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裂翼》 二
“小顾,好久没见你耶,听说你来这做学问,我和大当家给你提了些天然的照明灯!”阮红袍笑得俨然像个大姐姐。/WWW。qΒ5.cOМ//她边说边跟着萤火虫转圈圈,和它们嬉戏。
顾惜朝稍稍平静一些,瞅着落在掌心上可爱的小萤火虫,奇道:“都已深秋了,怎么还有萤火虫?”
“大漠这边比较特别吧。”戚少商和蔼道。习惯性地挠挠头。
“谢谢你们了。”顾惜朝客气道。
“你看上去心情不是太好。”戚少商坐在他身边,问:“发生了什么吗?”
顾惜朝垂首不语。咬紧下唇。
阮红袍见状,不和萤火虫玩了,也坐在顾惜朝身旁,关切问道:“怎么了?”
顾惜朝深吸一口气,站起来从书架中取出那本诗集,摆到两人面前。
戚阮二人对望一眼,都微觉紧张了。
戚少商端起烛台,小声问:“是不小心把书靠着火了么?”
顾惜朝黯然点头。显然是个犯错的孩子低头认错的表情。
“哇,你看书看得未免太专注了吧。”阮红袍轻声叹道。
“问题是现在我该怎么办。”顾惜朝为难道:“勾子哥马上就回来了。我倒底是告诉他呢,还是把书藏在角落里?”
“勾子没事就检查这些书,这些书可都是他的命根子。他很快就会发现的。所以最好别藏,坦白从宽。可是……”阮红袍小心翼翼问戚少商:“勾子会不会打小顾啊?”
戚少商沉吟一下,答道:“依勾子的性格,会。”
顾惜朝委屈道:“他干嘛这么在乎这些书啊?”
“他喜欢过一个女孩子。当初他不大识字,女孩子嫌他没文化,拒绝了他。以后他刻苦读书,终于啃透了几本书,感动了那女孩子。就在他们情好日密时,辽军打来了,勾子不得不离开她来边关抗辽。等勾子五年后回去,女子已另嫁了人。女子无奈,只能把自己的藏书都送给勾子留作纪念。就是这些书。勾子一直带在身边,就像那女子在他身边一样。”戚少商慢慢叙说着,无限惋惜。
顾惜朝愣了一会儿,小声道:“原来这样啊。那我让他打两下也没什么。毕竟这些书对他太重要了。”
刚说完,顾惜朝就被戚少商刮了一下鼻子。只见戚少商微笑道:“说什么傻话呐。我们还能不帮你么?”
“对呀对呀。”阮红袍接话道:“红袍姐我打架不行,劝架却是好手呐!”
话音刚落,便见勾青锋一掀帘子走了进来。
“呦,你们怎么来了?”勾青锋奇问。
顾惜朝倏的站起来,拿着诗集大踏步走到勾青锋面前,直视着他,道:“对不起。我弄坏了你的书。”说着将被烧的残书双手递过去。
勾青锋一颤,一把抓过诗集,端详烧毁的书角。痛心与愤怒写在脸上。
“我就知道,你根本不爱惜书!”勾青锋对顾惜朝大吼,抡起拳头向他挥来!
顾惜朝没有躲闪,闭上眼睛等待这一拳落在脸上。
“勾子!”戚少商一个箭步冲上去,擒住勾青锋手腕,道:“你冷静冷静!他还是个孩子!”
阮红袍也道:“勾子,他不是故意的,而且他已经跟你道过谦了,你就原谅他吧。他比你小这么多,你忍心打他么。”
顾惜朝思量一下,说道“我可以赔偿你。”
“赔?你赔得起吗?!我这每一本书都是无价之宝!”勾青锋愤愤甩开戚少商的手,大声道:“我不稀罕你赔!但我再也不会给你书看!你不要再来了!”
