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裂翼》 一
第三章裂翼
时间改变了我们
告别了单纯
已幻灭的记忆
却为何要再生
我
左翼凋零右翼伤
被撕裂的羽翼
不愿再飞翔
——启章
蓝色的风很温柔地从夜间流过,金黄的阳光凝结在一片苍茫的绿色上,又渐渐融化,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①。全本小说网
花朵怒放着,树叶鼓着浆汁,数不清的杂草争先恐后地生长,暑气被一片绿海吸收了①。
他欢笑,旋转,尽情地享受大自然的美好。
小动物围着他。小鹿用湿漉漉的红舌头舔他的手,小松鼠在他肩上跳来跳去,小鸟儿叼着他的卷发歪着脑袋瞧着他。
从未见过开得这样盛的藤萝,只见一片辉煌的淡紫色,像一条瀑布,从空中垂下,不见其发端,也不见其终极。只是深深浅浅的紫,仿佛在流动,在欢笑,在不停地生长。紫色的大条幅上,泛着点点银光,就像迸溅的水花。仔细看时,才知道那是每一朵紫花中最浅淡的部分,在和阳光互相挑dou。每一穗花都是上面的盛开、下面的待放。颜色便上浅下深,好像那紫色沉淀下来了,沉淀在最嫩最小的花苞里②。
清凉的露水降落在平原上。在太阳还没披上华丽的云彩就径直沉落的地方铺展着一片庄严的紫色。在一个小山峰上方的一点上,红宝石和炉火般的光辉正燃烧着,高高远远地扩散开去,变得越来越柔和,覆盖了半个天空。东方有它自己动人的心魄的湛蓝的美,还有它自己谦逊的宝石——一颗徐徐升起的孤星③。
夜,来临了。
他不愿安睡,好奇的眼睛窥探着这个美妙的世界。
在夏夜微风细雨中,无数只萤火虫组成一盏美丽的明灯,一会儿闪着幽蓝的光,一会儿又闪着莹绿的光④。
点点流萤。
他欣喜地跑过去,随着那小小的灯盏飞舞。
萤火虫领他来到荷塘。
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层层的叶子中间,零星地点缀着些白花,有袅娜地开着的,有羞涩地打着朵儿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繁星⑤。
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这时候叶子与花也有一丝的颤动,像闪电般,霎时传过荷塘的那边去了。叶子本是肩并肩密密地挨着,这便宛然有了一道凝碧的波痕。叶子底下是脉脉的流水,遮住了,不能见一点颜色;而叶子却更见风致了⑤。
荷塘边遍种柳树,纤纤柳叶在夜风中轻拂,湖水中荡漾一弯新月,似碎似聚。
(注:①选自09年4月《创新作文》初中版
②摘自宗璞《紫藤萝瀑布》
③选自夏洛蒂?勃朗特《简?爱》
④选自金波《盲孩子和他的影子》
⑤摘自朱自清《荷塘月色》)
他醉在大自然的怀抱中了。
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
他改变了决定。他不愿再去屠戮,不愿再让任何人流血。他准备在博大瑰丽的自然中,逍遥度过三百日。三百日后,他即使永远在丛林湖畔睡去,也心满意足了。
他望着明月,虔诚祈祷?——
让每一个人,幸福。
你永远无法猜透一个十四岁少年的心思。他有时那么自私,自私到不能与别人共享同一个人的爱。他有时又是那么无私,无私到用自己的死换来别人的幸福。
他只见到自然温存的一面,却不知自然发怒时的惊天动地。
他在丛林中流连了很多日子。漫无目的,只知沉醉。无心去记数已度过多少时日,无心去斟酌自己越过越短的生命。
当一个人连性命都不要了的时候,他就真的是无懈可击了。
但是有一天,乌云密布如泼墨挥洒,远方隆隆雷声越传越近。丛林昏暝不可视物,动物们惊叫逃窜。
小动物们都有家。可是他呢。
夏日的雷暴,是恐怖的。
他清楚,雷暴中,丛林是最危险的地方。密密麻麻的高树,任一个雷劈下,都会置人于死地。
望不到边际的丛林,哪里才是尽头?他管不了这么多,只得向一个固定方向飞奔,希望能离开这个丛林。
月早已隐入云层,雷声划破了暗夜的静。与此同时,闪电划过天际,映得天地间如同白昼。
一个炸雷劈下,仿佛要炸碎世间一切。
他一个人奔跑在无边黑暗的丛林,全身被倾盆大雨浇透。心里在惊慌的同时,竟还有些许的难过。
强烈的闪电雷霆不断劈开树木,远远近近尽是树身轰然倒地之声。闪电接地,仿佛他稍不留神就会踏在闪电上。
霹雳和树木被一劈两半倒下的声音,混杂着雨声,像死神的咆哮从四面八方传来。
他像受惊的鹿,在丛林中跃动。却被luo露的树枝一绊,摔倒了。他无助地抬头,想去望前路还有多远。突然——
一道强烈的闪电直劈而下,冲入他面前的泥土,溅出直连天际的火花!
