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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章


林壑清挂断电话,靠在办公椅上,紊乱的作息令他偏头痛发作,右侧的太阳穴似一条紧绷的绳。

        助理推门进来,“林总,馨华苑那边打电话说瞿小姐今日发病了。”

        林壑清愣了愣,“今天是什么日子?”

        助理抬头看了他一眼,“瞿小姐原本预约的今天去看心理医生。”

        他点了点头,“下午的计划全推了。”

        助理欲言又止,最近馨华苑三天两头地找事来骚扰,他暗中拦截了几次,公司可经不起这么耗。

        况且瞿家那位什么身份,又不是正经正室,一直缠着他们老板算什么事。

        林壑清见忽然安静,掀眸问他,“还有?”

        “没有了。”助理摇摇头,推门出去了。

        桌上还堆积着没看完的文件,林壑清扫了一眼,起身走到落地窗前,开阔的风景尚且慰藉刚才通话中的烦闷。

        他呆立了会儿,又想起助理提的事,心里又乱做一团。

        剪不断,理还乱。

        手机里昨天就有馨华苑阿姨发来的未读信息,他没点开看。

        馨华苑这地方,开始是愧疚与心疼,后来慢慢变质了,复杂得让人忌惮。

        忘记是哪一次他们夫妻之间的吵架,翻天作地,丧失了理智,薛潼一缕乱发垂在颊边,“那我祝你和瞿柔恩——恩爱到老吧!”

        恩爱到老。

        可真是刀刀见血,剖腹挖肠。

        -

        就像人到了一定年龄后新陈代谢会日趋滞缓,原来熬完夜后第二天依旧抖擞的精神,现在需要一周才能养回来。

        薛潼连着做了三天的噩梦。

        梦里是白一梦和林父的脸来回交换,哭着求她和林壑清和好。

        撕裂梦境逃奔至现实的那一刻,她从床上惊坐起,觉得她做的梦不过是当下现实的反射,把人兜在一个怪圈里,跳不出去。

        她15岁喜欢上他,又耗了十年在他身上,当人把一件事情做成了习惯,周围人自然而然将她比作某件事的“代名词”,仿佛她生下来就是为了做这件事,等到之后她迷途知返想要半路离开,大家就会觉得幻灭。

        身为当事人,她同样很难从这种情绪里挣脱出来。

        十一年不仅仅是一个冷冰冰的数值、一个化繁为简的概括,更是她最美年华的所有心血和所有的喜怒哀乐。

        赵芸芸发信息劝告她,这次一定要狠下心离婚,原因不过是她出尔反尔太多次,信用耗竭。

        曾经她不甘心他们这段刻骨铭心的感情如同俗世中情侣一样消失在时光的洪流中,于是不断下注压筹码,就像所有的赌徒,孤注一掷,于是赌注愈滚愈大,最终遭到反噬。

        ……

        时针指向八点时,门铃毫无预兆响起,清脆短暂。

        薛潼犹豫了会儿起身,开了条门缝。

        空旷的走廊外站着一个人。

        来人很年轻,一身白t,手腕处戴着造型奇特的绳结,脸上挂着礼貌的笑。顶光打在松软的棕色短发上,蓬蓬地让人不自觉联想到某种宠物。

        薛潼第一眼落在他好看的脖颈上。

        她对于人类的貌美有种很奇特的评判标准——那就是线条流畅修长的脖颈。

        尤其男性,凸出的喉结更是加分项。

        对方一愣,“……是你?”

        薛潼眉头皱起,她没有见过此人的印象……骗子如今都长这么好看?

        “你应该不记得我……前几天我在serendipity见过你。”对方似是察觉到她的戒备,无奈地解释。

        他的距离感很适宜,发音也不错。

        浅褐色的瞳仁被走廊的光照得透彻。

        薛潼回想了下,“不好意思,我记性不太好……”

        “没关系。”他后退一步露出对门的门牌,“我是1201的住户。”

        原来是邻居。

        薛潼点点头,依旧抵着门缝,“请问有什么事吗?”