顾惜朝环保双膝蜷在榻上,耷拉着脑袋。长长的卷发乌黑,垂落在青衣边。
阮红袍坐在他旁边,托着脸发愁地对踱来踱去的戚少商说:“大当家,拜托别晃悠了,我头都晕了。你有没有想出办法啊?小顾只剩《史记》最后一本没读了,咱得帮他完成这个心愿呐。”
“实在不行的话,就算了吧。”顾惜朝无精打采道:“你们已经很尽力了。谢谢。”
话音未落,鼻子又被戚少商温柔刮了一下。
“又说丧气话。”戚少商微笑责怪道。
顾惜朝摸着鼻梁仰望戚少商含笑的眼睛,有一种微妙的快gan。
戚少商摇晃食指,神秘道:“我决定——用苦肉计。”
“啊?”顾惜朝和阮红袍同时惊叹道。
“苦谁的肉啊?”阮红袍疑惑问道。
戚少商将自己额前垂发向后潇洒一甩,大义凛然地用拇指指向自己。
顾阮两人顿时绝倒。
(注:①选自《红楼梦》中香菱学诗片段
②选自许嵩《断桥残雪》
③选自张宇《雨一直下》
④选自苏教版初三语文书文言文
⑤选自吴克欣《唐诗里的zhong国》)
“勾子,咱们好久没比酒量了,今晚决个胜负吧?”第二天晚上,戚少商捧了十大坛烈酒兴冲冲找到勾青锋。
“哎呀,勾子可比不过大当家。大当家可是千杯不倒啊。”勾青锋自谦道。
“究竟谁千杯不倒,还得让事实说话。”戚少商打开坛子倒酒入碗,豪爽道:“来,干!”
“好!”勾青锋与戚少商酒碗相击,仰头豪饮。
两个人一坛又一坛喝得天昏地暗。帐外,阮红袍和顾惜朝窥探着他们醉酒狂态,不jin哑然失笑。
夜已深。勾青锋终于歪倒在榻上,含糊呓语:“再来一坛……”说着,鼾声便响了起来。
戚少商今日也下了血本,喝得头重脚轻,但远远不会醉倒。踉跄来到勾青锋跟前,摇晃他,喊了两声:“勾子,勾子……”
勾青锋烂醉如泥,翻过身嘀咕一句便又睡着了。戚少商确定了他醉倒,忍俊不jin地掀开被褥为他盖好,然后来到帐帘,揭起帘子,小声对顾阮二人坏笑道:“我把他放倒了。”
于是三人一同蹑手蹑脚溜进大帐来到书架边。
阮红袍小心点燃支蜡烛,抬头向顾惜朝甜甜一笑:“可以看了。”她又转头向戚少商娇嗔道:“这就是你传说中的苦肉计?我看你喝得挺自在,不苦嘛。”
戚少商挑眉:“怎么不苦?我都快撑死了。”
顾惜朝看看他们,感激道:“谢谢。”
“快看吧,你盼了好久呐。”戚少商温言道。
“嗯。”顾惜朝坐在书架下,心潮澎湃地翻开了那本书。
夜未央。烛火可爱地摇曳,像个听故事的小孩子。
顾惜朝看得投入之至,他从未这么珍惜一本书。看一字记一字,几乎可以将整本书倒背如流。
时间随着他翻动的书页一点点飞过。
书架后,勾青锋熟睡的鼾声一起一伏,很是可爱。阮红袍困意袭来,连打哈欠,带着女子特有的柔媚声线,很悦耳。帐外是夜间凛冽的寒风呼啸,帐内烛焰跳舞之声很轻,很动听。
一点点红红的火光,晕出一轮静谧祥和的夜。
真的,很温馨。
顾惜朝终于看完,放下书,抬头看戚阮两个人。
阮红袍枕在戚少商肩头,秀目微闭,似是睡着了,嘴角还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戚少商揽住她的腰,任整个身体由她依靠。戚少商也闭着双眼,但好像没完全睡着。他不像她一样笑意明显,但他神情里是难以形容的欣悦。阮红袍在他怀里,他们就像融为一个整体。一个金黄,一个火红,长发交织垂地,红红火光映在二人脸上,渲染出微妙的幸福。
顾惜朝浅浅笑了。像慢慢绽放的兰花。他的笑,不再有苦涩,取而代之的是欣慰与虔诚的祝福。
哥哥,只要你幸福,就好。
我愿站在你不再关注的角落,默默为你祈祷,为你祝福。
辽军再次发动了进攻。
戚少商一身戎装,飞身上马,带领七大寨主与连云寨万名精英奔赴战场。雷卷率霹雳堂弟zi作为后援。
连云寨中,只剩顾惜朝和武艺平凡的连云寨兄弟。人们只觉得顾惜朝是个普通少年,只会点防身的武功,没有人知道他身怀绝技青龙吟,与戚少商、雷卷的武功不分伯仲。
顾惜朝原本为九幽和辽军效力的念头被戚少商等人的强烈爱国情怀动摇了,以致想帮助戚少商打退辽军。
戚少商这次动用了几乎全部的精英人马,顾惜朝认为很不妥,却没机会告诉他,因为他走得很匆忙。
顾惜朝也说不出究竟怎么不妥,直觉告诉他,寨内空虚无守,不是件好事。
羽矢纷飞,战马嘶鸣,大漠被烈火和硝烟燎遍。
逆水寒所到之处,血光飞溅。
残酷惨烈的战争。
出鞘剑
杀气荡
风起无月的战场①
连云寨的弟兄个个是血性好汉,为国不惜抛头颅洒热血。辽军再骁勇善战,也敌不过这万名本色男儿。大宋其他关卡都易攻,惟独连云寨无往不胜,所向披靡,辽军攻十几年毫无进展。
战到一半,辽军已丢盔卸甲。剩下的辽军好像突然得令,迅速撤退。
“追吧!”阮红袍急道。
“恐怕有诈。”戚少商眉头锁紧。
“辽军人数远没有预计的多。而且这次应战的军队很不济。这不符合常理。”雷卷凝重道。
“也是啊,探子报过,这次辽军组织了精英的军队。要不然我们也不会把精英全调出来,把寨子空着扔一边啊……”阮红袍迟疑道。
恍若晴天霹雳,雷戚二人对望一眼,都是无尽震惊。
戚少商掉转马头,大喝一声:“全速撤退!!!”率先策马向寨子奔驰而去。
阮红袍也似恍然大悟,惊得望向雷卷。
雷卷咬牙恨道:“调虎离山。”
戚少商疯狂地挥鞭策马,直把马背上打得鲜血淋漓,他却仍觉太慢。
一寨子的人命啊!上万条活生生的生命啊!辽军三万精兵铁蹄踏过,会是什么后果!
