切齿的吐出来四个字，一字一顿，神色狰狞可怖，然后一口鲜血再也控制不住的喷了出来。
“姑姑！”凤宁惊得从座位上弹了起来，一把上前扶住杨素雪，满脸惊惧，抬手搭上了杨素雪的脉，发觉她这一口血吐出来之后胸口的抑郁之气反而散了，才觉得略微放下心来，想来是刚才一时怒气攻心，要是不吐这一口血，全都压在胸口对身体才是大大的有害。
“好……好得很……”杨素雪拿过凤宁手里的手帕，擦了擦嘴角的鲜血，手指逐渐收紧抓着那张帕子“你说他们一起死了？”
“是……从他们谈话可以推断出教主夫人见教主因她而死心生愧疚，也……自尽了……”
“呵……即使如此……他们才是……生同衾死同穴……呵……”杨素雪悲怆的笑了一声，手一松，那一方染血的丝帕飘落在地。
良久她缓缓压下心中悲伤，眼神冰冷，语气轻薄如刀锋“成昆，在哪？”
“成昆诡计多端、行踪不定，我在大都见过他一次之后，再无消息。”凤宁说完，突然抱拳单膝跪下“姑姑放心，凤宁发誓必将他擒来任由姑姑处置，只是姑姑万不可再出古墓！”
杨逍见状一诧，本来他以为杨素雪武功高深莫测，若能因此事出手帮忙，那对此事是大大的助力，明教如今风雨飘摇，若是有这一强援，适当的时候再公开她和教主的关系，必会令明教上下信服，一念起，电光火石之间他甚至想过若是她愿意，他可以扶她登上教主之位，届时一呼百应，明教声势定会更上一层楼，可却没想到凤宁却跪求她不要离开。
杨素雪缓缓的看了她一眼，沉默了良久，她不出声，凤宁也不起来，大有她不答应她就长跪不起的意思。
“你便是为此，费尽心机，假造了这些？”杨素雪语气漠然的斜睨了凤宁一眼，随手捻起一纸信笺。
“姑姑！”凤宁语气焦急，甚至带着恳求“姑姑，你要是生气打我骂我都行，但是只求姑姑万不可拿自己身体开玩笑。”
“不可拿自己身体开玩笑？”杨素雪听凤宁这话，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笑一声，突然出手一把掐住了凤宁的手腕把她从地上拽了起来，突然话锋一转“不可拿自己身体开玩笑？宁儿，你有资格说这话吗？”
凤宁被杨素雪质问，脸色瞬间苍白，杨逍立刻明白了杨素雪也是知道的，凤宁体内内力的事情，她是知道的。
“姑姑……我……”
气氛一度陷入尴尬，杨素雪抓着凤宁的手腕不放，盯着她看了半天，杨逍紧张的看着他们俩，也不敢随意动手去拉开他们，良久，杨素雪终于松开了手，她用的力气颇大，一松手凤宁便因为惯性倒退了好几步，杨逍见状连忙上前一把搂住她，眼中掩饰不住的担忧关怀，对凤宁说“你没事吧？”凤宁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杨逍转头对杨素雪说道“姑姑，宁儿虽非恶意，但终究是欺瞒于您，的确有错，受点责罚也是应该，但是宁儿昨夜吹了风身体不适，不适宜再折腾，您若真生气便打我吧。”
凤宁不好意思的想要推开杨逍，谁知道他却搂得很紧，让她根本挣不开。
“哼，我还没说要罚她呢，这就护上了？半路遇上的，恩？”杨逍情急之下喊出来的那声“宁儿”让杨素雪不虞的哼了一声，一脸玩味的看着凤宁和杨逍，她斜睨着凤宁，眼里明白的写着“你就撒谎吧”，看得凤宁一阵心虚羞愧，低了头躲开她的眼神。凤宁说这是半路碰上来给她送信的，就这？半路碰上的？当她是瞎子吗？杨逍看着凤宁时候眼中的温柔，凤宁拼了命把他挡在身后时候的关切，那是男女之情，她是过来人，看的再清楚不过，虽不清楚他们到底怎么相识的，但是绝不是凤宁说的那样，半路碰上，碰上个鬼！只是……看凤宁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好像在刻意疏远这个杨逍，这又是怎么回事？
“呵，看来，宁儿也不用再去找什么九阴真经了。”
“九阴真经？”
“没错，九阴真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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