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朋友
等我醒来时，马车还在继续行进，我撩开车帘看到不远处就是东市街口，便想下车走几步透透气，于是叫车夫在此停住。
听锦鲤说上元节城内会解除宵禁三天，此时街上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路边的摊贩正支起摊位准备着。
我下了车看天色也有些暗了，趁着四处还未点灯，就避开人群换化成道长的模样混进宫去。
此时太液湖边很是热闹，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处，低头摆弄着花灯。我在一旁看着他们点好灯后放入水中，又开始对着花灯祈福，于是也学着他们的模样对着花灯祈福。
我正闭着眼祈福，突然感觉到一阵水花打在脸上，紧接着就听到锦鲤的声音传过来：“画康！我在这儿呢，你对着花灯许什么愿！”他说着从水中跃起，摇身变成人形站到我面前。
我看着化成人形的锦鲤，惊喜地问道：“你禁身咒解除了？”
锦鲤化成人形时身形高挑，全然不似在水里时的小巧模样。他的眼睛不大，眼角呈尖型，眼形狭长，一点小扇形内双。鼻骨高挺而鼻头圆润，嘴唇肉肉的，没有明显的唇珠，但是人中很凹，显得五官精致立体。面部轮廓柔和，脸蛋上还有小奶膘，笑起来很是可爱。
“看什么呢！是不是被我的人形帅到了。不过也正常～我英俊潇洒，你迷恋我也很正常。”他说着顺势用手在我肩上拍了拍，又补充道：“和我做朋友不要有太大压力，我其实…也就是一条普普通通的美男鱼而已。”
我被他贴得太近有些不自在，默默地移开两步的距离，小声重复道：“朋友？”
他见我拉开了一些距离，又追过来揽过我的肩膀说道：“对啊，朋友。你没有朋友吗？”
我摇摇头，想到崔安，又点点头。
“到底有没有嘛？你这妖做的可真拧巴。”他语气有些鄙夷。
我有些失落，看着湖水想了想才开口说道：“有的，我有朋友。但我的朋友是人，我在这边还没有与妖做过朋友。我来到中原后…也没有见过别的妖。”
“哦～这样啊。我也有人族的朋友，就是经常过来喂食的几个宫女，还有几个打扫庭院的小太监都是我的朋友。还有的话…那个臭道士也勉强算半个朋友吧…哎～有时间可以带你朋友过来玩，我可以许给他一个愿望当做见面礼。”锦鲤说着在池边坐下，挽起裤腿赤着脚拍水。
我也想学着他的样子用脚拍水，可最终还是克制住了，只默默在他身旁坐下，轻声回应他道：“好。有机会一定。”锦鲤没有注意到我情绪的变化，依旧开心地晃来晃去。
“对了，快说说吧。你见到四脚了没？他还好吗？有没有受伤？”锦鲤扭过头问了我一连串的问题。
我听到他的问题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四脚是圣灵的事他应该还不知道。回想起九尾说起四脚时神情黯然，想必九尾是知道实情的。可她没有告诉锦鲤实情，为什么呢？我该不该说？又该怎么说呢？
我正思考着如何开口，一旁的锦鲤却等的不耐烦了，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问道：“想什么呢？我问的话你听没听啊？”
我回过神来，把在香料店的事和他说了一遍，暂时隐瞒了四脚是圣灵的事。他听我说完后还是有些担心，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又自言自语道：“哎，四脚自己在里面太危险了，我得想个办法帮他接应。”
我看着锦鲤皱眉忧虑的样子，好像理解了为什么九尾没有告诉他实情。这傻鲤鱼把友情看的这么重，要是知道了四脚的身份，一时间难以接受，指不定要做出什么蠢事来。
我打断他的思绪，试探着问道：“要是四脚不想出来怎么办？”
“嗯？什么意思？”他反问道，转过头疑惑地看着我。
“没什么，只是万事皆有变数。你也不用太担心，顺其自然就好。”我平静地说出这句话，是安慰他，也是安慰我自己。
我们在太液湖边坐着聊了很久，直到饿得肚子都叫了才停下来。我想起早上从茶馆打包的杨美沙糕，便要从怀里掏出来先垫一垫肚子，然而拿糕时，竟连着画卷也一起落了出来。我急忙拾起画卷反复探查了几遍，确认结界内的崔安并无异样后才放下心来。
锦鲤也凑过来和我一起看着画卷，摸着下巴嘟囔道：“这画中之人好生眼熟…”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画，突然拍了我一下惊叫道：“这不是就你嘛！你这么自恋？还随身带着自己的画像？”
“这不是我，是崔安。这画里的人就是我的朋友，马上就要及冠了，我早为他想好了字…”我说着觉得心里难过，紧跟着心口也疼了起来，我只能先止住声，蜷缩起来捂着胸口大口喘着气。