我怎么这么蠢!怎么连一个防守都没留下!
上天,你真的要灭大宋么!
顾惜朝有些焦虑,心在一突一突地越跳越快。他不知为什么,有种不祥的预感。
登上瞭望台,凭栏而望,塞外尘土飞扬。烈风呼啸而过,吹起他的青色长袍和卷曲长发。青袍翻飞,卷发飘动。
无法平静。心脏仿佛要跳出胸膛。可大漠上一如既往地苍凉沉寂,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最后沉寂。
顾惜朝闭上眼睛,用心谛听。狂风卷起飞沙走石,刮在脸上,一阵刺痛。
西北方向,有响动。
他猛得睁开眼。瞳仁放大。
地平线尽头,千军万马奔腾而来,不是连云寨的大旗,而是
——辽军旗!!!
他如五雷轰顶,本能地回头望向寨内——老弱、妇孺、平庸的士兵……
不——
顾惜朝全力奔到警钟之下,拼命地摇响警钟!
“咣——咣——咣——”
震耳欲聋的钟声撕扯他的鼓膜。
他直到此刻,才清晰地明白,九幽的思想完全是谬论!什么优等人劣等人,什么绝对优秀的人才配活着,统统见鬼去吧!人人生而平等,都有追求自由和幸福的权利!人没有优劣之分!侵犯别人权利的人才该被消灭!
真正该死的,是九幽自己!
日日看到连云寨老老少少善良淳朴的笑容,顾惜朝的心也被净化了。夜夜辗转反侧,为毁诺城和神威镖局两起灭门血案深深自责。
“辽军打来了——所有连云寨兄弟拿好兵刃准备迎战——其他老弱妇孺赶快进入地道躲避——”
顾惜朝站在警钟高台上,向台下惊慌的人群命令。
辽军大旗渐行渐近。
地道口大开,失措的老人、儿童和妇女慌张奔入。没有一个男人趁机溜进地道,都肃穆备好兵器,整装待发。
这才是大宋的男儿!
顾惜朝感动莫名,抑住激动的感情,高声布置:“弓箭手上高台去放箭!其余人拿好兵刃上马准备!”
他从没指挥过行军打仗,但情况危急,不得不赌一局。
“只守不攻!死也要守住连云寨!”顾惜朝高声喝令。
连云寨一旦被攻破,大宋最后防线也就垮了。
顾惜朝与弓箭手登上高台。并非因为怕在台下骑马冲杀而死,而是怕连云寨弟兄失去宏观统筹。
辽军越逼越近。
“万不得已时,也要先成功,后成仁!”
顾惜朝说这句话时,哪里像个十四岁的少年。俨然是一位久经沙场视死如归的将军!要多大的魄力,多坚定的信念,才能说出这种话!
兄弟们被这个少年的勇气所感染,一腔热血斗志昂扬向迎面而来的辽军冲杀过去!
“放箭!”顾惜朝令道。
与此同时,辽军也向连云寨开始放箭。双方羽箭纷飞。
顾惜朝目测辽军数量。心凉了半截。三万辽军啊。连云寨剩下的防守的男子,也不过是一万多啊!
