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黄沙百战穿金甲（三）

顺和二十二年冬月廿一，凉州城。

        用了九个多月的时间，顾时安一直秘密的呆在凉州城内，北蛮的人对于顾时安这个曾经的劲敌早就已经近在眼前的事情丝毫不知情，他们更不可能知道，在这漫长的九个月的时间里，顾时安不仅仅一日不停歇的练兵部署，还将北蛮的全部机密和内部关系都研究了个透透彻彻。

        由于对外宣布的都是凉州城仍旧由从前的守将把守，再加上北蛮四部几年来始终野心勃勃，暗中也没少为他们未来的再一次侵略作准备，如今的北疆，看上去虽然是一片平静，实际上无论是大梁还是北蛮四部都是暗潮汹涌，北蛮人最后的这一次几乎是要赌上全部身家也要烧起来的战火，已经是一触即发。

        这一天，可能注定就是不寻常的一天，阴风怒号，看着黑压压的天空，大梁的将士们似乎都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总大营之内的顾时安和慕容峥，也早有预感，二人正站在一幅巨大的地图前面，研究讨论着今晚要提前布置好的部署。

        “多则三日，少则今夜，”顾时安的指尖指在了地图上大梁总大营的位置，“北蛮人会来偷袭我大梁总大营。”

        慕容峥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表示了赞成。

        “一直以来我们大梁军队对外展现出来的，都是一副松松垮垮的散漫模样，实际上却从未放松警惕，只是在暗地中一直操练，即使是出了什么细作，也断断不会被北蛮知晓。”

        顾时安说道“细作”一词，惊得慕容峥浑身一个激灵，慕容峥紧张的看了一眼顾时安，发现他并没有发现自己的异常，连忙应和着顾时安说的话。

        “隐忍不发了这么久的时间，为的就是让北蛮放松警惕，咱们好给他们来一个瓮中捉鳖。”顾时安说道。

        “我有一种预感，”慕容峥说，“北蛮人应该就会选择在今晚动手，已经阴了一整天了，夜会更长的。”

        傍晚，总大营。

        按照白天里顾时安和慕容峥二人的部署，现在慕容峥已经暗中前去调遣将士，来提前做好应敌的准备，以随时待命，只待北蛮军队前来投进二人早已经布好的天罗地网之中。

        现在的总大营里，只剩下了顾时安一个人，一整个下午的时间，顾时安在脑海之中把全部的战略部署和应敌的安排又完完全全的重新思考了一遍，他没有发现有任何的纰漏，顾时安一直努力地让自己忙碌起来，可是此刻却还是空闲了下来，他就又开始想念千里迢迢之外的李玄玥了。

        思念之情如同奔涌的潮水，尽数都挥洒在了微黄的信纸之上，墨点晕开，紫毫飞舞在持剑震一方的手中，却没有丝毫的违和感。

        明明顾时安有满心满腹的话想要和李玄玥说，但是真正落到了信纸之上的，却是已经收敛万分了的浓重的爱意。

        “我夫笙阳亲启：”

        “展信佳，见字如晤。我夫安否？匆匆一别，已有九月，日日思君不见君，心上之人，千里迢迢不得见，唯把相思之情托于北风。古人云：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而今虽无鸿雁，苦寒北疆也不得见鱼龙，但有千里良驹，凌风相思之苦，可聊表一二。只盼早日归家，与我夫畅饮一杯。”

        “听闻我夫已归家，凌风思归之心更切。凌风一切安好，我夫勿念勿忘。”

        烛火摇曳，亮黄色的火光照亮着桌子上刚写好的墨迹还未干掉的信件上，火焰噼里啪啦，熔化了一块暗红色的火漆。顾时安将轻轻吹干了墨迹，将信纸装进了信封之中，火漆倾斜而下，铜印盖上，算是将思念之情尽数封存了起来。顾时安看着空白的信封，什么都没有往上写，只是拿起了那信封，轻轻落下一吻。

        “王乙。”

        顾时安朝着大营外喊了一声，那个叫做王乙的年轻人应声走进了大营内。这个叫做王乙的人是凉州城内的一个十分年轻的斥候，在这九个多月的时间里，就一直是他负责着在顾时安和李玄玥之间传递信件。

        “侯爷有何吩咐？可是又要传递书信？”王乙拜见了顾时安后说道。

        顾时安将手中刚刚封好了的信件递给了王乙，王乙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又郑重仔细地放进了怀中。

        “这回不用你去岭南了，太子殿下已经回到上都城了，这一次你直接把信送去东宫，还和从前一样，找个没人能知道的机会，亲自交给太子殿下。”顾时安说道。

        “是，小的一定及时送到，凉州城和上都城之间的路程，加急的话不出一日就能送到，侯爷安心便是，小的这就启程。”王乙说完，转身就辞别了顾时安，快步朝着营帐外走出去。

        “等一等。”顾时安喊住了匆匆忙忙的王乙，“大冷天的，雪夜路难走，也不急在这一时，过了今夜，待到明天一早，天大亮了之后，你再启程也不迟，那时到了白天，路也好走一些。”

