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念及往事
一日过去,知微应付完所有的繁文琐事,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了房内,迷迷糊糊地躺上自己睡了好些日子的床榻。闭眼小憩,没一会竟发觉身子下软乎乎的,似与平日不同,伸开手四处摸索拍打,她这才睁开眼。果然,床还是那个床,可是再熟悉不过的被子枕头早被撤换,不知所踪。映入眼帘的是绣衾软枕,温暖舒适,密织锦绣重瓣牡丹,相得益彰,流光溢彩。知微回过头来才发现原来满屋子的陈设早在一天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器盏摆件、古画盆景随处可见。屋中到处都是淡淡的香味,知微嗅了嗅床边的帷幔亦是檀香袭人,心中感叹:沈府的人,动作可真够快的。
巧慧、兰芝远远立在屏风后捂嘴笑着,见知微从床上爬起来,连忙嘱咐外头候着的下人进屋伺候沐浴洗漱。折腾了半晌,知微才准备妥当,重新躺了下来,睡意也去了大半。盯着又换了一次药的手腕,回忆着连日来发生的一切,似梦似醒中她想起了从河边醒来的那一天。
鸟儿婉转啼叫,风拂过林间,树叶窸窣作响。阳光透过婆娑纷披的枝叶跳动有序地照在女孩身上,女孩一动不动的躺在河边的石床上,看起来很是虚弱,微浪轻拍浅滩,好似母亲轻轻哼唱。
她叫林洛,十五岁,虽然年纪小却是洛水河对岸林氏医堂的大弟子,天赋极高深谙医理。林氏医堂的堂主林如海林大夫,十五年前带着一个尚在襁褓的女婴来此落脚,生活拮据清贫。洛水镇的百姓善良热情,以礼相待,乐于伸出援手。林如海为感激村民们的倾情相助,为村里生病的老人小孩看诊从不收取诊金,久而久之,林大夫妙手仁心的美名便传播开来。在百般思忖下,为了生计,林如海开设药堂,起初都是些本地村民有个头疼脑热的前来寻医,日子久了,更有些慕名而来的身负重疾走投无路之人再三拜访。林如海是个奇怪的人,遇到些外地来求医的富商贵客一概不接,总是自称才疏学浅无力回天来回避。直到林洛八岁那年,大旱天,不少地方闹了饥荒,洛水镇从外地涌来不少孤儿和家破人亡之人,为了安置难民,林如海收养了这些孤儿,留在药堂教授医术,供给吃食。
相比于林洛,这些孩子有大有小,有男有女,有聪明的,有愚笨的,有康健的,更有身负残疾的对于他们而言,林如海既是师父,也是父亲。
正是这一年,林洛被林如海耳提面命再三叮嘱,不可再于人前唤他父亲,师弟师妹们家破人亡,不可特立独行,当一视同仁。小林洛记得牢牢的,全当是父亲体谅这些无父无母的孤儿才做出这样的决定。
直到有一次,她不小心当着两个师弟的面叫了一声“爹爹”,林如海罚了她抄写医书,在药王画像前足足跪了一个时辰。那天夜里,林如海第一次在林洛面前掩面流泪,他端来她最爱吃的萝菔肉泥汤,拿着药酒轻轻地在林洛的膝盖上揉了一遍又一遍。林洛没有叫苦,她没心没肺地嚷着:“师父,再来一碗吧”
在林洛的眼里,父亲是个怪人。因为他总是沉默寡言,总是爱在无人的夜里抬头望着天,总是不愿和自己提起前尘往事,更不愿告诉自己任何有关于母亲的事。她只知道,母亲生下她后伤了身子,最后回天乏术。
午间的阳光有些刺眼,林洛本能地将脸侧过去,她不知自己已经在这躺了多久了,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绑绑”几声清脆的响声传来,林洛艰难地撑着身子,堪堪站得稳当。迈步往前走得时候,腿上传来一阵疼痛,低头望去,林洛才发现衣裙上渗出的斑驳血迹。上天眷顾,不远处生长着几株薄荷草,她摘了几片薄荷叶简单止血并包扎了伤口,缓步向河边两位浆洗衣物的大娘走去。
穿着窃蓝色衣衫的大娘最先发现了林洛,她拿着棒槌触了触正在青石块上揉搓衣物的青衣女人,两人先是一阵诧异,片刻之后便放下了手中的物件,双手在衣裙蹭了几下,起身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林洛。
“姑娘姑娘”
林洛睁开眼,两张慈祥的面庞正紧张地瞧着自己。
“大娘,这里是什么地方?哦你们放心,我不是什么歹人。我我”林洛话没说完就晕了过去。
当她醒来的时候,正躺在一张简朴但又整洁的暖炕上,走出房门是一处农户的院子,院子里正在饲养鸡鸭的农妇便是那位身穿窃蓝色衣衫的大娘。大娘看见林洛后,放下了手中装着稻谷的陶盆笑道:“饿了吧?大娘熬了清粥,快过来坐。”