精英全部调走,守寨的兄弟心有余而力不足。而辽军此次调虎离山,直捣黄龙的三万全是精兵,目的就为一举歼灭连云寨。
台下骑兵很快有败阵迹象,台上弓箭手箭术也不高明,射出的箭多半被辽军截住。毕竟,对方是精兵,而连云寨兄弟不是。
顾惜朝略一沉吟,高声命令:“全部射马!”
射人先射马的确是亘古不变的真理。马一般躲不过飞速的羽箭,命中率高。
形势略有改观。马被射中倒下,不少辽军从骑兵变成步兵。而寨里兄弟还是人多马众。居高临下,砍杀敌人轻松得多。
顾惜朝取过三支羽箭,拉开硬弓。张弓搭箭,三支箭头对准辽军三个乘马的将军。
幻丽的瞳孔射出冰冷的寒光。
三支箭同时激射而出!
左右两边的两个将军均被射穿要害,当场摔下马毙命。中间的主帅挥刀一格,挡住了这致命一击。
主帅身披铠甲,金光四射。宝刀熠熠生辉。
顾惜朝根本无暇去思量这个主帅的佩刀为何如此熟悉。他又搭上一箭,拉满弓弦,狠射向那主帅!
那主帅这次没有用刀挡,侧身轻轻一抓,竟抓住了那劲速射来的箭!
主帅抬头望向高台上的顾惜朝。
目光相接,两人均是一震。
顾惜朝定定怔住了——
“鳞哥?!”
一旁的兄弟狐疑地看了看顾惜朝,不敢相信他认识辽军主帅。
电光石火之间,辽军两支箭猛射而来,顾惜朝恍惚之际,被两箭射中,跌倒在地。
“小顾!”一个弓箭手大惊想去扶顾惜朝,不料一支箭向这个弓箭手射来!
顾惜朝迅猛拔出肩上钉的羽箭,为这个弓箭手挡住这一箭。
弓箭手先是震惊,随后感激地说不出话。想帮顾惜朝处理一下肩上血如泉涌的伤口,顾惜朝却吃力地拂开他的手,低声道:“继续射马。”
顾惜朝跌撞下了高台,拔出身上另一支箭。他忍痛拾起地上零落的一把剑,深深吸气,冲向辽军。
鳞哥,你口口声声说要救大宋,你却做了辽军的主帅!既然你这般无情无义,我们不如一刀两断!
顾惜朝默念心经,挥剑格杀,青光万丈——
青龙吟!
青色的冲击波不断闪现,波及范围广。一次青龙吟可击毙十人以上。
顾惜朝从未如此疯狂滥用过青龙吟。频率太高极为伤身,他却不以为意,只求多杀快杀。
辽军战马几乎都被射,全变成步兵。连云寨兄弟见顾惜朝这样拼命,又是感动又是振奋,战斗状态更佳了。
辽军弓箭手都知顾惜朝是统领,万剑齐射向他。他真正成为众矢之的。
青龙吟需要聚力后再攻击。聚力时不能分神。所以,每两次青龙吟间歇时,顾惜朝都会身中数箭。他全力护住心脉,但流血过多,全身渐趋麻木。
“小顾,你聚力时,我帮你挡箭!”一个兄弟喊道。
“不行!不要靠近我,我会伤到你!”顾惜朝一边挥剑一边道。的确,四护法的绝技在集体攻击时是没有方向性的,凡在冲击波范围内的人都会遭到攻击。
兄弟们只能眼睁睁看这孩子疯狂地战斗,然后被乱箭所射。
一箭,又一箭。
是什么力量,让这个少年甘愿这样被一箭一箭地夺去生命。
他只有十四岁啊。
我们不得不说,中原大地上的男儿,从诞生的那天起,就拥有坚韧的毅力,刚强的血性,不屈的风骨。
“杀死辽贼!杀死辽贼!”兄弟们含着热泪吼着,仇恨地砍杀辽军。
黄金鳞紧缩眉头,看着将被射死的顾惜朝。
旁边一个弓箭手拉满弓,对准顾惜朝的头颅。
就在弓箭手即将放箭的那一刻,黄金鳞突然挥起玄武刀将弓箭手砍死!
“黄将军!你干什么?!”副将惊愕道。
“撤兵。”黄金鳞冷冷道。
“什么?!我们马上就得手了!”副将越发愕然。
“撤兵!这是命令!”黄金鳞威严训道。
号角响起,辽军后撤。只剩百个tuo不了身的辽军继续缠斗。
顾惜朝握剑的满是血污的手,抖得剧烈。
努力挥剑,青光四射!与此同时,钉在身上的数十支箭全部弹出,力道之强,仅用箭尾便射死十几个敌人!
