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那是在姐姐的生日宴上,曦宁第一次见到祁恒。他是皇叔成王的不受宠的幼子,一个人孤零零坐在角落无人陪伴,父亲则在一旁大呼小叫地吃酒。曦宁一向很烦,一时起了兴头,想要跟他一起出去玩。没错,跟他,对于明漓公主而言,则是绝无仅有的。对于祁恒而言,毫无疑问的,这是一次宣召,虽然他那时好像并没有意识到。
玩过几次后,曦宁愉快地发现,这个看上去笨笨的小孩,并不令人讨厌。至少,连他的好欺负都是恰到好处点到为止并且令人愉悦的——在她,这是极为难得的。
皇后默许了两人的来往,因为曦宁狡黠地使她相信,他是她的堂兄,他们之间是绝对安全、什么都不会有的,她大可以放心。况且,她总得有个人陪着玩呀!除了一个并不成器的哥哥,和一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她在这宫中并没有什么亲近的人,她很寂寞。
大部分时候,曦宁是沉默的,什么话也不说,偶尔祁恒来了,她一高兴,热闹说上一阵,余下的时间两人各自发呆。曦宁走到窗棂外面去,静静看着窗外的太阳、月光或是新开的花儿,抿紧的唇角看不出喜怒,淡漠的眼睛也敲不出喜爱的神情。祁恒靠着柱子坐在一旁,一天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他们就这样长大了。祁恒的表情让人看不出他是开心还是难过,不过曦宁并不在意,她只要他来了,仅此而已。
皇宫大部分时候都是安静的,这样的安静背后是庞大的权谋与血雨腥风。在这样的土地滋养着,曦宁出落成一个美丽、灵动的少女。她本就生得冰肌玉骨,长久的高高在上的地位又使她炼就了一副硬心肠,轻易不为人所动。
“祁恒哥哥,你陪我说话呀!”忽然,曦宁绕到他面前,悄悄说道。祁恒便举起她的一只手,一手放在她的腰上,曦宁心满意足地倚靠在他的臂弯里。“这样才好。”她说,声音里有种懒洋洋的柔软。
他的手在她头上方停驻半晌,最终垂了下来,指尖划过她的肌肤。曦宁半眯起眼睛,偏过了脸。祁恒动作一顿,撇下她就转过身走了几步。曦宁急忙拦上他,“不要生气嘛,哥哥。”她娇滴滴软软地喊他,停驻在原地,等着他转过身来哄。
他讨厌她这样戏弄他,可是他说不出口,他更讨厌她明知故犯,她对他的厌恶与羞耻,视而不见,毫不在乎。
等了很久,曦宁见他岿然不动,有些生气了,她不满地嘟囔:“你怎么还不过来呀。”她气冲冲地说:“你以后不要来了!”接着她赌气转身离去。
夜深了,月亮爬上枝头。曦宁一个人待在宫殿里,趴在小床上,一声不吭。月光透过窗棂照射进来,屋子里一片雪白。她垂下头去,将脑袋埋进棉被里,没有听见从外面传进的脚步声。
他一言不发,只是用力将她圈进怀里,曦宁挣扎了两下,却被他箍得更紧。她靠着他的胸膛蹭了蹭,他低下头去贴着她的脸,她感到他的皮肤冰冰凉凉的,她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埋怨道:“你刚才去哪里了?”照例没有回答,曦宁叹了一口气,重又满足地贴紧他的胸膛,听着他不同于以往的、深长的呼吸声,与急促又剧烈的心跳。
“我以后不能再这样进宫了,朝臣们会说闲话的。”他仿佛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盯着她的眼睛,“你长大了,以后,你要出宫来见我。”“可是我不想出宫。”她皱了皱眉头,小手抓紧了他的衣角,“你明明知道我不喜欢——”“好吧。”他猝然长叹,他放弃了。“你过来嘛,这样我就看不到你了。”她抬起胳膊,祁恒安抚地拍拍她的后背,趁机转过了身子,曦宁伸出双手,拿过他旁边那只手来握紧,偏过脑袋,满足地笑了。
曦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依恋着祁恒,可她就是离不开他。她早已习惯了不流露真情,这样的话也从没对任何人说过,可是祁恒,祁恒,和别人是不一样的。他不懂。他不懂有什么要紧,她甚至不希望他懂。他希望他什么都不要知道,就安安静静留在她身边,就好了。可是她知道,如果有一天祁恒想要离开,她也不会有什么难过与不舍。如果他出了什么事,她也不会太伤心。她就是这样的性子,天生如此,谁也改不了。
