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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8章


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好事,不过是田七曾经捕到过墨白,但因为墨白彼时是黑不溜秋的一团,田七嫌臭,给放生了。

        天地良心,墨白最爱干净,平日里除了修炼结丹和偷看花花,就是在打理自己的皮发,只可惜化形前先天因素有限,生得肤黑圆乎了些,但绝对是不臭的。

        至于田七觉得臭,那大抵是视觉和触觉的双重震撼,以致引发通感、产生幻觉。

        其实说放生也不对,放生应该是小书生那样,双手捧着,温柔的眼神注视着,蹲在河畔轻轻柔柔地将水漪和水涟放在水里,而不是抄起来一把就丢掉,嘴里还大骂着:“这它丫的是什么臭东西,黑不拉几的别脏了老子的船。”

        墨白被无情地砸在河里,溅起的不是水花,而是他破碎的心。

        然而更难听的还在后面,田七疯狂地在抹布上蹭手,嫌弃道:“特么的便秘的狗屎都比这好闻,怎么什么玩意儿都网我网子里钻,我真是服了,臭粑粑。”

        如此侮辱与挑衅,墨白自然不是吃素的,趁田七趴在船沿打算洗手之际,他一口陈年苦胆汁就呼啸而出,喷了田七一脸一嘴。

        这回真是臭的,熏得田七眼冒金星,隔夜饭都吐了出来。

        墨白道:“跟黑爷我斗,你也配。”说完,就背着手悠哉游哉地游远了,全然忘了网子里还有他的小伙伴水涟和水漪。

        而后的日子,田七只要捕鱼看到墨白,就一个劲地朝他丢石头,再后来,田七干脆连捕鱼的工具都不带了,就装一船的石头,逮着墨白打,墨白胆汁不够,往往败兴而归。

        夏日雨水多,蓝水河水位上涨,但水漪总觉得有田七一半功劳。

        及至墨白离开蓝水河,水漪总能看到田七划着船,四处寻找的落寞身影,嘴里还囔囔着:“是不是我打得太用力,臭粑粑生气了不愿和我玩了?”

        再后来,田七开着空船,手里还拿着些稀奇玩意儿,讨好似的蹲在船沿,一个劲地冲河底说话。

        再之后,水漪便没在蓝水河里见过他。

        这档子事墨白一直不知道,他对田七的记忆还停留在二人大战,自己只能做个常败将军,没少吃他的石子。

        故而墨白恨之入骨。水漪却相反,她总对田七抱有几分好感,归根结底,她认为,田七是她和小书生的红线——若不是田七抓了她,就不会有之后的小书生相救。

        小书生轻轻地将水涟水漪捧起,在一众关爱智障的眼神中,一步一步轻柔却坚定地往蓝水河走去,全然不顾大家的指点和议论。

        待走出了菜市,水漪才敢抬起头来,感激地冲小书生晃晃触须。

        小书生满眼含笑:“真可爱,我就知道刚刚你们是在装死。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救了两只聪明的、有灵性的虾,大抵也是算得上的。”

        水漪那时就想,就算是这世间最和煦的春风和最温暖的阳光,也及不上此刻的小书生半分。

        期间有富公子坐马车路过,还特意停下来揶揄道:“明是饭都吃不上,还花十钱银子买一对死虾,可真是个书呆子,满脑的圣贤心。”

        小书生却并不生气。说起来,水漪从没见过小书生生过气,就算被背叛也没有,他总是和和煦煦地笑着,像寒冬的太阳。

        小书生道:“钱是我作画换来的,本来想给瑾儿买点排骨炖汤,没想到碰到了你们。我见过你们的,你们总是在河畔玩。”

        小书生蹲下身子,将水涟和水漪放进水里,河水打湿他的衣摆,他却丝毫不在意,只是轻声叮嘱:“下次还是莫要在水浅处玩耍了。”

        水漪摆动触须表示听懂了,小书生扑哧一声被逗乐了:“果然万物皆有灵。我叫左卿影,上个月刚搬来这里,马上就要在这儿成家了。”