林洛饿得没有力气,未曾寒暄半句便将一碗粥吃得干干净净,看着面前的种种终于忍不住滴下了泪。
“姑娘,凡事万物需得看开点,留不住的便强求不得,逝去的便是逝去了。我看你谈吐举止绝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儿,你若不嫌弃,就留在大娘这里,也好跟大娘有个伴。”
“大娘,您的家人呢?”林洛擦干了眼泪,小心翼翼地问道。
大娘高声笑了起来,可眸子里皆是苦涩:“家人我本姓吴,二十年前嫁到这徐家村来,婚后也算恩爱美满了几年,可后来我被诊断出不能生养孩子,一时间街坊四邻背地里都笑我是不能下蛋的母鸡。好在我们家那位对我也是不离不弃,无奈好景不长,一年冬天他上山砍柴就再也没有回来,许是雪天路滑摔到了哪处山沟沟里,许是正如乡亲们所说他是厌了我弃了我。”说着说着,吴大娘的声音低沉了许多,“但我相信他,也始终亏欠他,就这样,我守了一辈子寡”
看到林洛傻眼楞在原地,吴大娘摆摆手:“嗐,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
林洛面露愧疚,道:“我本无心提起大娘的伤心事,还请见谅。”
吴大娘欣慰地笑了笑,问道:“在河边时,姑娘问起此地为何处,可是要去哪儿?”
听到这句话,林洛起身朝着吴大娘深深作揖,她诚恳道:“我要去洛水镇,方才听吴大娘提起这里是徐家村,是否便是洛水镇西边的徐家村?”
吴大娘没有急着回答,她神色慌张低声道:“听说洛水镇那里有个医馆,一夜之间出了十几条人命,官府到现在也没抓到真凶,倒成了无头冤案,人人惶恐自危。你去那里干什么?你是洛水镇人?”
林洛的手攥得生疼,她咬着颤抖的双唇道:“投亲我家中突遭变故无依无靠,这才要去洛水镇投亲。如今我腿脚不方便,还请大娘帮我一个忙。”她从怀中掏出一枚玉蝉双手递给吴大娘道,“身上的盘缠用完了,请大娘帮我典当了这个物件。”
“哪里的话,洛水镇也不远,这点干粮大娘出得起,这东西你好好留着,想来是姑娘心尖上的。”吴大娘很是客气,处处为人着想。
“大娘,我父母双亡,如今四处投亲本就是寄人篱下,有些钱财在身上倒也还算有些底气,若是大娘不能成全,那晚辈只能自行前往,在此谢过大娘的收留。”林洛起身见礼,眼底满是坚决。
终是拗不过,吴大娘笑了笑:“也罢,你进去歇着,我去趟镇上。那灶台里温着两个土鸡蛋,你吃了养养身子。放心吧,我定为你讨个好价钱。”
“多谢”
黄昏时分,吴大娘赶了回来,两人吃了些面条便睡下了。次日清晨,吴大娘盛了碗熬了好几个时辰的鸡汤来到林洛的屋子里,却发现床铺叠放得整整齐齐,每一处都擦拭得干干净净,桌上放着些银两和一封信。吴大娘遂知这孩子天还没亮便走了,她数了数银子,竟是昨日典当得来的大半,噙着泪拿起那封信,信上写着:娘子体弱,万望珍重,没齿之恩,无以为报,来日方长,愿永安康
林洛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可是如今她历经家破人亡,她从未如此地害怕和无措过,好不容易逃出来,好不容易活了下来,她不能就这么一生蹉跎,她要报仇,要解开很多很多谜团,而现在,她更想要回去看看
傍晚的洛水镇,彩霞布满整片天空,鲜艳地好似鲜血染就。林洛换了身纯白色的衣裙,戴着斗笠,在镇上打听了许久才得知府衙的人早已撤出了林氏医堂,医堂内所有药材充公,受到过林大夫恩惠的人自发地出钱出力将师徒几人都安葬在了后山,此事也算了了。赫赫有名的医堂一日间被夷为平地,官府衙门竟如此草草了事,很多人想要替枉死的人讨个公道却投案无门。
林洛的脑袋空落落的,她似孤魂野鬼般无声抽泣,凭着信念来到后山,十几座坟墓出现在眼前,她多想跪倒在父亲墓前说说话,可是她只能远远地瞧上一眼。后山眼线众多,无数双眼睛等着抓捕漏网之鱼,林洛深知不能以身犯险,只能选择明哲保身。
为了找寻真凶,她凭着仅有的线索不远万里来到汴京,机缘巧合下救治沈大娘子,如今竟成了相府嫡女,一时间百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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