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豆腐宴
萧玲珑的葬礼盛大而隆重，可谓极尽哀荣。据说宋时飞在灵前恸哭失声，几度昏死过去。他对亡妻的这份深情，在场之人无不动容。
但也只能哀叹一声红颜薄命，而后开始私下里议论起这续弦人选将会花落谁家。
宋时飞年龄并不算大，守完一年妻孝也就二十三岁。他是忠勇公世子，掌着五城兵马司，又深受储君信赖，前途不可限量。他膝下只有一女，连个庶子都没有，必然要再娶。
有好事者根据不可靠的小道消息拟了几个人选出来，其中呼声最高的莫过于楚家姑娘。宋家一直想要同楚家修好，若是肯用一个世子夫人的位份来换，楚家说不定会满意这份诚心。
楚家四个姑娘里面，二姑娘楚薇正在议亲；三姑娘楚萍性情柔弱，难当宗妇之责；四姑娘楚荷年岁太小，紫阳长公主也不愿意委屈女儿去做后娘。
故而，最有可能的是大姑娘楚芝。
青元不着痕迹地变换了身姿，身子恰好挡住了楚芝怨怼的目光。
青瑶趁着楚太君不注意，对她眨了眨眼睛表示感谢。
楚三夫人酸溜溜地道：“瑶丫头真是好福气，这等亲上加亲的好事，打着灯笼也难找。”
三夫人宋氏知晓萧玲珑时日无多以后，心里就有了将女儿嫁回娘家的念头。
不算那等庶出的，她娘家正经只有两个嫂子。宋二夫人眼空心大，倘若有这么一个婆婆压在上头，楚萍肯定得受委屈。宋大夫人性情爽利，跟她关系也不错。
本以为只要提出亲上加亲的话头，此事定然能成。没想到被人抢了先，当下又气又恼。但是碍于婆婆楚太君在，不得不忍下，只能说上几句不痛不痒的酸话。
楚太君眉梢带上一点喜意，嘴上却是厉声斥道：“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休得胡说！”
宋氏面上赔着笑脸，心里头有些忿忿不平。不过是说一句玩笑话罢了，楚太君竟然也不许，她的萍娘何曾得到过这般疼爱。
这心中不平的，岂止宋氏一个人。
近半年来，楚四夫人为女儿的婚事当真是操碎了心。
楚芝已过及笄之年，来提亲的人不在少数，偏生她死犟着不肯答应。四夫人曾氏也是从小女孩时候走过来的，几次三番试探下来，确定楚芝心里有了人。那人到底是谁，直到萧玲珑去世，她才看明白。
曾氏现下万分后悔，不该先去试探楚太君的口风，进而得知了宋家向西薛提亲一事。倘若不管不顾直接进宫请求赐婚，看在亡夫救驾有功的份上，这事儿有七八分能成。
红糖领着小丫鬟们传饭上来，三位儿媳连忙站起来布菜。
除了二夫人白氏和楚薇依然笑着凑趣之外，各人各怀心事，这顿饭吃得不咸不淡。
青瑶送了青元出来，顺便到国公府花园里溜达溜达。才在园子里逛了一会，忽听见楚萍在背后喊道：“当心！”
青瑶下意识地回头看去，就见楚芝整个人向她扑来，脑中空白不过一瞬，脚步立即往后撤。她左右两侧都有人，只能往后躲，电光火石之间，忽然想起身后是嶙峋怪石。
竟是退无可退！
说时迟那时快，青元一下子跳到她面前，飞起一脚猛踹过去。
楚芝就像离弦之箭一样飞了出去，一头扎在地上，抱着肚子打滚喊“哎呦”。
桔梗大惊失色，慌乱间怒视青元，连敬语也忘了用：“你都做了什么！”
青元瞧着桔梗忠心护主的模样，当即就是一声冷笑。
她拿手指了指身后锐利的峰石，不无讽刺地道：“你没瞧见吗？你家姑娘要是撞上去了，不但会有性命之忧，就连容貌也保不住。”
青瑶脸色惨白惨白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开始打颤。
在这一刻，她已经认定了楚芝是故意为之。奇怪的是，她竟然一点儿也不生气。有人想要害她，她理所当然地应该要生气。
比起愤怒，她更加按捺不住内心深处的怀疑：值得吗？为了一个男人而不惜毁掉一个人，真的值得吗？为了一个男人而抛弃姐妹情谊，真的值得吗？
舍弃原则，违背本心，非她所愿。
青元拉了拉她的手，快速道：“我去公主府请御医，三姐快送芝表姐回寄春堂。”
她哪里是去找御医啊，分明是去找靠山。
虽说她救了青瑶，但是楚太君未必会领情。一个便宜外孙女，一个亲孙女，想也知道会偏向谁。她是公主府请来的客人，紫阳长公主说不定会护着她，还有楚莲跟楚芙应该会站在她这边……
青瑶用力地回握住她的手，眼神坚定道：“我跟你一起去。”
青元发自内心地高兴起来，桃花眼弯成了两道弯弯的月牙儿。
紫阳长公主听清楚来龙去脉，很给面子地派了黄御医过去诊脉，又十分霸道地不许姐妹俩离开，美其名曰“压惊”。
得益于公主殿下的庇护，青元成功躲过了曾氏的怒火。
据留在国公府的枸杞所说，曾氏差点儿要来公主府揪她，被楚太君几句话给治住了，等得知楚芝休养三五日即好，才彻底不闹腾。