        面对林壑清那张脸这么多年,对好看的东西早已免疫。

        他递出手中的灰色袋子,薛潼垂眸看去,他提袋的地方包裹了一张干净的卫生纸,严密隔绝了与肌肤的触碰,“这是你的包裹吗?”

        薛潼伸手接过,他不着痕迹将卫生纸收回。

        她仔细对照了上面的信息,“这……”

        “可能是快递员眼花了,错放到我家门前。”他彬彬有礼,丝毫没有被麻烦到的不耐。

        薛潼有点尴尬,“不好意思!麻烦你了,这位……”

        “我姓慕。”

        “慕先生。”薛潼顿了下,“你好,我姓薛。”

        对方还了东西后便转身离去,在确认对方打开了1201的门,薛潼才真正放下心来,拎着快递回屋。

        快递包裹外是一层薄薄的塑料膜,黏黏的触感盘桓在指尖,似乎在有意识地向上蠕动。

        她想起男人递给她时用以隔绝的那张卫生纸,突然反应过来这种粘腻感来源于消毒的酒精。

        客厅茶几上无序摆放着复习资料,薛潼拿了把剪刀将东西推开,留出一块足够宽阔足够干净的地方,将包裹放了上去。

        像是在拆精心包装的礼物,里三层外三层,她层层剥去,掏出里面一根黑色录音笔。

        是不是所有人都得经历一番风吹雨打才能获得真爱?

        陈珂曾在高中毕业的聚会上喝醉了酒,挎着林壑清的肩膀私语道,“你小子……艳福不浅!我、我曾经以为你会和瞿妹妹在一起!”

        林壑清尴尬地掰开他的手,“胡说什么呢!”然后转头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的薛潼。

        餐桌杂乱,笑声哭声交混在一起,很吵很闹,薛潼垂眸喝水,假装没有听见他们俩的对话。

        她不敢试探,因为她也曾这么想。

        如果爱情分先来后到,那么在这场互相拽着对方死磕到底的交锋对决里,白一梦连个配角都算不上。

        高一的她,凝望遥不可及的心上人之时,心上人身边另有一朵解语花。

        她躲在阴影里,看他们并肩走在阳光下,脸上灿烂又自信的笑容几乎刺痛她的眼。

        女生蹦蹦跳跳,“壑清哥哥,昨天的物理试卷最后一道大题你写了吗?”

        薛潼看着他们远去,回过身给赵芸芸发短信:完了,我的暗恋刚开始就要结束了。

        赵芸芸回复:恭喜。

        人生多有把握不住的事情,爱而不得也只是常态。

        只是当时的他们并没有在一起,而薛潼在道德可取界限的范围内,默默守着心中这份难以舍去的喜欢,自品自怜着。

        按理来说,照这种走势接下来怎么着也没薛潼什么事。

        直到高一期末,瞿柔恩转学,至此消失在了四中校园内。而薛潼忽然福至心灵,死活闹着转到了林壑清的班级。

        瞿柔恩后来跟薛潼说,没有我的退场哪来你今天的幸福。

        薛潼抬眼,昔日跟在林壑清身边绚丽如向日葵般的女生,如今目含幽怨,笑容近乎蛇蝎的阴冷。

        她的字句排列成一条头尾相接的锁链,缠绕在薛潼身上,每一步向着林壑清的靠近,都带着链节碰撞的颤栗。

        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她才是后来者。

        手中的录音笔崭新地宛如未曾用过,但是薛潼知道,这里面藏着一则音频。

        一则她一听就会发疯的音频。

        瞿柔恩的手段,不外乎尽可能渗入到他们生活的一切缝隙中,然后撑大、挤破,最终占有一席之地。

        薛潼回忆起第一次收到这样的快递。

        那是一个烟雨蒙蒙的早晨,刚到的快递盒上覆有细小的水珠,她拿着剪刀划开胶带的刹那,林壑清还躺在房间中好眠。

        一对袖扣叮叮当当地从盒子中滚落出来,简单的花纹上有轻微的磨损。

        方型的袖口一路滚到了脚边,光线划过的瞬间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她一眼就认出,这是她前年在英国为林壑清特意挑选的那一对。