        水漪知道成家的意思,大抵是和他口中的瑾儿吧。

        老天也真是残忍,不到一炷香时间,水漪刚体会到什么叫“春心荡漾”,紧接着就明白了是什么叫“心如死水”,个中落差,不提也罢。

        但她还是固执地为自己取了名,蓝水漪,是在他手心里,在她内心处,泛起的丝丝涟漪。

        那天晚上,水漪又梦见了小书生,她梦见自己从水里跳起,小书生像是感应到了,回头冲他挥了挥衣袖,站在一树桃花下冲她笑。

        场景一转,狂风暴雨,花瓣飘零,碾碎了和在泥土里。

        小书生站在桥上,有些癫狂地笑着,一脚踏空迈入了蓝水河,水漪疯狂地游过去,可怎么游也游不到他身侧,小书生却还在笑。

        然后蓝水漪便惊醒了,又是一身冷汗,此后翻来覆去,再无半点睡意,她干脆和衣起身,坐到案前开始画小书生。

        其实她已经两百年没见过小书生了,之所以学画也是怕会忘记小书生,她总是夜半惊醒,凭着零星的记忆和刚刚的梦一遍又一遍地画他的脸,然后再撕毁,因为它们好像都只是她记忆中的、却又不是小书生真实的模样。

        蓝水漪只保留着小书生的第一幅画像,那是最贴近他样子的,但她已经许久没打开看过了。

        她趴在桌子上,有些绝望地想:小书生,两百年了,你躲在哪呢,我怎么还是找不到你。找不到你我可怎么报恩啊……

        想着想着,便又睡着了,迷迷糊糊听到隔壁房里细细碎碎的声音,她心道,这小黑又再搞什么鬼,却也没当回事。

        第二天起早一看,好家伙,洗劫一空,那墨白的房里哪还有值钱的家伙,连床单被褥都一应抱走。

        水漪咬着后槽牙,忿忿地想:好你个小黑,我不就昨天拉着你不让你踹田七,顺便帮着田七说了几句好话嘛,你这也不至于半夜离家出走吧。

        水漪在院子里小声地喊了几声小黑我错了,小黑你回来吧,不见反应,便也没放在心上,吃了点饭垫吧垫吧便开开心心地上学去了。

        哪知在教室门口迎面便撞上了墨白,水漪正想着要不要示弱几句,那厢墨白一缩脖子,灰溜溜地走了,还特意将脸埋进书里,防止水漪和他搭话。

        水漪心中不解,昨儿不过开解他两句,都不算帮田七说话,再者,人田七都轮回两三轮了,孟婆汤都干了几碗,以前的事,也可以说是与他无关了,小黑实在不至于生这么大的闷气。

        但自己惹出来的祸,还能怎么办,哄着呗,水漪正想着该怎么开口,齐超便进来了:“都停一下,说个事。”

        他拍拍讲桌,语气严肃:“近来天气严寒,冰雪交加,可以说是十年难遇。墨香堂坐落在山上,路本就不好走,听说昨日还有不少人滚下山坡,但愿里边没有咱武科班的,有也别说是我的学生。”

        “若是身手不矫健,建议还是都选择留宿学堂,这点墨白就做得很好。”

        水漪大惊,望向墨白道:“你留宿学堂了?”

        墨白缩缩脖子,pp往凳子另一侧挪了挪,就是不吭声。

        好家伙,难怪昨天下午回家晚,水漪还以为他是在等她,原来是办理住宿手续去了,难怪今天出门早不理她,原来是心虚。

        水漪心里本有几丝“孩大不由娘”的伤感,见墨白怵成这样,也不好意思再多说什么,只好轻声道:“这可是你自己的选择哈,别到时候别人问起来说是我虐待你。”

        墨白这才松一口气,将遮脸的书放下道:“别人?哪有什么别人,不论谁问,我都会说水漪姐姐对我最好了。”

        因着墨香堂两大美男都选择了留宿,今年的宿舍格外的抢手,供远远不应求,听说墨白兴高采烈地拖着行李想与花溅泪共住一处。

        哪承想花某人摆摆手,骄傲地告诉墨白,他交的是独栋单人间的钱。

        墨白居心叵测地交了双人间的费用,这下盘算落空,只得另寻他房,大抵是断袖之名远扬,转了一圈也没人愿意容纳他。

        后来听说花溅泪旁边的屋子又小又破没人住,算是双人间的价钱,墨白就高高兴兴地住进去了。

        那地方水漪去看过,破破烂烂的,便劝他换间房或者回去住,墨白不愿,一是房间已满,二是这地儿离花溅泪最近,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此地千金不换。