他已千疮百孔,却倔强地不肯倒下。他坚持战斗,和两个兄弟与几个辽军缠斗到连云寨门口的主帐。
再也没有力气使用青龙吟,只能无力地举剑格杀。
“青龙护法?!”突然,一个辽军惊叫望着顾惜朝。
顾惜朝心中一凛,仔细看那辽军才发现他是鱼池子里的一名弟zi。
“你……背叛了神君……”剑刺穿了那弟zi胸膛,但这句话却让两个连云寨兄弟清楚听到。
顾惜朝拔出剑来,回头望那二人。
其中一人突然向帐外跑去,大呼——
“他是九幽的人——”
寒光一闪,鲜血飞溅。
顾惜朝怔怔盯着倒地而亡的两个兄弟,像蓦然被火灼烧,右手抽@搐一下,痉luan般松开了。血铸的剑掉在地上,叮的一声,随风而逝。
我干了什么?我居然杀了连云寨的人!
不……怎么会这样……
血液快要流尽了。顾惜朝身体失去支点,慢慢瘫软下去。
帐帘蓦得被揭开。
戚少商、雷卷、阮红袍。众兄弟。
所有赶来的人,在看到顾惜朝的那一刻,表情都凝固住了。
不知道顾惜朝只穿青衣的人,都肯定会认为,他今天穿了件纯红的衣袍。只是,衣袖下流淌着红色的液体。
鲜红的液体汇至发梢滴下。
啪嗒。啪嗒。
原本清秀美丽的脸上,蜿蜒着一道道妖娆的惨红。绵延着燃烧般的绮丽。绮丽到恐怖的程度。
他看到他们,绽开一抹释然的笑。美得诡异。
顾惜朝倒在地上。
“惜朝!!!”戚少商冲过去,颤抖着抱住他。
顾惜朝感受着久违七年的怀抱的温暖,恍恍惚惚地笑了。
三分欣慰,三分满足,三分幸福,一分绝望。
死囚问斩前尚且有断头酒喝呐。他死前能有幸再重温一下渴望了七年的怀抱,也算无憾了。
这是七年后戚少商第一次抱他。这是自他们认识以来戚少商第一次叫他“惜朝”。
想到这些,再加上刚才用青龙吟太频繁而震伤了内脏,顾惜朝喉间一股甜腥窜上,一口鲜血喷出来,全喷在戚少商衣襟上。
所有人都哽住,说不出话。
戚少商的手,轻轻抚mo他满是血污的脸。
“对不起。”
顾惜朝模糊看见戚少商眼中的泪光。他笑着握住戚少商的手,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努力地微笑着说——
“大当家……寨子,守住了……”
含着欣慰的笑意,顾惜朝闭上了眼睛。
下颔慢慢向后仰去了。牵着的手松开。手上的血溅在地上,点点殷红。
“小顾!!!”阮红袍也扑过去,眼泪掉下来,冲刷着顾惜朝脸上的血。她哭道:“我们……来迟了。”
戚少商跪在地上紧紧抱着他。戚少商垂着头,长发遮住眼睛,看不清表情。
“大当家,你救救他啊,现在或许还来得及……”阮红袍泪眼模糊望着戚少商。
“他死了。”戚少商的声线很飘忽:“已经,死了。”
人群传出低低的啜泣声。
帐外,萧瑟秋风在呻yin。
(注:①选自胡彦斌《诀别诗》)
“大当家!”突然,那个被顾惜朝救过的弓箭手冲进大帐,打破了这肃穆的气氛。
“他还可能有救!”那弓箭手激动道:“给他服下这个!”说着,将一颗青色药丸递过去。
那是青龙珠。是守护青龙的最后一道屏障。
戚少商正欲接过,雷卷却一横烟杆挡住弓箭手,冷冷问:“谁给你的?”