起码现在,祁恒不会使她感到厌烦,也不会激起她的杀戮之心、轻蔑,或者别的东西。起码现在,她还不会想要毁了他。毁灭,毁灭在她手里。祁恒不是那种人,他们心知肚明。他们两个都对此心知肚明。曦宁也不会对他爱恋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他们都清楚这个——或许祁恒不知道,但这不重要。她的感情和理智之间有一道清楚的分界线,她对这条弹簧的动静敏感得很。是的,她不喜欢祁恒,或者说没那么喜欢祁恒——至少不是那种喜欢,又有什么重要的呢?只要他永远属于她,她就无需真的倾心于他。
“就算我忤逆人伦,他们又能把我怎么样呢?”有一天,她不屑地说。她下定了决心。他得永永远远的、彻底的属于她。这样她才能没有后顾之忧。可是,祁恒说:“我不要。”
曦宁有些惊讶,还没来得及再问一遍,他又清晰重复了一遍:“我不要。”
说不生气是假的。曦宁抬起头,倔犟得盯着他。可是祁恒转过身,匆匆走掉。
冬日阴冷,曦宁坐在案前,百无聊赖地读着一篇策论,忽然一道阴影挡在前,曦宁惊讶地抬起头,见是祁恒,丢掉手中的书,熟练地走到他身边,抬起他的一只手,把自己锁进他的怀里。
“我以为你不来了。”她喃喃地说,固执地揪紧了他披在身上的皮草,贪婪地感受上面的温度,沾染了那个人气息的温暖。
祁恒一声不吭,却搂紧了她,偏过头去贴着她的脸,静静地。
“你折腾我,欺负我,抱怨我,我看你过得倒像很好么。”她喃喃地抱怨,祁恒也不反驳——一贯地不动声色,他从不会在她面前流露出软弱。
依赖我吧,他心想,叹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曦宁又欢喜起来,吩咐锦瑟去拿来风筝:“我自己不会放,你去放嘛,我喜欢看。”她眼睛变得亮晶晶的,瞅着他。
她这样孤僻的性子。祁恒看了她两秒:“你想要我走?你不想要我陪着你?”“这又是什么话。”曦宁摇了摇他的手,这样娇美冷冰冰的女孩子,“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啊。别这样嘛,让我开心点儿。”
好吧。祁恒叹了口气。
她说,她喜欢看。不过祁恒知道,她喜欢看的,还不只是这个。宫里每每举办比武赛,明漓公主从来都是兴致勃勃,盛装出席。在她看来,好像那些人相互击杀很有趣似的。她究竟喜欢的是什么呢?
一个暴君。
曦宁托腮望着台下的人来人往。她的姐姐婉儿年满十六岁了,陛下下旨,贵族子弟比武招亲,她当然不肯错过。惬意,惬意的一上午。她回到宫中,见祁恒坐在那里。他一向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可是经过那么多年的相处,她也慢慢摸出他的脾性了。如今,见他那阴沉沉的模样,曦宁便知他又是在生气。她站了一会儿,有些委屈:“祁恒哥哥。”
“你要是敢嫁人。”他声音低哑,眸子里却是不由分说的阴鸷,他重重道,“我就杀了他。”
曦宁心口一窒,勉强笑了笑:“这个时候提起这个做什么。”他只是冷酷地盯着她,曦宁只好说:“我知道三姐姐订亲让你多想了——可是我并没有要嫁人呀。”
祁恒从桌子上站起来,高大的身影,挡在她面前。他举起她的一只手:“你跟我发誓呀,你发誓你不会嫁人。”引诱的口气。曦宁挣扎地摇了摇头,含着眼泪,小声道:“别吓唬我。祁恒哥哥。祁恒哥哥。”
他手上一紧,加重了力道,曦宁只觉得腕骨一痛。她忽然变得冰冷,甩开他的手。她对上他那双眼睛,她的眼睛也一样不含丝毫感情,她用一种冷冷地、居高临下的口气说:“你是想要我讨厌你吗?还是,你想永远离开这里?”祁恒神色一变,有些怔怔的,曦宁又软了口气,安慰道:“你为什么要惹我生气呀,你知道我不想这样的。来嘛,我们一起去看母后宫中新开的海棠花,多好呀。”
他是冷血,可她远比他更冷血。他又不是第一次领教过这一点,又怎么会不知道。她从来不会有意逗他开心,她怎么会逗他开心呢?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而他,则只是个玩物。她身边的人都这样想。
他一直没有说话,神色莫测难辨。在花园里,曦宁满意地望着那些妍丽的花儿,他忽然靠近过来。
“你信不信。”他俯身低语,“告诉你吧,总有一天我会得到你。”
那声音十分之轻,却又十分清晰地传入她耳中。曦宁皱了皱眉,厌恶地瞪着他,仿佛是猜测着他的意图。她看见他轻轻笑了一下。难过过了头,反而不会伤心了。他沿着花园,走了出去。
又一次不欢而散,她有些郁郁不乐。显然,祁恒已经很不满了。可是,要怎么,要怎么继续把他困在身边呢?