他怔怔看着眼前的土地。不敢想象,如果刚才他倒的地方再远出几寸,他此刻会怎么样。
死神,擦肩而过。
“咔”的一声,像又一颗树被劈开。只是,这次声响,十分清晰。
他回头看身后——
劈开的树干正直挺挺向他砸下!
他突然迸发出一股猛力,从地上跃起向前方冲去。
身后大树轰然倒地,没伤到他。
他并不为幸存而感到多快乐,只是没命地往前跑,逃避一道又一道接地的闪电,躲闪一个又一个倒下的树干。
看到旷野时,他舒了一口气。
他倒在平野上喘息。
雷电没有刚才剧烈了,但雨点比方才更大、更密。打在身上,又冷又疼。
他勉强撑开那把青色的雨伞,挡住当头浇下的雨水。小小的伞,根本承受不住暴雨,伞面不支地凹陷,大雨在伞棱上汇成的水柱淋在他身上。他其实早已浑身湿透,撑不撑伞没有区别。之所以撑开伞,是为了心里有点安慰。毕竟,还有这把小小的伞在守护他啊。
这把青伞,是黄金鳞送给他的唯一的礼物。他现在清楚地认识到,九幽给他的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没有一样能比得上黄金鳞这个朴实的馈赠。当他无助时,至少有青伞陪伴。他真正需要的,也只是这把能为他遮风挡雨的伞。
暴雨中的夏夜,竟是这样冷。他环抱双肩,瑟瑟发抖。雨一直下个不停,他只能静静等待。无能为力。
突然感觉世界并非从前那样美好。他没来由地怨恨起来,却说不出怨恨什么,为什么怨恨。
“啊——”
他呐喊,想抒发胸中的怨恨。他听到自己的回声,也是满怀怨恨和仇视。他伤心地闭上眼睛,心里空空得失落。
十四岁,的确是心绪最敏感最变幻的年龄。
第二天早晨醒来,天依然蓝,云依然柔,阳光依然灿烂。
可是,他再也不欣赏了。再也不喜欢了。再也不爱了。
他不再爱这个世界。
他将月牙簪斜插在发间,理好青衫,向毁诺城前进了。
一头瀑布般的黑发,精致盘在头上。一根红玉簪嵌在鬓上,女子身着厚重但却很有质感的白色丝绸长袍。华美的刺绣,长长的流苏,掩盖不住女子的美貌。白xi的手指柔柔弹拨红木琴,温婉的旋律弥散开来①。
顾惜朝忘了杀息红玉时自己在想些什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心中空荡荡的。
那夜,毁诺城方圆十里燃烧熊熊大火。血红火光中,毁诺城不复存在。
顾惜朝第一次这样大规模地杀人。四处弥漫的xue腥味令他又呕又吐起来。就像第一次杀人时的感觉一样。
他全身都在剧烈地抖,几乎迈不开前进的脚步。血的味道肆无忌惮地裹住他,令他窒息。他跌撞地向神威镖局奔去。
杀人,就像赌博。越赌越输,越输越赌。越杀越怕,越怕越杀。杀了一个人,就认为会有人来报仇,于是当见到下一个人时,就会认定那是复仇者而再一次大开杀戒。
他杀的人越多,就越觉得自己像个孤魂野鬼。他看每一个人,都感觉他们会扑上来厮杀。无穷无尽。
镖局局主高风亮年过半百,杀起来没有想象的难。顾惜朝第一次虽没有得手,但第二次一柄神哭小斧就取了高风亮性命。
神威镖局上上下下一夜之间全被毒死。
你不能谴责一个杀手。杀人,是他的职责。不留活口,是他的职业道德。杀手挥剑时,就不能回头。他的信仰,只是他的主人。
如果你的血液还残存一丝暖度,如果你对血流成河不能无动于衷,如果你会陷于正义与邪恶的迷惘——那么,请不要做杀手。
顾惜朝算了一下,出鱼池子才有五十多天。两项任务全部完成。他忽然松了一口气,不像原来那样惊慌失措。
他不想这么快回去复命。毕竟七年才出来这一回。
他想回东京看看。
东京。小山丘。小木屋。恍若隔世。
红叶纷飞。秋来了。
寂寥。落寞。秋叶落在肩头。刚想抬手去撷,一阵秋风吹过,红叶又翩翩舞去了,离开了,在视线中消逝了。
留不住那仅有的温暖。
又飘雨了。无奈撑开青伞,徘徊闹市街头。虽在下雨,但洗不去城镇的繁华喧嚣。
但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②。
偶然抬头,竟是雷家庄霹雳堂。
错综复杂的记忆,回到二十年前的那场纷争。还有那个叫青龙的名字。
他走了进去。
