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一道黑影

“冯森给你留了一处房产，其实，你完全不必再在这里工作了，可以回到锦京去……”陆明把那份遗书复印件展示给林悦看，观察着她脸上微妙的表情变化。
林悦是个喜行不于色的人，此刻眼眶里还是闪起了泪光，只是掐着手背的肉，嘴紧抿着，脸也绷得更紧。从小，父母把她当做男孩子教养，满足没有儿子的遗憾，总告诉她不能哭要咬紧牙关忍耐。
“不是自杀……他为什么会写遗书？我一直以为他是个太阳一样温暖的人，原来心里这么难过吗？”林悦读着上面悲伤至极的文字，还强忍住保持冷静。
“你很敏锐，这就为什么我要找你谈，因为我们查了一圈人，你是和冯森认识最久的。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普通朋友不会赠与这么贵重的房产。”陆明向前探出身子，深深凝视她的脸。
林悦长舒一口气，从冯森在中学校园里突然出现资助她，到陪伴她度过成长的各种关卡，再到今年带她一起来江南……这9年的经过都讲了出来。最后，她喝了很多水，感觉胃里还是空落落的，再也填不满的样子。
陆明一边听一边记录，知道了冯森曾经做过很多工作：有流水线工人、饭店服务员、自行车店销售……5年前，他在锦京通城区自己住的小区开了家棋牌室，去年10月来江南开了剧本杀店。
从这些经历可以得知，他学历应该不高，进入社会比较早。他来江南之前人际关系比较复杂，尤其在经营棋牌室的时候，甚至有涉足赌博的可能性。好在，他和锦京刑侦支队的叶风算得上忘年交，已经拜托他调查冯森在老家的过往。
“6月13日那晚，我们见面之前你在哪里？”陆明道。
“8点半之前我在江南大学食堂里吃饭看书。食堂里应该有监控。8点半以后，我一直在找沈恩善，在学校里找遍了，哦……杨老师可以证明！”林悦道。
陆明又有些惊讶，这个女孩年纪不大，但在面对问询的时候如此冷静敏捷，而且能参透警方需要证据的念头。
“你母亲去世了，那你父亲呢？”陆明道。
“在……服刑。”林悦声音很小，偷偷看了眼远处沙发上抽烟的沈家父子，确信他们没有听见，“请帮我保密，谢谢。”
陆明没说什么，可以看出她眼睛里流露出的卑微和恨意。她的父亲不光无法履行抚养义务，而且成为她人生的污点，让她被人歧视，不能考公务员和教师，被她深深痛恨！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女儿，心底里溢出点点悲哀。
回到警局，陆明和锦京警局的叶风取得了联系。电话刚一接通，里面就传来哇哇大哭声，接着就是奶瓶掉地上滚远的声音。陆明抬眼看表，才发觉时间已是深夜。
“喂？陆大哥啊！”叶风疲惫的声音传来，夹杂着婴儿哭声。
“不，不好意思……打扰了，我刚从嫌疑人家回来，得到了点线索，就想着问问你关于冯森背景查出什么没？”陆明道。
“查了，他没犯罪记录，是个孤儿，在通城区儿童福利院长大，智商高，学习贼棒，考上了华大，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大二那年退学了。
“之后，没缴纳过社保，没登记过就业情况，可能在不正规地方打工。2018年，他在祥和家园小区买了一套60平米房子，经营棋牌室。2022年，群众举报棋牌室有人赌博，被吊销执照，关门了。”
叶风的调查结果既在情理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原来，冯森并非学历不高，早早混社会的人，他曾考进了全国最著名的华大，有着锦绣前程，为何会自甘堕落，沦入底层，甚至最终被害？既然生活如此艰辛，他又为何无偿资助林悦到大学毕业？
陆明曾经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高尚的人，有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但从警十几年，他越来越觉得这种人稀缺到几乎没有。更多的人当身居高位，经济宽裕会为了积攒“功德”大发善心，但是倘若落入底层会为了自保不惜牺牲别人的利益。
