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君影草
铃兰，又名君影草。
楚蓉，表字澧兰。
连“南瓜”这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楚莲都能往楚蓉身上想，更何况铃兰！
青元禁不住一声长叹。
梅兰竹菊被称为四君子，莲花被奉为君子花，现在又来了个君影草，它们怎么不打起来……
枇杷脚步匆匆地掀帘子进来，低声道：“世子过来了。”
青元立刻正襟危坐，眼睛直直地盯住门口。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步不停地走进屋子里。
山岚色软帘撩开的那一瞬间，楚莲瞅见一脸清甜的假笑。
他敛了敛眸子，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坐下。
小姑娘每次一紧张，就会不由自主地露出假笑。
这次又犯了什么错？
青元亲自捧了一个青釉冰裂纹莲瓣茶碗奉上，笑吟吟道：“这是我泡的茶，表哥尝尝好不好喝？”
茶碗里放了两片青柚雕花蜜饯，还有一颗红枣、两片雪梨、三朵杭白菊、若干马蹄丁。
楚莲啜了一小口，酸中带甜，甜中有点苦，苦味之后的回甘十分爽口，感觉整个人都变得神清气朗，体内的浊气好似一扫而光。
楚莲细细品了品，蓦地眼睛一亮道：“表妹加了甘蔗汁，还是竹蔗。”
青元略略一怔，干巴巴地笑了两下：“表哥真厉害。”说着反手捋了捋刘海，故作轻松道，“云姐姐也厉害着呢，这两片雕花蜜饯就是她弄的，一个嫦娥奔月，一个燕子衔春，雕得多好啊……”
楚莲悠然自得地点了点头，双手捧了茶碗小口啜茗。
就是不接话。
青元心里暗气，抬手举起铃兰荷包，面上笑得极其谄媚，糯糯道：“这个也是云姐姐做的，表哥帮我看看配什么衣裳合适。”
楚莲伸手抓了荷包，粗粗看了两眼，话锋一转：“我送的手串怎么不见你戴？”
青元心里一紧，说话都不利索了，结结巴巴地道：“撑……撑场面的时候戴。”
楚莲身子往前倾了一倾，目光尖锐，语调低沉：“真的？”
青元点头如啄米。
楚莲往后坐了坐，信手将荷包扔向青元，拈花一笑：“表妹天生丽质，穿什么衣裳都好看。”
荷包在空中划开一道漂亮的弧线，精准地落进了粉彩花鸟纹葵花茶碗里。
青元眼睛睁得大大的，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罪魁祸首摊了摊手，无奈道：“表妹怎么不接着，这可怎么办。”
“你是故意的。”青元用力一拍桌子，拍完龇了龇牙。
楚莲轻轻摇了摇头，柔声道：“仔细手疼。”缓了缓，又道，“我赔你个更好的。”
青元听了这话，两条眉毛立时竖了起来，高声道：“上次摔了我的戒指，你也是这么说的。”
楚莲闻言轻笑了一声，右手变戏法似地变出来一枚小戒指，凤眸斜睨青元：“我说过的话什么时候不作数了。”
戒指的造型十分可爱，赤金镶嵌的羊脂玉被雕成小白兔模样，米珠大小的石榴石嵌了红色眼珠，玉润珠圆，小巧玲珑。
这类花样的小戒指明显就是哄小女孩顽的小玩意。
青元不屑地弯了弯嘴角，乐乐陶陶地套在了无名指上，指腹轻轻抚过玉兔，如获至珍，爱不忍释。
楚莲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幽幽说了一句：“记得回礼。”
青元醒了醒神，起身要去内室拿一盒梨膏糖。
楚莲抬手打断：“我不吃糖。表妹会画画，给我画个扇子。”瞅着桃花眼滴溜溜地转，又添了一句，“折扇。”
青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她确实有在想给楚莲画个团扇，不过仅仅止步于想想而已。
楚莲冷冷一笑，眸子里散发出幽幽寒光：“城碧怎么就学不乖呢？”
青元瞬间骨寒毛竖，下意识地低了头。
她实在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生气的，难不成连她脑子里想什么都要管？方才还好好的，怎么转瞬就变了脸……
眼角余光忽然瞥见葵花茶碗里的荷包，只见上面竟然浮现出来一列小字：云想衣裳花想蓉。
青元猛地一抬头，冲口而出：“不是我！”
楚莲盯着她看了半晌，见她脸色惊骇，神情不似作伪，心下稍安。
乌木莲韵扇往八仙桌上重重一放，清清淡淡道：“说说吧，怎么一回事。”
啪的一声脆响吓得青元一哆嗦，当即竹筒倒豆子似地全说了。
方才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她没有指明铃兰荷包是曾云舒送给青瑶的。现下事情发生了，可以肯定的是曾云舒在暗算青瑶。但是她背后的人到底是谁，既好猜又难猜。