雨,密密地斜织着,屋顶上全笼着一层薄烟。小路上,石桥边,有执伞慢慢走着的人。他们的房屋,稀稀疏疏的,在雨里静默着③。
傍晚,上灯了。一点点黄晕的光,烘托出一片安静而平和的夜。
路上不再有人。他撑着伞,独自漫步在雨巷。
一股淡淡的茶香飘来。泛着暖意,令他不由自主靠近。
古色古香的典雅小亭中,一个黑裘男子正赏雨品茶。
顾惜朝收了伞,缓步走进小亭。端详这男子。
冷清而温暖的眼睛。孤寂而不悲凉的神情。厚厚的黑色貂裘。枯瘦的手攀着茶杯。石桌上搁着一支长长的烟杆。
男子并不诧异地看着这个小小的不速之客。
顾惜朝长绵的卷发在晚风中轻扬,月牙簪斜插在发间。容颜如玉,眉目如画,身周雾气萦绕。眼眸迷离深邃,宛如星空萤火漫天飞舞,光斑点点。像是角落里蒙了尘的青花瓷,尽管被岁月一点点剥离,陈放多年以后,擦去表面的灰尘,美丽丝毫不减,反倒增添了一丝绝好的风韵①。
男子友善地示意顾惜朝坐下喝茶。
水从茶壶里泻下来,热气腾腾,云烟氤氲。顾惜朝模糊地看见茶叶在那朦胧的白雾中轻快地旋转舞动,惬意地将自己的身心浸在暖暖的水中①。
翠绿的茶叶在水面打着转儿,茶的清香夹杂在水汽里弥漫开去。亭外,淅淅沥沥的雨洗涤着喧嚣的尘世①。
清淡的茶香,缭绕的水汽,配上亭外的秋雨之声,莫名地有了一点悲伤的味道①
(注:①均选自09年《创新作文》初中版
②选自朱自清《荷塘月色》
③选自朱自清《春》)
辽军再度侵入边关。雷卷带了一批人马前往连云寨支援。
“堂主,连云寨大当家是谁啊?”顾惜朝在途中问道。
这一问,差点让四周的霹雳堂弟zi笑得跌下马来。虽说这少年只有十四岁,但也不至于如此孤陋寡闻吧?
连云寨大当家九现神龙戚少商,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顾惜朝疑惑地看看忍俊不jin的弟zi,又奇怪地看看雷卷。
“到了连云寨,你就知道了。”雷卷吐着烟圈,悠悠道。
来到塞外,已是深秋。
酡红的晚霞铺满天际。大漠驼铃清脆,乡泪飞扬①。
“就要到了。”雷卷对好奇地环视四周的顾惜朝说。
顾惜朝俯xia身,抓起一把黄沙。抓不住,黄沙从指缝间流泻而出。松开手一看,手中什么都没有留下。是的,本来就什么都没有。
就像感情。你抓得越紧,它流得越快。最终空空如也。
似蝴蝶流水,东风落叶,谁的愁绪笼罩了云雾。
似落马归尘,梨花初放,谁的眼帘写下了迷茫。
谁知谁返。望断天涯路。片片红叶,祭奠的是谁的思念。
轻指一捻落花无言。绿荫秋尽,红叶漫舞,晚来残柳沾笛音①。
笛声。好遥远。好熟悉。似曾相识。恍若隔世。
顾惜朝寻觅着笛音,惘然向那凄婉悲凉的音符走去了。
雷卷担心他走失,提起烟杆默默跟在他身后,他却未觉。
干涸的河道边,一个ji寞的背影。
长发在烈风中拂动。金黄的长袍披风,袍边是金黄的裘绒。
横一支长笛,哀伤的旋律。
碧血黄沙,古道红尘。
或许是察觉到有人在聆听吧。一曲幽幽而终,男子回首。
目光相接那一刹,两人均是一震。
碧绿的长笛,自男子手中滑落。
小山坡下,是绵延嚣张的蒿草,还有血色残阳。风吹起,带起漫天草绒。纷飞的草绒中,有一片鲜红的花瓣在飘散①。
男子侧脸垂发半掩英气逼人的脸庞。长笛横斜在黄沙大漠上。
少年青袍在风中翻飞,卷发飘舞,看不清表情。
男子的眼睛,雾气萦绕。似狂喜,似悲伤,似释怀,他说
“小夕。”
仿佛千年前的前世末音,传送到今生。
一段路分两头
爱了却要放手
无事东风走过
扬起回忆如昨
摇摇欲坠不止你的泪
还有仅剩的世界
嘲笑的风高唱着离别
我却听不见
梦在千丝发间
我在梦里搁浅
月光尽是从前
苍白了的想念
摇摇欲坠不止你的泪
嘲笑的风高唱着离别
不管还要等待多少年
穿越千年的眼泪
只有梦里看得见
我多想再见你哪怕一面
前世未了的眷恋
在我血液里fen裂
沉睡中缠绵
清醒又幻灭②
望断秋水,晶莹的泪揉碎在秋风中①。
我对你的爱,在岁月的洗礼中不曾褪色。
戚少商走过来。顾惜朝倒退一步,转身向回逃去。
“小夕!”戚少商抓住他的手,强硬地把他拉到身边,颤声问道:“你不记得哥哥了么?”