弓箭手脸色渐变苍白,终于支支吾吾道:“是……辽军主帅……”
此言一出,人群哗然。都是无边的震惊。
雷卷严肃看着戚少商:“他是辽军的人。难道你要救一个敌人么。”
戚少商坦然直视雷卷深邃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在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我不会放弃。”
那么有力。那么坚定。那么倔强。
戚少商把青龙珠放到顾惜朝口中。他含一口水,贴在顾惜朝冰凉的嘴唇上,口对口地将水注入,让顾惜朝咽下青龙珠。
顾惜朝昏迷了两天。戚少商和阮红袍这两天里对他悉心照料,全然不理会寨中愈来愈烈的舆论谴责。
虽然顾惜朝挽救了整个寨子,但兄弟们毕竟对辽军恨之入骨。现在听说顾惜朝和辽军有牵扯,自然有一大半的人要与他反目成仇。
只有戚阮两个人目睹了顾惜朝身上的伤口。那天褪去顾惜朝浸透鲜血的衣衫后,他们愣了良久。
雷卷没有去看望过顾惜朝。他一如既往的冷静。
“把他关进地牢吧。那才是他该待的地方。”晚上,雷卷吸着烟对戚少商说。
“卷哥,你不觉得自己很残忍么。”戚少商面无表情道。
“我把他的一切疑点给你列个清单,你就知道该怎么做了。”雷卷吐一口烟雾,缓缓道:“第一,他认识辽军主帅。第二,他一直隐瞒自己的来历。第三,他的武功堪称绝世,以前却从未显露过,以致我们都以为他只是个普通孩子。第四,昨天我们还没冲进大帐前,分明听到有一个兄弟在帐中大喊‘他是九幽的人’。根据那位兄弟当时的语气和语径,那个‘九幽的人’好像是个出人意料的人物。第五,昨天我们赶到大帐时,其他兄弟全都战死了,可只剩他一个人。我观察了,当时帐中只不过有五六个辽人。他和另两个兄弟联手,杀死辽人轻而易举,但为什么那两个兄弟全死了,他却活着?而且,两个兄弟都是朝着帐帘倒地而亡的,不像是战死,更像是想逃出大帐而被杀死。他们究竟见到了谁,知道了什么事,才会想逃跑?大帐中最后可只剩顾惜朝了。”
戚少商听着,手按太阳穴,紧锁眉头。他闷声道:“卷哥认为,顾惜朝是辽军派来的奸细,是九幽的人,是么。他杀那两个知道他底细的兄弟灭口,是么。可是,卷哥,如果他是奸细,他为什么还要拼死守护连云寨。为什么心甘情愿地被乱箭活活射死。他完全可以和辽军里应外合灭了连云寨。他完全可以杀尽寨里的老少,而不去受那一箭箭穿透身体的痛苦。”
“这也是我唯一想不明白的地方。”雷卷望着一轮残月,叹息道:“或许他只是辽军和九幽的一枚棋子,为了达到更高的目标,九幽不惜牺牲他?不能妄下结论,这一切都要等顾惜朝醒来之后再细细审问。”
戚少商沉默良久,道:“可以审讯他。但不可以把他关进牢房。他现在还在昏迷,高烧不退,需要人照顾。”
雷卷摇头叹道:“认识你以来,我还从没见过你这样袒护过谁。”
第三日,顾惜朝才悠悠醒转。
阳光透过大帐洒在地上。帐内空无一人。
他的头昏昏沉沉的,全身的伤口都隐隐的痛。无力地撑榻坐起竟花了很长时间。
帐帘撩开,几个人走了进来。
勾青锋和另一位寨主带着两个兄弟在顾惜朝榻前站定。
“小顾,跟我们去议事大帐。大当家要在那里审问你。”勾青锋尽量严肃地说着,仍有掩饰不了的为难和不忍。
顾惜朝看看这几个人,又看看勾青锋手中拿着的一副镣铐,然后就全明白了。
审问。多让人寒心的字眼。
失落地叹息一声,顾惜朝吃力地下了榻,抬头淡淡道:“请稍等一下。”
勾青锋很耐心地看着他系好腰带,披上青衣,修chang的手轻轻抚平衣褶。缓缓整理齐腰长的卷发,拿起月牙木簪,绾起长发,月牙簪斜斜插入发间。脸侧垂落的卷发,遮不住眼中浅浅的忧伤。
即使是去接受决定生死的审讯,他也不肯蓬头垢面地出场。
这是他惟一能恪守的东西了。
见他穿戴整齐,勾青锋咳了一声,摇了摇手中镣铐,道:“小顾,请配合我们,这是不得已的事,你就委屈一下吧。”
看着锃亮的手铐脚镣,有那么一瞬间,顾惜朝想反抗,想冲出大帐逃跑。他六岁那年因偷东西而被衙门抓去,挨了一顿毒打后又被关在监牢里。那是他第一次被戴上镣铐。粗糙的铁皮磨得他手脚血肉模糊。从那以后,他心上就对这种东西产生了阴影。