明日便是宋家花会，铃兰荷包一旦露了馅，青瑶几乎没有可能嫁进宋家。
私底下被人揣测心有所属和大庭广众之下被抓到铁证，这两种情形可是完全不同。倘若当真事发，青瑶除了嫁给楚蓉这一条路，就只能低嫁甚至是远嫁。
楚太君绝不会允许青瑶远嫁，哪怕只是一个可能。
那么最有可能受益的两个人——楚芝和楚萍，未必能够称心如意。只要楚太君足够强势，在孝道的辖制下完全可以决定孙女的终身大事。
再退一步，孙女儿可以原谅，儿媳妇又不一样，随便折腾一下都够宋氏和曾氏吃不消。曾云舒这个寄人篱下的弱女子竟然敢算计楚太君的心尖尖，而宋氏和曾氏根本就保不住她，那她究竟所图为何？
楚莲不耐烦猜来猜去，直接跑了一趟春萌馆带回了答案。
“说是为了四弟。楚芝许了她一个贵妾的位分，”楚莲停了一下，神情有几分轻视和嘲讽，“贵妾？也不问问九如答不答应。”
自楚家四老爷救驾而亡后，今上待楚菡甚为体恤。不仅许他同皇子一道读书，在知晓楚菡还不曾取字之时，今上亲笔赐字“九如”。
倘若靖安侯府不倒，楚菡和曾云舒很有可能会结成连理。以曾家现在的境况，曾云舒要想嫁给楚菡，只能是做妾。
青元不怎么愿意相信这个缘由。
如果是楚四夫人许下的承诺，尚有几分可信。楚芝只是妹妹，哪里有权利决定兄长的后院。
但，听说曾云舒之所以会住在紫阳园，除了寻求长公主庇护之外，也有曾氏和宋氏未雨绸缪的缘故——她二人唯恐自己的儿子和曾云舒沾上不该沾上的关系。这种形势之下，曾云舒把希望全部寄托在楚芝身上，进而孤注一掷也不是不可能。
“四太太那边……”青元犹犹豫豫地道。
楚莲沉吟一下，道：“应当不知情。”
青元轻叹一口气，不知道应该庆幸还是惋惜。
既然曾氏不知情，这件事就上升不到骨肉相残的地步，祸事并未酿成，说不定会被当作小女孩之间的“恶作剧”。
楚莲派人把曾云舒和铃兰荷包送去了梅苑，便不再过问此事，任由楚太君处置。事情处理得很快。
酉时三刻，曾云舒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楚家。
映寒坐在马车里，战战兢兢道：“姑娘，咱们回鲤城，去找老爷，去找太太。”
曾云舒眼底毫无波澜，平静地说：“你想走现在就可以走，和月魄一样，我也赏你五十两银子。”
映寒眼中闪过一丝迷茫，随即握拳坚定道：“姑娘在哪我在哪，我愿意跟姑娘一起入东宫。”
曾云舒不由自主地攥紧双手。
“东宫”两个字，听了许多遍，想了许多遍，依然教她心生畏惧。
楚芝许诺的贵妾并没有打动她，反而令她怒火中烧。可是她不仅不能发脾气，还得跟楚芝虚与委蛇。
没有人喜欢先被当作棋子利用，再被当作垫脚石一脚蹬开。所以，她找上了楚三夫人，想跟宋氏来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
可笑的是，宋氏许下的好处也是做妾，做八公子楚菱的小妾。
那一瞬间，她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与其给楚菡或者楚菱做妾，不如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做妾。
虽然铃兰荷包的计策提前败露，但她入东宫为侍妾一事已经得了宋德妃首肯。宋氏一不想牵连楚萍，二不想楚菱犯浑，三想讨好宋德妃，遂爽快地安排她进了宫。
至于楚家那边，一个微不足道的东宫侍妾罢了，不值得费心去关注。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楚莲闲适地坐在书案前，手拿一叠小卡片，看一张扔一张，看一张再扔一张……
“这套颜色老气，不行。这套太花哨，也不要。这套显黑，这套显胖，这套太素净，表妹驾驭不了……”
青元瞧着她当宝贝似的穿搭小卡片，被人当废纸一样地扔来扔去，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谈不上难受，反而有一丝期待，但也没有很开心，还是有一点不舒服。
就像指尖不经意间划过宣纸，又绵又柔，还残留一丝难以言说的粗涩感。
楚莲在那一摞小卡片里面“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总算折腾出来一套差强人意的搭配。一抬头，瞅见青元跟个木头桩子似的杵着，呆呆的，痴痴的，莫名觉得有点可爱。
忍不住拍了拍她的脑袋，怜爱地说：“乖，要做个听话的好姑娘。”
青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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