怎么会不记得。哥哥这个词,他从未忘记。今生。来世。所有的轮回。
顾惜朝呆呆望着戚少商痛心的表情,扭曲的心产生一种前所未有的快gan。
我要让你也尝尝心碎绝望的滋味。就像七年前你对我一样。
如果我说恨你,你不会绝望。因为你会用尽能耐让我回心转意。如果我离开你,你不会绝望。因为你会用尽手段查到我的下落。
我要让你万念俱灰。
“这位大哥,你认错人了。”顾惜朝朗声道:“我叫顾惜朝,不叫小夕。我也不认识你。”
戚少商的手,猛颤一下,松开了。
顾惜朝看见他的表情由狂喜变成震惊,接着难以置信,然后悲痛,最后绝望。见他如此,顾惜朝又是快意又是疼痛。越快意就越疼痛,简直是自虐一般。
鱼池子中七年暗无天日的生活,已将他蹂躏得这样狭隘了。
“你们两个干什么呢。”雷卷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吸着烟问他们。
三个人两两对望,都觉奇怪,异口同声问另两个人:“你们认识?”
话一出口,三个人都笑起来。雷卷笑道:“我先回答。少商,这是顾惜朝,最近跟了我。惜朝,这是戚少商,他就是连云寨大当家。而且,而且他还出身于我霹雳堂。那么你们两个怎么回事?”
戚少商仍魂不守舍。顾惜朝抢先回答道:“我来听大当家吹笛子,他却把我当成一位故人了。是场误会,我正给他解释。”
“故人?”雷卷看看戚少商,问:“是你弟弟么?”
戚少商黯然点点头。
雷卷上下打量顾惜朝一番,颇有兴致道:“还真跟你所说的样子差不多。”
听到此,顾惜朝微觉诧异,没想到戚少商早已将和小夕的事告诉了雷卷,甚至模样都描述过。可见为了找小夕,费了不少周折吧。顾惜朝真不知该愤怒还是该感动。
顾惜朝算是见识了青龙剑谱的威力。戚少商七年前还武艺稀松,不值一提,七年后竟如此飞黄腾达。
青龙剑谱应用青龙剑修习,效果最佳。顾惜朝问道:“大当家的佩剑是什么名号?”
戚少商虽然诧异,但还是拿起佩剑答道:“卷哥霹雳堂赠我佩剑,逆水寒。”
顾惜朝张大了眼睛。逆水寒就是青龙剑啊!戚少商未免太幸运了。
想到自己身为青龙却无幸染指青龙剑,连剑法都没见过,顾惜朝jin不住要妒忌戚少商了。
“久仰戚大侠名声,今日一见,不过如此么。”顾惜朝赌气道。
“惜朝,不得无礼。”雷卷笑着责备道,举起烟杆要敲他脑袋。戚少商忙为他挡住,浅笑道:“卷哥,初生牛犊不怕虎么。他若只敬畏我,就没出息了。”
“你倒会圆场。”雷卷瞥戚少商一眼道:“我带了些兄弟来援助你打辽人。我霹雳堂堂主好歹也算个贵宾,你就准备把我搁这儿喝西北风?”
戚少商歉意一笑,带雷卷一行人进了连云寨。
七位寨主见雷卷亲临驾到,都兴高采烈围上前去,手舞足蹈,卷哥长卷哥短地叫着,别提多亲切了。
顾惜朝和戚少商被众人晾在一旁。两人不经意间又目光相触。
戚少商向他友好地笑。但不再是款款深情,而是拘束的客气。
顾惜朝避开他的目光,心里怅然若失。
(注:①均选自《创新作文》初中版
②选自TANK《千年泪》)
在连云寨的日子,是快乐的。
这里的人们,总挂着真实善良淳朴豪迈的笑容。这种笑容,顾惜朝在七年前离开戚少商后就再没见过。现在终于重现了。
顾惜朝七年来接触了太多冷若冰霜的男人。九幽尊贵阴冷,鲜于仇yin靡邪恶,黄金鳞威严凛厉。他们几乎没有温暖人心的表情。只有黄金鳞有过几次,但也是稍纵即逝。
到了连云寨,他才知道,原来男人,也可以有这样美好的笑容。
单纯的人,单纯的事。一切都单纯美好。
大漠黄沙,残阳如血。清脆的铃声。
玎珰。玎玲。
不是驼铃。那是什么?顾惜朝循声来到三寨主阮红袍的大帐前。
那是两只金色的风铃。风铃上绕着火红火红的飘带,镶着金边。铃儿在风中摇啊晃啊,一串串清脆如欢笑的铃声洒在大漠上。
风铃下,坐着那个一身红装,披着火红披风的女子。她的头发很长,坐时可以及地。简单的发髻,一根普通的红绸带绾起。一切平凡却又那样艳丽可人。青春俊秀的脸蛋上毫无脂粉,全是自然无饰。脂粉气浓重的江南是易碎的水晶,而这里,是黄沙大漠。女子刚强勇毅不亚于男子。大漠的儿女总是那么英勇豪迈。