“好的，我记下了。你快去哄孩子吧，打扰了，真的抱歉……”陆明一边赔罪，一边抓起皮包往门外走。
等他开车回到家，果然女儿已经睡下了。小小的两居室里弥漫着洗衣粉的薄荷香混杂被单没有干透的霉味，让人一瞬间放松下来。
妻子打开餐厅灯，一张脸被昏黄的光勾勒得瘦削且凹凸不平，让他觉得熟悉又陌生。
“那天我走，是……突发一起命案。唉……我走的急没和你解释。”陆明轻轻拧开水龙头。
“薇薇那天原本很开心，因为她一直以为她爸爸死了。搞笑吧？”妻子看似云淡风轻般讲着，脸上却浮现一丝冷笑，“我之前跟她说你是在加班，她都以为我是在安慰她。”
陆明垂下头，让冷水浸泡麻木的脸，眼前浮现出那天游乐场里女儿哭泣的模样。
“对不起……”他声音干涩。
“她上次发烧你知道是什么时候吗？”妻子抱着手臂依靠在窗边，望着云层里若隐若现的月光，声音哽咽，“她烧到40度，惊厥两次。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我一个人背着她跑下楼，又不敢坐电梯……怕停电。在医院，我累的快要死了，给你打电话结果被挂断了3次。”
“那天，我可能在卧底查案子……”
“别说了！反正我们需要你的时候，你永远不在！”妻子声嘶力竭喊道。
陆明正在手足无措寻找安慰她的方法，突然感觉一只温暖肉乎乎的小手拉住了自己冷硬的手。
“爸爸……”
陆薇穿着吊带裙，光脚站在微光下，小手紧紧攥着他的手指，眼睛里泪珠在打转。
——
刑侦队一行人终于走了，林悦却轻松不起来。
她看着手里遗书复印件，上面每个字都像针一样扎着她的心。如果现在去找王丽辞职，回到冯森的房子里苟活，也许能更轻松。不过，当她目光扫过那行字：“愿你们得到我毕生渴望的爱与自由。”心突然剧烈收缩。
她想起冯森给她发的最后一条信息，就像一句没有说完的告别。他还说这周六要带她出去玩，告诉她一件事，是什么？会不会和他被害有关？既然他在江南被害，那凶手会不会就在他们身边？
这些疑问充斥着她的大脑，最终让她下定决心：就算离开，也必须等到真相水落石出之后。她不能像鸵鸟，害怕时候就把头埋进土里，缩在冯森留给她的房子里，那样注定一辈子不得安生！
她要留在江南，想尽办法找到凶手，这才是现如今报恩的唯一方法。
想到这里，唯一的一点睡意也消散了。林悦看了看表，已经是晚上11点。她悄悄换上外衣，在黑暗中摸索着走下楼。别墅里非常安静，连那只折耳猫都趴在沙发上酣睡，根本没发觉她走出了门。
走出别墅区，她到马路上打了一辆网约车直奔苏江大学南门。白天，剧本杀店总有警察进进出出，没办法蒙混进去。几小时前她偷听到陆明和刑警们聊天的只言片语，推测是所有人都回家睡觉休息，那么深夜就是她调查的好机会！
深夜12点，林悦下车，发觉南门一排店铺都已经关门，而剧本杀店左右的饭店甚至因为凶杀案已经暂时歇业。路灯光芒笼罩着空寂的大街，只偶尔有几辆车呼啸着开过，连一个路人都没有。
走到店门口，她惊喜发现虽然玻璃门贴了封条，但是没有被铁链锁拴住，于是轻轻推开一条缝溜了进去。屋里一团漆黑，没开空调，闷热潮湿至极。林悦T恤湿透粘在背脊上，汗水沿着额角流下。
她走到前台柜子后面，拉开抽屉，发现大部分纸质票据都已经被警方拿走，只剩下一些排号用的塑料牌和办公工具。
突然，黑暗里传来“吱呀”一声响动，随即玻璃门被推开了一道缝。林悦悄悄探出头，只见一个黑影从门缝挤进来，蹑手蹑脚走进店里。
是谁……难道是凶手？
林悦一惊，汗毛直立，想起曾经看过的悬疑电影里警察说过：“凶手一般都喜欢返回案发现场，因为要寻求成就感。”
她手悄悄在抽屉里摸索，最后紧紧攥住了一柄水果刀。那人若是凶手，他去的地方可能就是案发地。如果他没发现自己，就要努力记下他的外形和去处，如果他走到这里，就只能靠这把小刀自保了。
黑影越走越近，勉强可分辨是个高瘦的男人。他在楼梯前停了片刻，看起来是要去二楼。就在林悦松了一口气的当儿，他突然转身，向着前台后面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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