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在里奥·冈萨雷斯迄今为止二十八年的人生中,十六岁之前的生活都可谓称得上是乏善可陈。不过,值得一提的是他出生在黑公牛国一个沿海的小镇子上,那个地方有着如画般的风景:像迷宫一样错综复杂的小巷子里,随处可见在那红砖砌成的房屋墙壁上盛开的鲜花盆栽。里奥·冈萨雷斯是被他的母亲,人称阿妮塔·冈萨雷斯女士,一己之力带大的。据说这位不幸的女士的丈夫——本来是一位码头工人,在她怀孕期间加倍卖力地在码头做着搬运工作。然而脚下一个不注意,他在甲板上搬运集装箱时不小心滑了一跤,脑袋重重地磕在了成堆的木箱子上。于是炎症趁机侵袭了这位码头工人的脑子,不出一月,他就留下怀孕的妻子离开了人世。
阿妮塔·冈萨雷斯成了寡妇。她不得不用那双早已被针线扎出过不知道多少个孔的手更加卖力地绣花,织布,好养活她和她的儿子。里奥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贫穷的滋味:家里的日常饮食只有硬得可以把前来偷东西的贼打死的面包,用豌豆卷心菜等蔬菜熬煮而成的绿色糊糊,只有在节庆时,餐桌上才会出现用各路内脏打碎了做成的香肠和奶酪。里奥第一件新衣服,还是他五岁生日那年邻居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里奥长到稍微懂事的年纪后,阿妮塔·冈萨雷斯就拿出家里几乎所有的积蓄,将他送到了由当地教会出资建成的一所专门给平民家的孩子读书的公学。她不想让自己的儿子重蹈他父亲的命运。事实证明,阿妮塔女士做出了一个堪称高明的决定,小里奥读起书来十分刻苦,成绩从来没有让他自己,老师以及母亲失望过,尤其擅长数学。而这也为他之后人生的改变埋下了种子。
后来小里奥又长大了一点,因为长于口算和心算,他去了当地的一间杂货店里打起了零工,帮店主算算账之类的。虽然工资微薄,但好歹能为家里的日常饮食多添一点牛奶和干酪了。
这一做就是好几年。那年里奥十六岁,杂货店的店主便对他提出了建议:他这样聪慧的孩子如果一辈子留在这个小镇里,那实在是太可惜了,于是店主提议里奥不如去首都碰碰运气,说不定能找到一份好工作呢。
不得不说这个提议对里奥的吸引力十分巨大,他几乎没有出过小镇,一直以来对外面的了解,也仅限于学校里那些由各路好心人捐赠的二手书。阿妮塔对儿子想法表达出了无条件的支持,将自己这些年来存下来的钱大部分都给了他,唯一的愿望,就是他归来看她时,能带回来让她和他父亲的在天之灵骄傲的成绩。
就这样里奥怀揣着母亲的祝福,满怀憧憬地踏上了前往首都王城的旅途。
然而他的希望在还没到王城时就已经遭受了重大的打击:无论是他还说阿妮塔都低估了前往王城一趟需要的花费,当他好不容易踏入纸醉金迷的首都时,身上带着的钱甚至不够他去路边哪怕最便宜的旅馆里歇上一夜。事实证明来自现实的冲击总是接踵而至的,在首都碰了不知道多少次壁,里奥终于认清了一个事实,他在家乡引以为傲的算数能力,在这片全国最为繁荣的土地上,根本不值一提。
不过上帝总算是宽容的,彼时正好赶上王城一家咖啡馆急缺人手,那家店的老板看里奥年轻,手脚也还算勤快,就将他招为了服务生。首都到底是首都,哪怕是端盘子这种听起来似乎不怎么高端的工作,工资也比里奥以往在家乡的杂货店算一天账来得高。于是里奥开始了他的打工生涯,不过其实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在咖啡馆端了大约半年盘子后,遇见了彼时名字前还没加上“堂”的费尔南多·阿维拉·巴列斯特。
阿维拉·巴列斯特比里奥大不了多少,他在一个悠闲的午后造访了那家咖啡馆。当里奥为他端上黑咖啡和杏仁蛋糕时,阿维拉·巴列斯特就跟他聊了几句。他得知里奥在家乡时数学好,还算过帐,便随意说了两个二位数,让里奥心算出它们的乘积——这正是里奥最为擅长的,不到十秒内他就在脑子里完成了整套运算的流程,而且结果完全正确。这叫阿维拉·巴列斯特对他很是赏识,便告诉里奥,自己家的老管家准备退休了,家里正在筹划着招募新的管家,问他有没有兴趣。
毫无疑问,这对里奥·冈萨雷斯来说是一个多么难得的机会。他当即就答应下来,没过多久,就随着阿维拉·巴列斯特到了后者家里的庄园。他在那儿跟随即将告老还乡的老管家学习,学得很快,老管家也好,彼时的巴列斯特伯爵及伯爵夫人对这个年轻人也很是满意。于是,等老管家离开后,里奥·冈萨雷斯便正式成为了巴列斯特庄园的管家。
里奥·冈萨雷斯担任庄园管家一职后不久,彼时还是阿维拉·巴列斯特的未婚妻的索菲娅小姐,上门造访了。
那一天,里奥·冈萨雷斯尽到了他身为管家的职责,随着主人一起在门口等待客人的到来。而在当时还未改为夫姓的索菲娅·加西亚·佩纳小姐提着裙角,优雅而轻盈地走下马车的阶梯时,里奥·冈萨雷斯在一瞬间以为自己看到的是西域的宗教著作里经常提到的天使——圣洁,纯真并且熠熠生辉。她戴着一顶镶嵌了蕾丝边和蝴蝶结的白色遮阳帽,一边喊着未婚夫的名字,一边飞奔着跑向阿维拉·巴列斯特,并且无视了后面苦着脸提醒她要注意仪态的女仆。明明穿着绿色束腰长裙和高跟鞋,索菲娅却是健步如飞,裙摆随着她的动作飘起,掀起一阵微风,甚至将在一边呆住的里奥·冈萨雷斯的头发都吹起了些许。同时吹乱的不只是里奥·冈萨雷斯的头发,还有他的心绪。
他失魂落魄地,看着阿维拉·巴列斯特牵起了索菲娅的手,和她一起进了巴列斯特家的府邸。里奥·冈萨雷斯在那一天体会到了一种让自古以来不知多少文学大家都甘愿花费笔墨去长篇大论地描写的情感。他不可避免地在心里质问起上帝,这是不是上帝带给他的考验,给了他一个多少人都求不来的工作机会,却让他不得不忍受一种叫人痛不欲生,深入骨髓的折磨?