“小顾。”阮红袍热情招呼道:“来坐会儿啊。”
“嗳。”顾惜朝答应着,坐到她旁边,和她一起仰头看那串风铃。
“这是大当家送给我的。那次我在战场上受了伤,不得不回来。而他又要出征了。我有点舍不得让他走,他就送我这两只风铃,他说一个是我,一个是他。然后他用红飘带把两个风铃系在一起,他说就不会分开。想他的时候,就听风铃唱歌。听着听着,他就凯旋而归了。”阮红袍说着,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铃声是梦幻般的紫色,带着甜味儿。
玎珰。玎玲。
阮红袍陶醉地说:“他像阳光。被他笼罩时会感到无比温暖,被他忽略的感觉又是那么得冷。他是那种人们一看到他,就会喜欢他,愿意和他成为朋友的人。在他眼里没有富贵,也没有贫jian,所有的人都平等,都可以作自己的朋友①。”
顾惜朝能想象出来,戚少商看阮红袍的眼神,有多宠溺,有多怜爱。甚至比七年前对小夕更好。毕竟亲情和爱情,有所不同。
看来,你这七年活得自在。你有兄弟,有朋友,有爱人。
而我,什么都没有。现在,连我的命,都不是自己拥有,而是被掌控在别人手里。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边塞黄沙上响起了竹笛悲凉的调子。低回、哀怨、凄婉的音符,像一声声沉重的叹息。
“大当家在吹什么曲?”顾惜朝听着听着,悲从中来,不觉哽咽。
“是《冬祭》。那支悲伤的曲子。”阮红袍秀眉微颦道:“每次听这支曲子,心里总有说不出的伤感。第一次听时。我哭得稀里哗啦的。”
阮红袍带顾惜朝来到戚少商旁边,坐下来静静聆听,默默伤怀。
笛声低回婉转,悲凉凄怆,如泣如诉。像在诉说一段用泪水浸透的往事。
最后的三个高音,笛音仿佛已泣不成声,肝肠寸断。
顾惜朝强忍着失声痛哭的欲wang,勉强开口问道:“这个曲子,出自哪里。”
戚少商抚着竹笛,缓缓道:“是我七年前作的。”
恍若雷击般,顾惜朝定定地怔住了。
七年前?
“它叫《冬祭》。冬日的祭奠。七年前,我和弟弟分开了。我悲痛欲绝,在茫茫冰雪中作了这曲,祭奠我和他的感情。”戚少商垂首,黯然神伤。
弟弟?听了这亲切的称呼,顾惜朝心中一暖。甚至忘了自己不再是七年前的那个叫小夕的孩子。
“大当家很爱弟弟,七年来,每次想念弟弟,都会吹这支曲子,一个人在这里伤心。”阮红袍对顾惜朝说:“大当家给我讲过他和弟弟的事。那真是一个很悲哀的故事。”
“可以想象出来。”顾惜朝故作镇定,其实早已心潮起伏。
戚少商看顾惜朝的眼神,充满灼热的深情:“你真的很像小夕。”
阮红袍也看着顾惜朝,点头道:“是呀。”
顾惜朝尴尬地笑:“天下相像的人很多呐。”
他也不很清楚,自己为什么不愿坦白自己的身份。他只觉得,自己长大了,独立了,不该再依赖别人。如果戚少商知道他就是小夕,很可能像从前一样关爱他,为了完全的平等自由,他宁愿弃爱。
况且,戚少商是大侠。而顾惜朝的手上,染着毁诺城和神威镖局两大门派的鲜血,背负一身累累血债。
正派邪道,一目了然,不言而喻。
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还是不要唤醒沉睡的记忆。以免我们拔剑相向时,因念旧情而下不了手。
(注:①选自《逆水寒》DVD人物简介)
戚少商来到雷卷大帐中,雷卷正吸烟研究着地图。
油灯火焰跳动,在烈风中狂舞。映得大帐红光闪闪。在边塞,连火苗都这样热烈奔放。
“卷哥,深更半夜了,还在工作呐。”戚少商坐在他对面。
雷卷磕了磕烟斗,漫不经心道:“你大半夜跑来不只是想来慰问我吧。”
戚少商挠挠头,讪讪一笑:“卷哥未免太尖利。那我就直说。我是想问,顾惜朝是什么来头。”
“不知道。”雷卷无奈摇头。
“不知道?”戚少商瞪大眼睛,惊问:“你不知道他的底细,怎么就能把他贴身带在身边?按你一贯作风,一定会杀了他。更何况毁诺城和神威镖局都已遭灭门之灾,江湖上已人心惶惶,卷哥这时怎么这样沉得住气?”