你怎么能撇下我一个人走了呢?曦宁愤愤地回到宫中。皇后道:“今儿个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是跟恒儿出去了吧。”“不要提起他,他现在只会吵架惹我生气了,跟他在一起根本不开心。”曦宁赌气地说。皇后笑道:“怎么至于呢?跟他在一起不开心,那就跟别人在一起啊。如果他只能让曦宁伤心,曦宁跟他一起也太委屈了吧。你也快到成婚的年岁了,前几日陛下跟我提起适龄的人选,文衍侯家的长子就很不错。”
曦宁默了默,走到皇后身旁坐下,定定地说:“丈夫和,和祁恒哥哥,怎么能一样呢。他,不能像丈夫那样帮到我呀。他什么都没有。”
皇后摸着她的头发,见她满眼委屈,叹息了一声:“罢了罢了,终究。”终究是身不由己的。她岔开了话题,吩咐下人道,“将公主喜爱的栗子糕端上来。”
“你真的不理我了吗?”她固执地走到他面前,“祁恒哥哥,你看看我呀。”
“别不理我呀。”
“我为你伤的心还不够多吗?”
“坏人坏人坏人。”
她正怒斥着,他忽地睁开了眼睛:“说够了吗?”他脸上还是没什么神情,不过这已经够了。
曦宁走到他身旁,坐下,“那个文衍侯家的长子又是怎么回事?”她心虚地偏过脸。
“你说啊。”他冷冷地说。
曦宁气急,终于盛怒道:“你冲我发什么火呀!女儿家的婚事,一向由父母做主。你可以年过三十不娶,我不能过双十未嫁。”
“你的意思是说,我得找你那一对父皇和母后算账喽。”
“还是说,你想过门第二天就变寡妇。”
“你敢!”她沉下脸。
他望着她。她的选择是如此明显。
什么都不需要说了。他沉默地抱紧了她。
她见到他的第一句话是:“我们今天不要吵架好不好?我很累了。”她朝他伸出手:“来这里陪陪我。”
他在她旁边坐下,曦宁默不作声地靠在她的肩上。
“如果你那个未婚夫不愿意呢?”他偏过头问。
良久,她冷冷地道:“由不得他不愿。”话音里仿佛浸了霜,寒得逼人肺腑。
这个女人,他捧着一颗真心给她的时候,她不要。她不要。祁恒搂着曦宁,轻拍她的后背,哄她入睡。他一定要得到的啊,一定要得到。
她不要。
他想要得到的,何止是她。
祁恒沉沉吐出一口气,望向外面白色的霜花。冬天又要来了。
我怕受到嘲笑。她在心中自怨自艾。宫中举办宫宴,可她一心只想逃离那个人声嘈杂喧闹的地方。她难受得喘不过气。她浑身紧绷,从院子里走出来。亏得你是个大小姐,她勉强舒了一口气,在心里嘲笑自己的胆怯和懦弱。
环顾四周,刚放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真该死。这是第一次进宫,外面的路根本不熟,她怎们能一个人出来呢?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徽若沮丧得等着挨骂。这时,天上电闪雷鸣,顷刻间落下倾盆雷雨。徽若躲闪不及,淋了一身的雨水。她急急忙忙地往回赶,路上雨水冰凉透骨,她一时迷了路,兼年少体弱,昏倒在地上,不抱一丝希望,奄奄一息。
醒来时是在自己府中,她心中迷惑,可又不敢问真切了。见丫鬟们忙里忙外,心中默默回想着那天之后发生的一切——她似乎是昏倒了,昏倒了以后呢?又是谁来救了她。隐隐有些记忆的,可是不大真切。
这疑惑没持续多久。几天后参加长公主的宴会时,她意外地又见到了那个人——看到那张面孔,她的记忆立刻就回来了。那人察觉到她的注视,看了过来,她紧张得低下头,却分明感到他看见了她,可是目光不善
不该是这样的——他不是帮了她吗?有什么东西错了,她怅怅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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