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雾中的复活10
“曾经,他也最喜饮茶。”热气在女子漆黑的杏眸中杳然蒸腾,她随手拭了下,柔声道,“这是他当年从翘英庄特意买来的茶,现如今,也只剩下这么一点了。”
“哈,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她垂下头来,抿了一口淡色茶汤,说道:“果然,老茶保存的再好,都有一股子陈腐的霉味儿。”
钟离淡淡勾唇,星月般的凤目簇着丹霞色泽。
“嗯……却是好茶。”
“是么,多谢。”女子温柔的笑,“好了,你们想要知道什么?”
钟离摇头,眼尾散开一道清浅的弧光。
陆景璃便立时明白了。
她想了想,随口接上女子先前吟诵的那阙词,“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心人易变。容若的词太过伤悲,读起来不觉有餐风食露,慨然而怆之感。既然夫人您提及此阙,那么我想问。”
“当年同他共饮此茶的你,心变了没有呢?”
女子轻轻一笑,温柔如水的语调中竟多出几分奇怪的情绪。
“小姑娘,你倒是会明知故问。”
“你应该在集市上听过我的传言吧?其实那些都是真的,我就是个抛妻弃子的坏女人。而且,我认为,追求好的生活,并没有什么过错。”
她将手边滚烫沸腾的茶水一饮而尽,任脆弱的喉管里刮起一阵沙哑的剧痛。
“我已经尽力了,我变卖了家中所有的东西,变卖了自己所有嫁妆、四处求人、可是……”
“可是,他的病永远不会好了。”女子撕扯着巨疼的嗓子,低哑的重复道,“我尽力了,真的尽力了。然后我想要过上好的生活,这样没有错处。”
“你们说,对吧?”视线转向众人,漆黑眸中荡漾着无边的水雾。
倒是与小羽如出一辙,
陆景璃转着手里那方小小的石珀,视线随着石头里面那抹琥珀色的流光转动。
流光过处,划出一颗严密方正的岩纹,它们正紧紧环绕着岩心。
生生回转不休。
其实,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
这时,伴着一阵重物撞击的声音,熟悉的公鸭嗓子再也压抑不住主人的怒气。
只见辉子拍案而起,黝黑的面庞里泛着一团深红,他反问道:“你没有错?你扔下重病的丈夫,还有年幼的孩子,独自一个人离去享福,难道不算有错?”
知不知道……他把蓬乱的头发尽数捋到脑门上,深吸一口气:“小羽有你这样的母亲,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要是像他一样生来就被父母抛弃……
要是像他一样,从来都没有得到过温暖,会不会,就没这么在意了?
他眼神一暗,想起小羽看向她水色淋漓的墨瞳,想起他不断颤抖的唇,
心里下意识看向女人依赖的眼神。
声音弱了一点,“就算你要抛弃他们,也不该把最后一点救命钱拿走吧?”
“是啊,你说的很是。”女子唇畔微弯,直接承认了,她没有指责辉子擅自置喙自己的家事,反而用一种轻松的语调,说着不疼不痒的话。
“所以,这漫长的一个月内……在那名旅商身边的日日夜夜,我过得并不快活。回忆…在折磨着我,思念…在焚烧着我,我想念我的孩子。”
“所以,你回来了。是不是你以为,回来就可以弥补一切吗?”辉子冷笑。
“不,我想,你说错了。”女子淡淡扬眉,平淡的瞳孔中放出几道平淡的光泽,“我得纠正你一点,我并不是回来弥补的什么的,小羽,我的孩子,我要带他走。”
“什么?”辉子不可置信的叫了声,“你的意思是让小羽也跟着你抛弃自己的爸爸?简直不可理喻!”
她也不怒,只是垂头笑着,温婉如水的目光中,蓦然划过一道意味不明的晦涩。
这股飞速而逝的情绪被陆景璃捕捉到了。
她移开视线,鸦羽般的眼睫微动,有暖金色的岩纹自她瞳孔深处密密麻麻散开。
委实说,她现在颇有些恍然,自己竟从女人寥寥几语中,品出一种难以逃离的绝望感。
逼仄、窒息。
比霜雪还要冰冷,比磐岩还要厚重。
她开始审视自己的思维,也不由得在想,自己是不是也自始至终,受了外界对她评价的影响?
便先入为主的开始认为,她是个恋慕荣华、抛夫弃子之人,进而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恶感?
是的,是有。她心里说着自己绝不为三观裹挟,却在省视事情的时候,率先有了善恶的判断。
陆景璃深吸一口气,定下心来,换了一种心态,重新打量眼前这个女人。
她依旧是明眸皓齿、装扮妍丽的模样。
堆墨如云的乌发被精巧的束成坠马髻,如蔷薇委地低伏,发间镶嵌有几颗晶莹圆润的明珠,与耳畔的两颗明月珰一同,在她白皙耳垂下熠熠生辉。
她的面容亦如蔷薇清露那般娇美,粉腮娇面,面靥点出寸寸春光,只不过脸上的妆容着实有些厚重,层层叠叠的把她妍丽明媚的五官都遮挡少许。
不,不对,女子分明在自己家里,却作何深夜严妆至此?这一点着实非常怪异。
陆景璃蹙眉思索着,清亮的茶汤随着她转动手腕的动作,晃荡出点点水音。
她只能猜想到两种可能:
一则,女子已预先料到今夜有人来访,便刻意理妆,等待来者。不过,这点在陆景璃看来,可能性极小。毕竟女子初见他们时,那种防备、警戒的姿态,还深深刻印在她的脑海之中。
其实她自己更倾向于第二种可能性:女子是刻意打扮给某个人看的,她想向那个人传递她此刻的状态。
至于这人是谁,已经不言自明了。
……
当然,以上全是她的设想,并不为真相,也有可能事实是基于第三种可能。
于是她目光轻动,一面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她,一面随意问道:“所以你此次归家的目的,只是为了带走自己的孩子吗?”