        在英国的传统里,女人送男人袖扣有着定情的含义。

        她穿街走巷,花了三天挑选出最合心意的一对,现在倒落在地板上,宛如被人随意丢下的垃圾。

        箱子里还放着一张粉色的卡片。

        卧室的房门紧闭,穿墙而来的似乎是他梦呓与心跳,薛潼目光死死地盯着袖扣,嘶喊藏在口齿中。

        这算什么?

        在瞿柔恩回来的第一时间她似乎就预料到了事情的走向——这迟到的审判。

        她甚至不敢摆在明面上来质问林壑清,只有旁敲侧击地询问他,她给他买的袖扣去哪了?

        他模棱两可地说,不知道掉哪了。

        莫大的惶恐穿越过十年的时间终于正式地走到了她的面前,在那段风声鹤唳的日子,四两拨千斤地将敏感多疑的她击倒。

        她开始翻天覆地地揣测瞿柔恩与林壑清的关系,推度他们之间的对话。

        林壑清解释过千千万万遍,都没有瞿柔恩一个快递来得事半功倍。

        他揉着太阳穴说:“潼潼,我只把她当妹妹……”

        “不可能!”她像个怨妇,“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很早就喜欢她!一直喜欢她!”

        林壑清从白日的繁琐事务中脱身,转身回家后却要面对一个更为崩溃的局面。

        他终于心力交瘁,麻木地如同机器人般重复着,我爱的是你。

        可那时的他们早已听不进去对方所说的话。

        吵到后面,她累了,冷静下来后双臂回抱了他,抽噎道:“对不起,我知道,但是我就是忍不住……”

        “你到底怎么了?”林壑清心疼地拍着她的背。

        “没什么。”她选择什么也不说。

        她不怕所有试图接近林壑清的异性,唯独怕惨了瞿柔恩。

        所有收到的快递被封存在一个上锁的柜子里,不敢让林壑清察觉分毫。

        林壑清后来把瞿柔恩安置在了馨华苑,薛潼去过一次,一个大平层,有足够的空间供瞿柔恩走动恢复。

        趁着林壑清下楼采买时瞿柔恩回头看她,宽广的客厅里只有两个女人。她像在吐着蛇信,笃定道:“你怕我。”

        薛潼僵着脸,不知是说给谁听,“我相信壑清。”

        瞿柔恩笑了下,“你当然该相信他,他和我什么事也没有。”

        薛潼没觉得松了口气,反而越发提心吊胆。

        “可那又怎么样呢?”瞿柔恩笑得像个胜利者,“你还不是照样怕我。”

        她说对了,即便是林壑清对她一点意思也没有,她还是照样怕她。

        快递还是不断地寄过来,有时是林壑清的私人物品,有时是他们若即若离暧昧的证明。

        她高高在上地给了薛潼两个选择,要么隐忍,要么爆发。

        在瞿柔恩强势压力的遮天蔽日下,她如她所愿,对他们的婚姻和感情产生了前所未有的质疑。

        “你究竟爱的是不是我?”

        “你是不是很后悔当初没和她在一起?”

        “……我是不是她的替身?”

        “……”

        在这些匪夷所思的问答中,林壑清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他最开始还有余力向她一遍又一遍地剖析他的心,但最终由于无法寻找到结症所在,耗尽了精力。

        挽留和折腾像是肌肉记忆,他们各自占领了对立的角色,言语与行为都没有了自主意识。

        薛潼目视着两败俱伤的收场,又收到了来自瞿柔恩的快递,这一次的卡片上有了内容,写着:你只是在物归原主。

        物归原主。

        似乎她和林壑清这么多年的感情是偷来的,从开始就注定了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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