        水漪拗不过他,说多了反而显得自己居心不良,便随他去了。

        哪承想到了下午,天外一飞石,不偏不倚将花溅泪的房间砸了个稀巴烂,可怜的花溅泪握着被退的住宿费,只得天寒地冻里另寻他住。

        水漪背着墨白给他抛过橄榄枝,花溅泪死活不肯,左一个男女有别右一个男女授受不亲,简直是顽固不化。

        水漪偷偷跟了他一阵,每每见他满怀希望地进去,垂头丧气地出来,心里越发觉得自己此举十拿百稳,又自信满满地去搭讪。

        甚至低于市场价,花溅泪还是直把头摇。

        水漪虽然遗憾,但人家宁愿露宿街头也不愿与自己同住一屋檐下,她总不能一棍子给他敲晕,再一麻袋套回去吧。

        正欲放弃之际,一少年冲出来拉住她的手道:“姑娘,我愿意。”

        见水漪一脸迷惑,少年生怕她不愿,将手抓得更紧些道:“我愿租姑娘的房,不必低于市场价……嗯,高于也未尝不可。”

        水漪上下打量他一眼,长得虽不能与花溅泪媲美,但总归白白净净,看上去很好相处,应该是个不错的租客。

        少年见水漪此状,便知有戏,忙趁热打铁:“姑娘,强扭的瓜不甜,我这样自然蒂落的瓜才是最甜的,而且我还有打扫做饭,勤快得很,保准姑娘出租满意。”

        水漪暗自点点头:这小伙,嘴甜勤快会来事,自己正愁小黑走了房间无人打扫呢,租给他不仅挣钱,还省了找小厮打扫的费用,租给花溅泪哪有这好处。

        水漪反握他的手,以示自己对他十分满意,还未来得及说上两句,就被花溅泪拽住了手腕:“我摇头的意思是低于市场价不可,可不是说我不租。”

        如此,好事成双。

        水漪欣慰地拍了拍花溅泪的手背,又拉过少年的手详谈细节:“你说你会做饭,可都会些什么菜?可会做天陵菜?”

        闻言,少年本黯淡下去的眸子又亮了起来:“会的,会的。在下不才,就是打南坞来的。”

        “南坞可是好地方,国都天陵更是富庶,我虽未去过,但已在不少游记话本里见过对它的描述,百步一池,举目皆诗。”

        少年摇摇头,重重地叹了气:“那都是曾经,如今奸臣……不提也罢。”

        水漪拍拍少年的肩膀,宽慰道:“没关系,以后桐柏城便是你的第二个故乡。你我投缘,房租嘛,我给你减……花兄,你怎么咳嗽了?”

        花溅泪掐了掐嗓子:“偶感风寒,不碍事。”

        “不碍事便好。话说这位小兄弟如何称呼?曾经姓朱,移民后姓花?哦,那也是花兄。花兄,既然你我如此有缘,房租……花兄,你又怎么了?”

        花溅泪清了清嗓子,不是很自在道:“偶感风寒,有点碍事。”

        这回水漪还未开口,移民小兄弟抢先道:“兄台,我是看你不租才上前来的,姑娘既知强扭的瓜不甜,不愿租房给你,你又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断我们呢?”

        花溅泪站得笔直:“没准她爱吃酸的。”

        水漪无暇顾及什么酸不酸甜不甜,只听到小兄弟说自己不愿租房给花溅泪,不由真心好奇、诚心发问:“我几时说过不租与他?”

        这话到了小兄弟耳里便变了味道,他对二人的戏弄很是气恼:“你既已租与他,又何必拉我在此说这许多?”

        水漪更加不解了:“拉你在此和租房给他有矛盾吗?难道和你南坞的风俗有冲突?那我先给你赔……”

        还未说完,便被小兄弟无情打断。

        “我虽非本邦,但二位也不必如此羞辱。”说完,便一甩袖子怒气冲冲地走了。

        水漪看着那人的背影,满头问号化作一声叹息:“南坞人竟如此阴晴不定,日后我可如何去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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