        顾时安年纪轻轻就能当上侯爷绝对不仅仅是靠着他出众的能力，也有他对其他人无论高低贵贱都能一视同仁的原因在。身居高位却仍然能处处为他人考量，王乙感动不已，心中对顾时安更是多出了几分尊重和敬佩之情。

        “多谢侯爷体恤，小的明日一早就启程。”王乙说。

        “去吧，好好休息。”顾时安摆了摆手，王乙走出了营帐。

        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按照顾时安和慕容峥早先就准备好了的部署，凉州城的军营内早早就熄灭了不少的火把，还如同往日伪装的那样子，外面守着军营的士兵一个个都无精打采的样子，巡逻的队伍也都是在走马观花一般随意晃悠着，丝毫不上心。

        顾时安坐在了总大营内，听着营帐之外的声音，在黑夜的沉寂之中，顾时安清晰的分辨出来了各种不同的声音，呼啸不止的北风声中，包含着营帐之外看守着的士兵时不时的发出来的一声声哈欠，还有几乎无法明晰出来的，越来越近的杂乱的马蹄声。

        要来了。

        忽而一阵诡异无比的北风狂作，那风的力道十分刁钻，整个的将总大营门口的门帘掀了起来，北风汹涌灌入营帐，一下子将营帐之内的灯火尽数吹熄了。

        顾时安陷入了一整片黑暗之中，如同天地尚未分开之时的一片混沌，顾时安猛然睁开了双眼，右手放在了腰间挂着的寒霜剑的剑鞘之上，站了起来，大步走出了营帐。

        营帐外原本黑沉沉的天，天上的乌云几乎都要压倒地面上去了，可是被一阵及其诡异的北风一吹，竟然吹走了漫天的黑云，露出了残缺的月亮，朦朦胧胧的挂着几圈月晕，看来今夜不仅仅是要下雪，可能也还要刮起大风来了。

        无论是从外部还是从内部来看，现在的凉州城大营，根本就是空壳子花架子，守将无能，士兵们也都疏于训练，随便一支队伍都能将大梁的这支守军打得落花流水。

        这也正是顾时安和慕容峥想要传递给北蛮人的假象。

        此刻一片沉寂的军营似乎早已经进入了梦乡，顾时安打了个手势，示意明面上守卫的再熄灭掉一些火把。周围的环境变得更加昏暗了，只有天空中时隐时现的残月，月光照耀在顾时安的一身银铠之上，而银铠反射出来的寒光又映照在了顾时安冷削的侧脸上，映照在他冷若冰泉的眸子里。

        北蛮人恐怕做梦都想不到，在这个不动如山的青年王侯的身后，匍匐着一群早已恭候多时而又强悍的劲敌，那是一支素质极其好的军队，他们个个都是铁骨铮铮的真男儿，他们在严冬酷暑中苦练，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流血又流汗，他们为的就是这一刻，为了自己心中的家和国。

        目光所及之处，只有星星点点的火光，远处则更是一片昏暗，肆虐的北风忽然在这时收敛了起来，天地之间又归于一片沉寂。乌云再一次笼罩了月光，散下了飘飘摇摇的几瓣雪花，顾时安闭上了双眼，细细聆听，那种细微而又沉闷的马蹄声再一次通过广袤的大地，传到了顾时安的耳边。

        凉州河畔。

        “前面过了凉州河，就是梁国的北疆凉州城了。”格里摩身下一匹骏马，手中一柄弯刀垂落在骏马灰白色的鬃毛之间，格里摩一双锐利的如同雄鹰一般的眼睛远眺着凉州城的方向，那里灯火阑珊，士兵也都是些游手好闲的老弱病残之流，在格里摩多次放出去的雄鹰的监视之下，也没有发现一点点可以称之为威胁的东西。

        格里摩咬紧了牙关，口中渗出丝丝腥甜的味道，这是他最后的一次机会了，他要侵略，他要扩张，他要让全天下都臣服于自己。

        哪怕是倾其所有，也要最后一搏。

        “传本汗的命令，都下马来，前面就是凉州河，河上结冰，马蹄声恐怕会惊动到梁国的士兵，都把马蹄用布缠起来！”

        片刻之后，北蛮士兵又再度上马，马蹄被包裹住之后，踏在了冰面上，只有声音极小的而又沉闷的马蹄声，若非耳力远超常人，是绝对不会察觉出来的。

        “北蛮英勇的战士们！”格里摩举起了手中雪亮的弯刀，高呼一声，“金钱、土地、美女、粮食都已经放在了你们的眼前，现在就等着你们伸手去取，这都是属于你们的东西，跟随本汗一起，”

        格里摩猛地将手中的弯刀劈砍下来，灰白色的鬃毛漫天飞扬，伴随着细微纷扬的雪花，飘向四方。

        “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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