眼前忽然浮现出戚少商的样子。
顾惜朝就仿佛一下子有了勇气。他走到勾青锋跟前,顺从地伸出双手,手腕并在一起。
勾青锋瞧瞧眼前这双白xi的手,无奈地给他套上手铐,“咔嚓”一声,两铐合拢,铐住了他的双手。
顾惜朝看了看手腕,试着一挣,却是徒劳。铁链紧得超出想象。
又是“咔嚓”一声,脚镣也合拢了。脚踝被紧紧卡住,有点疼。
“小顾,你为什么不反抗?难道你真是奸细吗?!”勾青锋终于忍不住顾惜朝逆来顺受的反应,揪着他大吼。
顾惜朝的眼神,空空的,像那天空。
勾青锋叹恨一声,和另一位寨主一起,从左右两侧抓住他的手臂,把他向议事大帐押去。
沉重的镣铐限制了他的脚步,他跟不上勾青锋的步伐,脚下总是绊到。勾青锋索性用力一抬,把他拖进了大帐。
铁链刮过地面的声音,极其刺耳。
帐中,坐着戚少商和雷卷。几位寨主站在两旁。
顾惜朝刚站住脚,勾青锋便压他肩头欲摁跪他。
“勾子,别这样。”阮红袍突然道:“寨子里没有跪的规矩。”
勾青锋会意,只得押住顾惜朝,不再摁他。
顾惜朝抬起头。
苍白。虚弱。憔悴。
整个人看上去都轻飘飘的,迎风便倒。双手被铐,无力地垂下。让人怀疑那厚重的铁链会不会把他纤细的手腕勒断。
他本来就消瘦,这番起死回生折磨后竟又瘦了一圈。
依然是一袭青衣,一头卷发。但此刻的弱不jin风完全颠覆了战场上的勇猛喋血。若不是现在他眼中还残存一丝桀骜不驯的戾气,人们真不敢相信这是同一个孩子了。
苍白的薄唇。无神的大眼。
戚少商深深看着他,不说话。
雷卷点烟。烟气缭绕中,雷卷开始了问话。
“顾惜朝。你是辽军的人么。”
“不是。”
“你为什么认识辽军主帅。”
“……他是我的师父。”
“你为什么不和他联手铲平连云寨,而与他作对。”
“他已投靠了辽军,我不再承认他是我师父。”
审到这里,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觉得无限希望。从顾惜朝言辞,大家都听出他并非通敌卖国的奸细。
雷卷话锋一转,问:“你是九幽门下么。”
所有人都清楚看到顾惜朝单薄的身子一颤。他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明显,垂下头低声道:“……不是。”
雷卷皱起眉头,道:“你为什么这样迟疑。”
顾惜朝咬住嘴唇不说话。怎么能让他承认,自己是那个魔鬼的门下。怎么能让他承认,自己在世间最肮脏的地狱苟活了七个年头。怎么能让他承认,自己在鱼池子经受万般非人的凌辱虐待后,已经不可挽回地变成了一个人格扭曲的恶鬼。
疯狂地屠戮。毁诺城、神威镖局,还有一路上形形色色的无辜的人……穷尽世间之水,再难洗净手上的血迹。
雷卷见他不回答,心里渐渐明白了。只顾问下去:“你杀了连云寨两个兄弟灭口,是么。”
顾惜朝毕竟才十四岁,太难掩盖自己的情绪。听这一问时,胸口jin不住剧烈起伏,咬牙道:“没有。”
“你杀过多少大宋的人。”雷卷盯着他的脸追问。
“我没杀人。”顾惜朝已无法面对,闭上双眼硬撑道。
“你在撒谎。”雷卷威严道。
“我没有。”顾惜朝横下心,睁大眼睛昂首说道。
啪的一巴掌落在脸上,打得很重,他的头被打偏到一边,眼前发黑,耳中嗡嗡作响,口腔咬破,血慢慢从嘴里流出来。
动手打人的是那个叫穆鸠平的寨主。顾惜朝杀的两个人都是这寨主的好兄弟。两兄弟惨死于顾惜朝之手,怎能不令他勃然大怒。
“你还狡辩!”穆鸠平扯着他的领子恨恨道:“你说,你还要杀多少人!九幽倒底要干什么!辽人倒底要干什么!你究竟有什么任务!混进连云寨有什么目的!说!!!”
顾惜朝居然淡淡笑了。似不屑,似调侃,似倔强,他说——
“无可奉告。”
穆鸠平肺快气炸了,抡起巴掌猛抽他的脸!一巴掌接一巴掌火辣辣地甩在脸上,耳中狂鸣不止,嘴角淌血。
雷卷淡漠地吸着烟看这一幕,并不阻止。
戚少商定定看着顾惜朝被打得鲜血飞溅。拳头攥得格格作响。
阮红袍再也看不下去了。上前拉住穆鸠平手腕,喊道:“老八!他刚活过来,你这样会打死他的!”