“他说他无可奉告。我起过杀他的意,但被他察觉。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我。”雷卷仰头,喃喃道:“怎么会有那样的一双眼睛。黑,黑得亮丽。清,清得澄澈。又深,深得望不到底。他的眼睛里,蕴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遥远故事。难以言说,却牢牢吸引了我。所以,我不忍。”
帐外,萧瑟秋风在呻yin。
这一年的中秋节来得特别晚。平日里连云寨就已十分热闹,中秋这天更是热闹非凡。弟兄们长年守在边关,打着吃杀着过,所有人都没有直接的亲属家眷,但正因为如此,大家才迅速地融成一家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兄弟们聚在一起,就是团圆。
这里没有桂花香,没有金菊旺,没有石榴甜。这里只有一望无垠的戈壁滩。但连云山水的儿女是毫不介意的。他们有自己得天独厚的财富。阮红袍和另一位寨主勾青锋带一群兄弟来到螃蟹河捉河鲜。
大漠水浅,鱼蟹唾手可得。连河里的生物,都因这漠北的水而长得健壮彪悍。碗口大的螃蟹横行乱窜,挥着钳子向阮红袍这群不速之客张牙舞爪地抗yi。河虾没头没脑地乱蹦。丰腴肥硕的鱼扑腾着。
河边热闹异常。大伙儿一逮住什么河鲜就吆喝着攀比谁捉的个大。最终满载而归。
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菜肴摆了几十桌。红彤彤的大蟹,硕大的对虾,肥美的鳜鱼。当然,少不了烤得外酥里嫩的羊腿和炖得香喷喷的牛腱子。山菇煲汤每桌一锅。
作为寨子里唯一的女子,阮红袍的厨艺实在令众兄弟大为倾倒。独具特色的山寨大宴可是她的绝活。
在七年前和戚少商初识的那个除夕的年夜饭之后,顾惜朝已经七年没吃过这样美味可口的饭菜了。其他人都在兴高采烈地叙旧,他插不上话,也不想插话,只顾埋头吃菜。
偶然抬头,竟与戚少商的目光不期而遇。但只是一瞬,两个人就同时避开了对方的目光。心照不宣的默契。
戚少商刚才的眼神,就像七年前看小夕吃东西时那种淡淡怜惜。
顾惜朝压抑自己的思绪,不要飘回七年前的那个阴差阳错的除夕。
“吃月饼喽!”阮红袍吆喝得活像个店小二,将几个盘子端上桌,如数家珍道:“我这里有:五仁的、芝麻的、枣泥的、豆沙的、香芋的、凤梨的、蛋黄的——月饼,它们脸上都写着自己的馅呐!挑爱吃的拿着,人手一个,然后一起去看月亮呐!”
大伙哄闹而上去抢月饼,故意为馅争执不下而取乐。有的独霸一盘,有的嚷着阮红袍再做几笼。帐内充满欢乐。
兄弟们满意地掂量着热乎乎的月饼推着笑着去帐外赏月了。帐内只剩戚少商、阮红袍、雷卷和顾惜朝,望着空空如也的月饼盘子面面相觑。
阮红袍抿嘴笑道:“我早就预料,剩下的准是我们四个。”说着,坏笑起来,走回厨房端出个盘子,盘中正好放着四枚月饼,她笑地得意:“呐,我算得准吧?”
“好精灵古怪的小丫头。”雷卷浅笑道。
“卷哥不爱吃软粘的,我就特意给卷哥留个五仁的。”阮红袍合计道:“我呢,喜欢水果,就给自己留个凤梨的。至于大当家和小顾嘛,巧得很,都喜欢这种最甜的——香芋的。”
阮红袍热情分发月饼,四个人一同出来赏月。
翡翠楼边悬玉镜,珍珠帘外挂冰盘。
只疑残粉涂金砌,恍若轻霜抹玉栏①。
月色如水,溶溶地铺在黄沙地上。
圆月柔美如夜间的清风,如清晨花瓣的颤动,如早春里少女萌动的柔嫩的心。
顾惜朝不是俗人,不是不会触景生情。只是他刻意不去触动心中柔软的一角。所以,他装出一副无知少年的样子,在其他人啧啧赞叹月色,评品月色时,垂下头捧起月饼咬了一口。
“真甜。”他自言自语,眼中掠过一丝光彩,却被戚少商完整看见。
喜欢甜味,是因为心里太苦了么。
“你喜欢甜的?”戚少商问。
“嗯。”顾惜朝小声答,又仰头认真问:“大当家都已经是大男人了,怎么也这样喜欢吃甜的?”
戚少商的笑,多少有些苦涩。他说:“因为小夕喜欢。”
顾惜朝愣住了。戚少商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因为自己所爱的人喜欢,所以自己也就喜欢了。这很简单,却也很深刻。
阮红袍仰望夜空,像在期待什么。火红的袍子在风中舞动,格外标致。
一道光亮倏尔窜入夜幕。
“看!!!”阮红袍指着夜空,兴奋地喊。
众人仰头?——
一朵明艳的、火红的光华在夜幕中绽开!
是烟花!
仿佛听到这第一响烟花的号召似的,千千万万道光亮你不让我,我不让你,都争先恐后地跃上了天际!
