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遣妾一身安社稷（三）
凝香阁，四公主李云瑶居所。
总管太监进敏最近一直不得清闲，前几日皇帝为了北蛮的事情焦头烂额，如今北蛮部的事情有了解决的方案，但是却引为秘闻，对外只能只字不提，表面上还要为四公主李云瑶远嫁北蛮“和亲”的事情忙个不停。
但是说到底，最让进敏头疼的事情，是要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装作不知道事情的真相，装作不知道皇帝和太子暗地里的打算，还要处处演戏，瞒过所有的人。
进敏打小时候起就跟在皇帝身边，几十年过去，也算是看着皇子和公主们长大的。这四公主李云瑶，人生的漂亮，但是生母地位不高，而且去的早，宫里的人对她都算不上很重视。进敏心善，看不得孩子们受苦，私下里收拾了不少克扣皇子公主物什和口粮的宫人，进敏一想到自己要见到四公主梨花带雨的模样，明明知道事情不是这样的却还是要欺瞒过去，进敏登时就觉得十分头大，他最不愿意见到的场景还是要发生了。
这不，进敏带着圣旨，身后跟着一大群内务府的人，抬着大大小小的物件，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朝着凝香阁来了。
“唉！”站在凝香阁大门口，进敏长叹一声，迟迟不敢踏进去，“自古红颜难当，皇家的女儿也不能幸免啊！想这四公主曾经多么活泼开朗的一个小姑娘，如今就短短几天的时间，性情大变……可悲可叹啊！”进敏感叹着。
“干爹，快别这样了，万一等一会子四公主见到了您这样，又该伤心了！”进敏的干儿子承喜悄悄说道。
进敏掩面，用衣袖擦了擦脸上不存在的泪珠，又深吸一口气，说道：“开门。”
凝香阁的大门骤然打开。
和从前的场景完全不一样了，从前的凝香阁，隔着老远就能听见里面的欢声笑语，李云瑶生性活泼开朗，虽然是个公主，但是她却对待底下的人十分亲近，对自己的侍女也丝毫没有公主的架子，平日里不用上学的时候，李云瑶就和自己的侍女，在凝香阁嬉笑玩耍。
可是如今，哪里还能见得到半点开心快乐的影子？
院子里空空荡荡的，所有的下人都被李云瑶支走了，只留下了锦春一个人在寝殿里照顾她。
凝香阁门口右边墙角出一棵桂花树，树下落满了一地的金黄，往年李云瑶在桂花盛开以后，都会采摘下来，或用做食材，或入药酿酒，如今却是落了满地的枯败，无人看管。
进敏一行人进门的声音惊动了在寝殿里侍候李云瑶的侍女锦春，锦春走出寝殿，见到了进敏，再往进敏身后一瞧，大大小小的箱子堆满了整个凝香阁的小院子。
无一例外，所有的箱子，全都是喜庆的大红色。
锦春顿时明白了过来，她双腿一软，扶住了门框，将将站稳了脚步，魂不守舍的跑回了寝殿里，去告诉李云瑶。
进敏低垂着头，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里准备，只等着寝殿里传出来的李云瑶痛哭的声音。
只是过了好久，也没有听到任何的声音，进敏心中隐隐约约生出来一丝担忧。
他正想叫承喜进去看看是什么情况，只见得锦春颤颤巍巍地扶着李云瑶走了出来。
进敏并没有想到，李云瑶一身穿戴整齐，脸上略施薄粉，只是看上去气色不是很好，虽然涂了口脂，但是还是能看出来她的嘴唇略显苍白。进敏一愣神，将李云瑶错认成了她的母妃。
此刻的李云瑶，长得和从前刚刚嫁到皇宫来的那位草原公主，简直是一模一样。
但是很多人只怕是早已经不记得当年那位草原公主的风华绝代了吧。
“进敏公公，可是来传旨的？”李云瑶气息不足，俨然是忧心伤感多日的样子。
“奴婢见过四公主。”以进敏为首，院子里的人齐刷刷跪了一地。
进敏起身，将手中的圣旨展开，锦春扶着李云瑶，稳稳地跪在了地上，李云瑶面无表情，心如死灰的听着进敏的声音。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四公主李云瑶，端庄持重，聪慧过人，秀外慧中，落落大方。四公主年已及笄，已到觅得佳偶年岁，今有北蛮苍鹰部可汗格里摩，成熟稳重，玉树临风，少年老成，雄踞一方，可曰良配。着，封四公主李云瑶为灵慧公主，朕特许皇女嫡公主仪制出嫁，择良辰吉日十月十六，太子李玄玥带军送亲出关，即日起着内务府操持公主出嫁事宜，不得怠慢，钦此！”
李云瑶笑了笑，极目远眺，看着北方灰蓝色的天空，弯下腰去，头重重的磕在了地上，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大声说道：“儿臣，谨遵父皇圣旨！”