锦鲤见我这副模样，急忙靠过来伸出手为我抚背。我大口呼吸了几下，觉得疼痛缓和了一些就瘫倒在地，擦了擦额头的汗轻笑几声。见到我好些了，他也放下心来跟着我笑了几声，将地上的糕一块一块地拾起来，吹了吹粘在上面的土重新包好。随后找了一棵垂柳靠坐在树根上，对着我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叫我坐过去。
我起身拿着画走过去，靠着他坐下。看着他拿出一块杨美沙糕送到嘴里，咬了一口仔细地品味着感叹道：“嗯～好吃！”
我也学着他的样子，拿起糕咬了一口感叹道：“嗯～好吃！”随即又相视大笑了起来，许久没有过这么轻松的感觉了。
锦鲤就这样陪我坐着一块接着一块地吃糕，什么问题也没问，什么安慰的话也没说。我望着池里的花灯出神，难得的放空了一阵。
身旁的锦鲤吃完了糕，便开口问我：“你知道这几日，在湖边放灯的人在都求什么吗？”
没等我回答，他又自顾自地开口说：“求前程，求姻缘，求富足，求这世间即使努力也难以得到的东西。还求死人在天上庇佑，求佛祖庇佑，求天子庇佑…你说他们知不知道天子也在求神拜佛，到处寻找长生之法。”
他说完苦笑了一声，摇摇头又继续开口说道：“我日日在这太液池中听着他们的愿望，千篇一律，连个花样都没有。忽而一日我听到四脚的愿望，他说想回天山找个洞穴安静地死掉，但在这之前他还有件事没做完，他求救活一个人然后安心归去…”
“后来呢？”我追问道，还想继续听后面的故事，可他却不再讲了。
又沉默了一会儿，锦鲤才小声地说道：“其实我猜到一些了，四脚的事一开始我就猜到了一些。九尾不肯见我，你去了摩尼教回来后，对四脚的事也是支支吾吾不肯细谈，我便又确定了一些。”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只是默默地将手搭在他的肩胖上。
他看着我深吸了一口气，苦笑道：“但你和九尾都不说，我知道你们一定有自己的顾虑，所以我就不问了。谢谢你，我们现在…也算是朋友了吧？要是信得过我，你就告诉我，为什么一定要长生丹？”
我听了锦鲤的话有些犹豫，认真地想了想，终于决定把我和安的事告诉锦鲤。
于是我从倭国的小岛开始讲起，讲到四处逃亡的日子苦不堪言，又说了我是如何跟着大夫一路朝贡，来到中原。讲到和安的相遇，还讲了我为何给自己取名“画康”。锦鲤听得很认真，一直到我说起那场大火，他也跟着难过起来。
“不过好在我有不死之心，那一刻我真的很庆幸！还好我是妖，是我自己给了我和安最后的希望。”我越说越激动，声音也开始颤抖：“可是我…我却自己醒了过来…这几百年在画中，我日日修炼，每日都将自己修出的灵识渡给安一半，可为什么他还是没睁眼…”
我有些说不下去了，察觉到眼泪在眼里打转，似乎马上就要留下来，于是急忙抬起头憋了回去，在心里默念着：安还没死，我不能哭。
“所以…你要长生丹是为了救崔安？”锦鲤开口问我。
我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可是这长生丹也未必能救他。若是服下丹药他还是没有苏醒，那时你又该如何？”锦鲤又问。
我沉默了一会儿，看着画中的崔安说道：“总会有办法的！只要有一点希望，无论如何我都要试试。”我回答时语气坚定，没有丝毫犹豫。
“好，那我就陪你试试！今日我吃了你的糕，一定助你愿望成真！”锦鲤说完伸手握拳，送到我面前。
我迟疑了一下，也学着他握拳，然后就看着他对着我的拳头上下碰了两下，有些兴奋地说：“好了，这下我和你绑定了，想跑也跑不了了。”
我看他笑得灿烂，也跟着笑了起来。“谢谢你，锦鲤。”我真心地向他道谢。
“哎，我们是朋友嘛！朋友之间不说谢。对了，你和我一起去找九尾吧。她那么在意四脚，我怕她会做傻事。”锦鲤说完就起身朝我伸出手，做出邀请的姿势。
“可她还担心你做傻事。”我搭上他的手，无奈地说道。
“朋友不就是我担心你，你惦记我，互相都放心不下嘛。”锦鲤说完就硬拉着我起来，拽着我边走边说：“走啦走啦，今晚我们先出宫热闹热闹，上元节还没过完呢！逛完我们再去找九尾，然后等下个月，我们一起帮你偷丹。嗯…要是你的小安安吃了还没醒过来呢，我们就一起绑了臭道士，让他给你想办法。总之啊，你放心，我们都陪着你呢～”
我在后面被他拖着走，听着他又开始絮絮叨叨，没完没了地说个不停。可此刻我却不再嫌他聒噪了，只是听他说话，我竟然觉得没有那么孤独了。
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将崔安唤醒，但总会有办法的。我对锦鲤许了愿，他也答应我一定会实现的！我相信锦鲤！
安，你也要相信我，我一定能找到让你醒来的办法！
思康啊，等你醒了，我就给你补办一个及冠礼，然后我们一起回江南吧。
还有锦鲤，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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