争奇斗艳!尽态极妍!万紫千红!五光十色!
红的像火,粉的若霞,青的似玉,紫的如梦。
轰!轰!轰!
不绝于耳的爆鸣声,目不暇接的缤纷光彩。
世上所有可见的色彩,都蕴含在这姹紫嫣红的夜的怀抱里了吧!
顾惜朝不可避免地回忆起七年前除夕的那场绚丽的烟花。也就是那场烟花中戚少商炽热的一吻,让他懂得了爱。
他下意识地去看戚少商。然后,他怔在那里了。
戚少商被一群欢呼雀跃的兄弟簇拥着。阮红袍靠在他身边,拉着他的手,指着一团又一团美丽的烟花,惊叹、赞美。他们偎在一起,是那么亲昵。她兴奋得两颊红扑扑的,一会儿望望烟花,一会看看他的侧脸。她一脸的幸福,像得到糖块的孩子。他灿烂地笑着,温柔地看她,慢慢握紧她的手。十指交扣。
年轻男女特有的青涩美好。
顾惜朝倒退了一步。倚在一颗枯树下。突然觉得很冷。秋夜晚风吹动他的衣袍。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难过。他对戚少商,是亲情。可他心里还是很酸。
顾惜朝无神地看着那群幸福快乐的人,听着他们喜悦的喧嚷。自己一无所有。模糊的视线中,戚少商在笑,向身边的人笑。笑容温暖得像融冰的阳光。
这七年间,太多人走进你的心了。
七年前的烟花下,你身边没有这么多崇敬你的人。当时,我们紧紧依偎在一起,彼此是对方唯一的依靠。现在,你却不再需要我。
而我,七年前,只拥有你。可现在……恐怕连你也失去了罢。
眼前,依然是无穷无尽的漫天绚烂光华。
红的像火。粉的若霞。青的似玉。紫的如梦。
恍若七年前那个永恒的除夕。只是,物是情非。
寻不到花的折翼枯叶蝶
永远也看不见凋谢
江南夜色下的小桥屋檐
读不懂寒北的荒野
梅开时节因ji寞而缠绵
春归后又很快湮灭
独留我赏烟花飞满天
摇曳后就随风飘远②
哥哥,当你收获爱情时,你还会爱小夕么。
今年的秋,和七年前的冬季一样漫长。
那一天,大漠上的雷暴,和顾惜朝在丛林里经历的那一次一样惊天动地。
黑云压城。闪电接地。雷声轰鸣。
电闪。雷鸣。风狂。雨骤。
雷电撕开泼墨的天幕。暗无天日。
顾惜朝不由得回想起丛林中那一夜的惊惧无助。而帐外倾盆大雨又令他身临其境。他不愿独自待在帐中重温那悲凉的感觉。
执一把青伞,向戚少商大帐走去。毕竟,看到他,心里会暖一点。
戚少商不在。顾惜朝有点失落,又去了公共的大帐。或许他在那里罢。
不愧是公共大帐,人还真多。除了阮红袍以外,其他寨主都歇在帐中。雷卷慢条斯理地吐着他的烟圈。只是戚少商和阮红袍都不在。
“这俩人也真是,谈情说爱也不找个朗快的日子,非要这种破天气寻求刺激。”一位稍年长的寨主抱怨。
“喂,你都胡子一大把的人了。观念早落伍了,别乱点评。”另一位寨主玩笑道。
正说着,戚少商就拉阮红袍飞进来了。两人都淋成落汤鸡,脸上却是快乐的笑。
“劳二哥,您说的我和大当家可都听到了呦。”阮红袍理着湿湿的长发,向那年长的寨主笑道。
“你们两个,真能疯。”雷卷磕着烟袋,感慨道。
戚少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并不答话。
“你们这群人天天就知道正襟危坐。”阮红袍笑靥如花:“难得有今天的景观,你们也不出去体验体验。外面可刺激了!我激动地给大当家高歌了一曲呐!”
此言一出,她自己和戚少商都有些脸红。其余寨主一片起哄声。
“大当家,你可真有耳福!”一位年轻寨主拖长声音说。
随后是一片哄笑声。
顾惜朝静静走到帐门后,默默撑开黄金鳞送他的那把青伞,走了出去。
雷卷目送那个青衫背影消失,眼中流露出一丝诧异。
顾惜朝越走越快,走到自己帐前,四周已经无人。
松开手,青伞自手中滑落,跌在沙地上。
卷发垂在脸侧,遮住脸庞。大雨当头浇下,雨水汇至发梢流下。雨打湿青袍,原本浅浅的青色变成了深绿色。
想让暴雨把所有伤痛冲走。什么都不要再留下。
是放手的时候了。
舍不舍得都断了吧
碎了心也要放得下
不要再为了他挣扎
不要再为他左牵右挂
今后不管他爱不爱谁
快乐吗
都随他③
顾惜朝从那以后不再关注戚少商。他漫无目的地踱步,在勾青锋寨主的大帐中发现了宝藏——一架子满满的书!