怒火虽则逃过了，白眼还是要受的。幸好楚荷跟曾云舒也要去国公府探病，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曾氏应当不会怎么为难她。
眼见天色已晚，紫阳长公主越性留下了青瑶，让她们几个人明日一道儿过去。
天气日渐变冷，夜里的寒气愈来愈重。
青元依旧住在绿卿馆，只挪到了暖阁里的炕床上就寝。现在还没有冷到需要烧炕，她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并不是怕冷，而是避免自个儿睡觉不老实。
青瑶轻声问：“六妹可去过秋水馆？”
楚莲曾经说过，数间茅屋闲临水。那这秋水馆肯定得建在水边，具体是在哪儿，她还没有弄清楚，但是青瑶肯定知道。
青元心下琢磨着，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摇完才反应过来，现在是晚上，青瑶看不见。
正要开口说话，枕边人语气忽变得有几分沉重：“我一直都没能想明白，住在那么个地方有什么好的。进出都要靠船，水边风大湿气又重，到了冬天还会结冰。”说着，自嘲地一笑，“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这其中的真味，我恐怕一辈子都体会不了。”
青元不赞同道：“三姐此言差矣。三姐若想体会其中真味，须得有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在边上衬着，要不然岂不是东施效颦？要我说啊，这真名士自风流，根本不必做出这等附庸风雅之事。”顿了顿，又道，“不怪三姐想不明白，我也想不明白。水边蛇虫鼠蚁多得是，夏日里蚊子苍蝇烦得要命。到了下雨天屋子里就有一股霉味，涨水了还要担心被淹……”
青瑶点了点头，附和道：“蚊子是真的多，点上艾草才好些，气味且不说，烟熏得人眼睛不舒服……”
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两姐妹竟然在此时此地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感，东拉西扯地，天南地北地，就这么谈了一晚上。
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青瑶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青元犹自睡不着，躺了一时便悄然起了身，到外间去穿衣洗漱。
进来伺候的是枇杷和桂花，两个人卯足劲儿来打扮她，好一番捯饬之后，领着鲜活靓丽的青元去了后院。
诶，吃个早食罢了，怎么要去后院？
天际喷薄而出的霞光映入水中，溪水好似蒙上了红纱一般，光彩熠熠，瑰艳绮丽。小溪边上的六角亭拿锦缎围了起来，远远地看着，艳丽如霞。
楚莲打起流霞锦帘，满脸春风：“表妹快过来，我请你吃好吃的。”
青元瞬间释然了。
紫阳园里只有一个人会挑剔她的打扮，也只有他才会让两个丫鬟“如临大敌”。
上身苍烟落照竖领对襟琵琶袖短袄，袖口处绣了竹叶纹。外穿一件藏青色圆领比甲，上绣仙鹤富贵竹图案。下头一条琥珀色织金马面裙，织了花开富贵暗纹。头发挽成元宝髻，中间插一枝九孔珍珠排簪，两边簪一对珍珠碧玉步摇。
楚莲瞥了瞥她耳朵上的真珠珰，眼底浮现一丝温柔，不禁搁置了寻弊索瑕的习惯。
青元瞅了瞅早食，满满一桌子豆腐。
貂蝉豆腐、西施豆腐、珍珠豆腐、镜箱豆腐、八珍豆腐……
除了这些硬菜，最多的就是臭豆腐：长沙臭豆腐、南京臭豆腐、绍兴臭豆腐、徽州臭豆腐、建水臭豆腐……
这人怎么这么记仇！
不过哄他吃了几块臭豆腐罢了，竟然耿耿于怀至如今。
青元腹诽完，美滋滋地吃了起来，还不忘冲着对面故意扬了扬眉。
楚莲怔了一怔，随即眼神温柔得不像话，好似十里春风，陌上花开，烟雨飘渺影。
青元只顾着埋头吃豆腐，并没有察觉到对面的异样。
豆腐的种类虽然繁多，但是每样不过三四筷子，一顿下来也就吃了个八分饱。
饭后甜点是一道桂花奶豆腐。
粉青釉荷叶斗笠碗里头摆了四块白嫩嫩的奶豆腐，点缀着七八朵金灿灿的糖桂花，还撒了桂花蜜，花香清甜，奶味浓郁。
桂花奶豆腐同杏仁豆腐一样，其实跟豆腐并没有什么关系。里头加的是寒天，与牛奶混合制成奶冻，再配上桂花蜜，入口爽滑细腻，清润五内，其味无穷。
吃罢早饭，回了正屋。
青瑶面无表情地吩咐她去沐浴更衣，屏息敛气的模样教青元觉得她们之间的姐妹情谊不堪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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