李云瑶抬起头来，额头上渗出了血，她遥望着勤政殿的方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又说道：“能为父皇分忧，乃是儿臣毕生所愿，此去山高路远，儿臣远去，只怕难再见到父皇，万望父皇保重龙体，多多珍重，儿臣远在北疆，会为父皇守好边关。”
“进敏公公。”李云瑶回过头来，对进敏说。
“哎，奴婢在呢！”进敏的声音都有些颤抖，眼眶里的泪水打着转，被骗的滋味不好受，这骗人的滋味更不好受，“灵慧公主，您快起来吧，有什么吩咐，只管告诉奴婢。”
“我想见见我三哥，可以吗？”李云瑶说。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1】李云瑶站在桂花树下，一双稍显苍白的手捧起了一地的落花。
李玄玥站在她的身后，看着李云瑶这一副憔悴的模样，心中泛起了阵阵的酸涩。李玄玥见到自己从前那么活泼开朗而又古灵精怪的妹妹，如今变成了这样子，他心中纠结的很，恨不得当场就将全部的真相一股脑的告诉李云瑶。
但是他不能这样做。
因为他不仅仅是李云瑶的哥哥，他还是大梁的太子，他是大梁现在的臣，是大梁未来的君，他还要为整个大梁的安定考虑。
“云瑶，你找我。”李玄玥声音带着几分的沙哑。
李云瑶这才发现李玄玥已经来了，扔下了手中的一捧桂花，金黄色的花瓣纷飞，又归于尘土。李云瑶粲然一笑，一如往常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
“三哥，你来了！”李云瑶满脸笑容，嘴角一对小梨涡若隐若现，在她那气血不足的脸上，显得有些突兀。
李玄玥默默，没有说话。
“开心一点嘛，三哥，云瑶就要出嫁了，你别担心，我根本就没事的！”
李玄玥知道，李云瑶脸上所有的笑容，都是勉强。
“云瑶今日找三哥你来，是有些东西想要给你。”说着，李云瑶走到了桂花树的后边，从土里浅浅刨了几下，提出来两坛酒。
“这是我几年前亲手所酿，埋在了这棵树底下，虽说算起来，日子可能还不太到，”李云瑶无奈的笑了，“不过想来味道也不会太差，三哥，这可是云瑶珍藏的最后两坛酒了，你拿去尝尝！”
“云瑶……”李玄玥鼻子一酸。
“哦对了，还有这个，”李云瑶从袖中拿出来了一张纸，“这上面是酿酒的秘方，这可是我母妃留给我的，按照这个方子酿出来的酒，十里飘香，要是谁家的酒馆有了这个配方，只怕是能赚的盆满钵满。”李云瑶将那张配方纸塞到了李玄玥手中。
“还有啊，半年前我琢磨了许久，想着要是在酿好的酒里，加上一些桂花，这酒应该会别有一番风味。”李云瑶垂下眼帘，“不过云瑶只怕是没有机会了，北蛮苦寒，地处偏远，哪里能像这里，生长得了桂花树呢？”
李云瑶抬起头，看着满脸惆怅的李玄玥，笑着对他说：“在这个皇宫里，只有三哥对云瑶最好，所以云瑶想把这些都留给三哥，以后云瑶嫁去了北蛮，三哥也好有个念想，喝了这酒，就当做是云瑶还在陪着三哥。三哥，你可不要太想念云瑶啊！”
李云瑶再也忍不住了，强忍着半天的泪水，终于混着脸上的笑容，决了堤。
李玄玥仰面，看着天空，眨了眨眼睛，努力不让自己的泪水落下来。
“云瑶，三哥对不起你。”
东宫。
傍晚。
书案上的香炉之中，袅袅升起来一缕连绵不绝的白烟，令人清新凝神的檀香气味满布整个书房。
李玄玥坐在书案前面，书案上放着李云瑶给他的那一张酿酒秘方，李玄玥盯着那张纸，发着呆，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东西。
小段走了过来，走路时身上带起来的风吹散了那一缕袅袅的白烟。他来到了李玄玥身边，对他说道：“太子殿下，晚膳备好了，要不要给你拿过来？”
李玄玥摇了摇头，摆手让小段退下去了。
没过多久，小段又折了回来，见李玄玥心情不好，小段小心翼翼的，细声细语说道：“太子殿下，右中郎来了。”
李玄玥这才从沉思之中回过神来，说道：“让他进来吧。”
顾时安走进了书房，落座之后，跟李玄玥说道：“玄玥，那圣旨……”
“你也知道了？”李玄玥问道。
“嗯，只是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皇上点了我当做你的副将，和你一起护送四公主远嫁，但是玄玥，就算是路途遥远，又哪里用得上一万兵马相陪？太子亲送，皇帝又点了副将，这架势，倒像是……”顾时安猜测着。
李玄玥的手中捏着那张酿酒秘方，瞧着顾时安，没有接他的话。
“玄玥，你告诉我，这其中，是不是另有隐情，陛下他，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安排？”顾时安神情严肃，看着沉默不语的李玄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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