女子嘴唇蠕动了下,涂满口脂的唇边有一丝白痕。那是皲裂的痕迹。
“是的,我的孩子不能留在这里吃苦。”女子面上温柔如水的浅笑着,严整的妆容下,难见破绽。
她穿的是当下最为名贵的细鲛纱,如烟云细雨般堆在身上,脆弱感顿生,任谁都不肯指摘这样一名楚楚可怜的女子。
辉子可看不惯这些,他阴阳怪气道:“这么说来,你打定注意抛弃你的夫君咯?还肯屈尊从富商身边回来告知一声,真是辛苦您了。”
虽然他读书少,其实也知道,自己现在这种行叫做‘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人家如何行事并不与他相关,可他却还是出声替小羽说,“小羽真的很爱自己的爸爸,你没有考虑过他的感受?”
女子拢起袖边的锦绸,锁边的银色丝线刺入掌心里也恍然不觉。她蹙起罥烟般的眉头,突然道:“是我之过错。我会把这一个月来,在旅商身边赚的的财物,一半儿留给我的前夫。”
辉子简直要被她逗笑了,难道她认为摩拉就可以弥补一切吗?正想开口讽刺时,女子突然从袖笼里抽出一页洒金薄纸。
密密麻麻的簪花小楷,整齐的布在其上,分条缕析的指出孩子抚养、财产分割等一系列问题。
一切都严正有序,颇合契约之国的风范。
唯有纸张底下的落款,孱弱虚浮,与满纸的字迹显得格格不入。
那里,落下一个名字、一个日期。
姓名。“魏时洲。”
日期。今日。
女子拿着和离书在诸人面前简单的晃了一圈儿,随着她抖落纸张的动作,一股腻人的香气从纸张里油油飘荡出来。
是霓裳花的香气。霓裳花娇嫩、一般只分布于望舒客栈或是璃月港,旁的地方不见其踪。
这么说来,这纸和离书,是女人早就在望舒客栈里已拟好,只待今日签订的了。
“契约已成,财产已割,我并不对我的前夫,也就是魏时洲负有任何义务。所以……”她用柔软的眼神看向辉子,“所以,你不可以指责我。”
这话简直讽刺,听得辉子头上的毛发飞快立起,他粗着公鸭嗓,怒道,“劝你不要得意的太早,你的杀人的嫌疑没有清呢。”
“是的。”女子点头,丝毫不见愠怒,随口道,“接下来,就是解决疑问的时间,你们请吧。谁先来?”
……
“我来。”
陆景璃率先开口,由于茶棚里有小羽在场的缘故,钟离先生并没有披露太多细节。
她只模模糊糊的知道,尸体是在今晨发现的,而且,无法确认死亡时间。
而且这名旅商是在三天前失踪的,与小羽妈妈失踪的时间,为同一天。
“你是何日离家,何时同你口中的那名旅商相识,又是何时他身边离去?”三个问题套在一起,陆景璃刻意串起案件的时间节点。
“我约莫在一月前离家,给小羽留下了些日常家用后,便拿走家里余下的钱财。”女子的语调极为平静,仿佛只是随意在讲述一个别人的故事那样,“我拿着这些摩拉,打算去璃月港生活。恰巧,在路途中偶遇黄先生。”
“哦。”她小小的吞了口尾音,“黄先生也就是你们口中所说的旅商。他对我很是欣赏,告诉我,只要好好跟在他身边,便可以吃香的喝辣的。”
“所以,你就改变了主意,不去璃月港了?”陆景璃眸中潜入一点月色,“抱歉,请你继续。”
女子点头:“是的。本以为日子可以这样安稳的过下去。谁知,十天前,黄先生的面色越来越差,我跑去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可他并不想告诉我,只是说‘商场上的事情,你们女儿家不要东问西问’。”
“既然是黄先生的要求,我虽担心,但也知道不该继续追问下去了。可是,三日前,黄先生的情况却突然急转直下。”
说到此地,女子淡然如水的音调中终于带上一丝颤抖,“黄先生他,他突然失控了,举止疯疯癫癫,活像个疯子!”
她的眼神怔怔的,蜜色嘴唇一张一合,似在模仿那名旅商断断续续的口气:“破、产,竞、争,商、会,复、仇…一个个、一个个的,都想要我性命……我偏不怕,你们,哈哈,哈哈哈……”
“我、要索命、你、们,哈哈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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