虽然顾惜朝读过书,不是文盲,但这么多五花八门见所未见的书籍还是第一次见到,况且作为少年,求知欲迫切,更撩起他的好奇心。
当时勾青锋不在帐中,顾惜朝也不在意,径直走到书架下选一本看起来。
博大精深的文化牢牢吸引住这个少年的心。一时间压在心上的悲苦辛酸被洗礼,荡涤去了尘埃,灵魂升华得透明。
他深入了书中,忘却了一切。站累了,他就倚书架而坐,继续津津有味地看书。
《战国策》中的使者唐睢一句:“血流五步,天下缟素,今日是也”震撼人心,不畏强bao机智勇敢令人佩服。
《三国志》中隆中对,详述了刘备三顾茅庐的经过,给后世留下一段盛传不衰的千古佳话。
《出师表》彰显了诸葛亮为蜀汉基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左传》中曹刿论战,让人赞叹曹刿深谋远虑和卓越的指挥才能。
《列子》中的愚公移山告诉人们只要下定决心,持之以恒,任何困难都能战胜的道理④。
读了些记叙类的史书,顾惜朝又拿起诗词类。他太激动太兴奋,读到黄昏也不愿起身点支蜡烛,就着一点点昏暗的光,连挪地方都懒得挪,就又翻开一本《诗经》。
“嘿,小鬼,竟来这儿偷书看?”勾青锋一头拱进大帐,见顾惜朝坐在书架下如饥似渴地看书,先是吃了一惊,后坏笑着嚷道。
顾惜朝正看得恍惚,勾青锋突然驾到也令他受了一惊。他勉强扶着书架站起,有点窘迫地说:“勾子哥,你的书太好看了……”
“小鬼,连恭维的话都说得这么磕巴。”勾青锋笑着弹了一下他的脑门,道:“看我的书可要收费呦!”
顾惜朝可怜兮兮地捂着脑门,不知如何是好。
勾青锋极喜欢顾惜朝这般神情,颇有兴趣地打量他。信手拿过顾惜朝手中的书,看到他正翻开这本《诗经》的第一张。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勾青锋大声朗读,搞得顾惜朝十分难为情,垂下头发遮住脸,局促地摆弄衣角。
“小鬼,你才一丁丁点大,就读这种诗?”勾青锋戏谑道:“读得懂吗?让我来注释一下,淑女呢,就是小红袍,君子呢,就是大当家。他们俩合起来呢,就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懂了吧?”
勾青锋自顾自地说着,没察觉顾惜朝黯淡的眼睛。
接下来的日子里,顾惜朝几乎是住在书架边了。他饥渴地阅读,对每一本书都充满渴望,恨不得将它们一下子吞下去。
他对盛唐的诗词,有着浓烈的热爱。
云卷云舒,花开花落。
读一首唐诗,便如拔出了一支锈迹斑斑的古剑。精光黯淡中,闪烁着一尊尊成败英雄不灭的精魂;生死契阔,气吞山河,金戈铁马梦一场,仰天长啸,归去来……都在滚滚大浪中灰飞烟灭——多么豪迈的唐诗啊⑤!
当他翻读李商隐的诗,却是另一番感受。
灞桥的水涓涓地流,流不断历历柳的影子。木兰轻舟,已理棹催发,离愁化作昨夜的一场秋雨,添得江水流不尽。折尽杨柳留不住的,是伊人的脚步;挽断罗衫留不住的,还有岁月的裙袂。一曲骊歌,两行清泪,君向潇湘我向秦。西出阳关无故人,何日再逢君⑤?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当读到“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一句时,顾惜朝怔了良久。这句诗印在心上,挥之不去。
已是晚上,身旁的烛焰红光顽皮地跳跃着,像想搞个恶作剧。
顾惜朝失神地品着这两句诗,执书的手随意地垂下。
火焰点燃纸张的爆裂声将他飘忽的思绪猛扯回来。他低头一看,手中的书一角正被烛火燃烧!
顾惜朝大惊之下慌忙将火踩灭。惊慌查看,这本诗集的右上角已被火烧掉一块,每一页右上角的字全被烧没!原本干干净净平平整整的蓝皮诗集,现在右上角少了一块,纸边上是漆黑的灰烬,极不和谐。
他毕竟只有十四岁,几乎是出于本能,他急忙将这本书塞进书架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希望不会被人发现。藏完书,他背靠书架剧烈喘息,心怦怦狂跳不停。
顾惜朝拿出《史记》的下册。这本书是仅剩的唯一一本他没读的书了。他艰难地翻开,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看书,完全看不进去。眼前总闪现出刚才那本被烧毁的诗集,和勾青锋爱书如命的表情。
大帐中有人进来。他惊慌抬头,来的却不是勾青锋,而是戚少商和阮红袍。在他们进来的那一刻,无数只小小灯盏飞进来,一会儿闪着幽蓝的光,一会儿又闪着莹绿的光。点点流萤舞动。
是萤火虫。(全本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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