穆鸠平被阮红袍拉开。见顾惜朝肿胀的两颊沾了大片鲜血,阮红袍心中疼痛,掏出手巾为他擦拭。
“小顾,你告诉我们实话吧。”阮红袍心疼道:“如果你没有恶意,就别再说谎了,全都告诉我们吧。就算你以前真犯过错,我们也会考虑你的苦衷,会原谅你啊,你还太小,还不该死。”
顾惜朝怔怔看着阮红袍。这番话彻底触动了他心中最柔弱的部分。
他环顾帐中的人们。他们脸上,虽然有愤恨与责备,但也有悲悯与包容。
苦衷。犯错。说谎。原谅。
人们看到,这个孩子红红的眼眶中噙了满满的泪花。
他是多么渴望原谅啊。多么期望宽恕的目光啊。
可是,当原谅和宽恕摆在面前时,他却倔强地不肯示弱,不肯接受。
“我不要你们可怜!不要你们原谅!”他嚷着,拼命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不要再费口舌了,要杀就杀,我不怕死!”
“八爷我就成全你!”穆鸠平怒吼着掂起长枪,向顾惜朝头上狠刺下去!
阮红袍惊呼一声,想去阻挡,但已来不及了!
一股劲风乍起,巨大的冲击力将穆鸠平弹飞摔在地上。
黄金披风的英姿身影守护在顾惜朝身前。是一直沉默的戚少商。
“咔嚓”一声巨响。戚少商将那支铁质长枪生生折为两截!
戚少商把两截长枪狠狠一掷,深插入地。看到他怒不可遏的目光,所有人都一阵心惊。
顾惜朝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又捡回一条命,戚少商突然转过身扯开他的衣衫!他大惊之下挣扎扭动,却被戚少商紧紧钳住,强硬地将他的青衣自肩头扯下。肩膀、脊背、胸膛全都luo露出来。
“如果你们还有良心,就看看他的伤!”戚少商高声喝道。
包括穆鸠平在内,所有人都静了下来。
触目惊心。惨不忍睹。
惨白的皮肤上,密密麻麻布满了孔。前胸、后背、双肩,无一例外。就连心口处,都扎出四五个箭头大的孔。没有上百箭,是射不出这样稠密的创伤的。
本来勉强涂药止住的血,经过刚才的折腾,又缓缓渗了出来。上百个孔中,一缕缕鲜红蜿蜒流淌着。
苍白的ji肤,殷红的鲜血。如同火红的毒蛇在皑皑白雪上游zou。是燃烧的冰雪。是血红的月亮。是日落时的火烧云。
顾惜朝苍白地闭上双眼。垂下头,卷发遮住脸庞。
“不管他来自何处,不管他是否杀过不该杀的人,不管他最初接近我们的目的是什么。在他摇响警钟的时候,在他布置防守的时候,在他战场上浴血奋战的时候,在他万箭穿心却不肯倒下的时候,我们还有什么理由怀疑他。我亲眼目睹他死在我面前。他死前的最后一句话,我们都听得清楚。那是‘寨子守住了’。为了守住寨子,守住大宋,他死过一次了。连生命都可以放弃,我们有什么资格再说他另有所图。”戚少商缓慢而有力地说:“他死的那一刻,我坚信,他和我们是一条心的。既然他有难言之隐,就不要逼迫他说出来。他才十四岁,比我们小六七岁。这样审问他,不但粗暴,而且残忍。这件事过去吧,不要再审了。”
“大当家,放过他,他继续害人怎么办?!”穆鸠平很不识趣地大声道。
戚少商瞳孔中立刻撩起火焰。他愤怒道:“你连这点起码的信任都没有么!这次如果没有他,连云寨在就被辽人夷为平地!死难的兄弟要比现在多得多!他替兄弟们受了上百箭!他被射死,救了多少兄弟的命!你现在居然还要杀他!”
穆鸠平还想争辩,戚少商威严断喝:“谁再审问顾惜朝,就是跟我戚少商过不去!”
几位寨主都低头不再言语。
雷卷感慨地摇了摇头,默默吸烟。
晚风瑟瑟,透出寒意。
戚少商无意识地踱步到顾惜朝帐前,竟没勇气掀开帐帘走进去。
进去后说什么呢。他不知道。
戚少商又不想进账,又不愿离开。徘徊在帐前,从帘缝中窥探。
顾惜朝坐在桌边。桌旁点着一支红烛。卷发半遮住脸,青袍下垂。像在冥想些什么,眼神迷幻。唇角勾出一丝难得一见的温情的笑意,不再像平日里的孤傲清冷。红红烛火怜惜地抚mo他憔悴的脸。长长的睫毛在他颊上投下一抹淡影。
戚少商见他欣悦,也不由得露出一丝笑意。
顾惜朝似察觉帐外有人,惊讶一望,见一抹熟悉的影子投在帐上,心中一暖,笑道:“大当家,进来啊。”(全本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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