然而里奥·冈萨雷斯在被单相思折腾的同时,也依旧能保持清醒。他知道如今自己和索菲娅小姐是绝无可能的,无论从什么方面来说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未来。于是他决定默默地守望她,在她面前,永远地扮演一个勤奋,忠诚,值得信赖的管家形象。无论是在她应邀前来巴列斯特家作客时,还是她穿着婚纱跟阿维拉·巴列斯特走过教堂的红毯时,还是她嫁给阿维拉·巴列斯特,正式改名为索菲娅·巴列斯特·佩纳以后。无论在什么时候,里奥·冈萨雷斯都不会将他对索菲娅女士的爱意宣之于口,他会任由它在他的心底疯狂生长,长出枝芽和藤蔓,然后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腐烂消逝。哪怕是在难得的假期里回到家乡看望母亲和曾经善待过他的邻居时,他也不敢对他们任何一个人诉说这件事。
索菲娅也确实将里奥·冈萨雷斯当做一个好管家来看待,并且仅仅止步于此。她对阿维拉·巴列斯特的爱意并不比里奥·冈萨雷斯对她的爱意要浅。她将全身心都奉献给了自己的丈夫,乃至于前往那些奢华的宴会时,或者在哪个午后时光与自己的好友在庭院里闲聊,当里奥为她们端上茶,黄油饼干以及搭配巧克力酱的油炸小吃时,她毫不吝啬地向众人展现她对丈夫的情意,对他学识的崇拜等等。
直到后来巴列斯特家的老伯爵和伯爵夫人先后故去,阿维拉·巴列斯特正式继承了父亲的爵位后,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那时候,距离伯爵夫人的葬礼结束并没有过多久,整个庄园还沉浸在一片凄凉萧瑟的氛围中。
里奥·冈萨雷斯在那个下午前往后院修剪秋日的杂草。这是他日常工作的一部分。然而,当他路过堂费尔南多·阿维拉·巴列斯特的卧室时,却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是人的声音,好像有两个人。其中一个他一下子就听出来属于堂费尔南多·阿维拉·巴列斯特,另一个——好像是家里的哪个女仆。他们的声音不是正常的说话声,而是人在进行一些足以令身体筋疲力尽的运动时才会有的那种断断续续,带着喘的语调。
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时,里奥·冈萨雷斯僵在了原地。他不可避免地想到了索菲娅夫人,她是那样地爱着她的丈夫啊——朱丽叶对罗密欧的爱也莫过于此,那样忠贞,坚定地爱着——她知道丈夫在婆婆刚去世后,就对她不忠了吗?倘若她不知道,那是多么地可悲!可假如他把这件事告诉她呢?除了给她徒增烦恼,或许什么都不会发生吧?甚至,里奥觉得如果向索菲娅报告了这件事,会引起她的怀疑,会让她怀疑他是别有用心,想挑拨她与丈夫的关系,这对他来说,是何等地叫他难以忍受!
于是,里奥·冈萨雷斯选择了隐瞒此事。直到很久以后,他也不敢确认自己的选择到底正确与否,因为他偶尔会在夜晚十分,当堂费尔南多·阿维拉·巴列斯特外出应酬时,瞥见索菲娅一个人偷偷地在房间里抹泪的背影。她是因为什么而哭呢?她撞破了丈夫不忠吗?他不敢问。
再后来,又是一年结束,里奥·冈萨雷斯照例得到了假期,回家乡与母亲好友共度。当他再度回到巴列斯特庄园时,却获悉了令他无比震惊的消息:索菲娅病倒了。其实人总会生病的,但索菲娅得的不是一般的病,她得的是那种传闻里被称为对放荡之人的惩罚的病。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闭门不出,甚至连丈夫的面都拒绝见。里奥·冈萨雷斯曾经偷偷从门缝往里看过两眼,索菲娅女士完全变了一个人,昔日白皙细嫩的脸颊早已溃烂,就连五官都很难辨认出来;如鸦羽般乌黑的长发失了光泽;曾经丰满的身体瘦削得只能勉强挂住衣服。
他鼓起勇气进去跟索菲娅谈过几次。索菲娅女士原来早就知道丈夫出轨了,但她出于对丈夫的爱,不愿因此跟他决裂,反而一直觉得是自己做得不够好,没能让丈夫对她满意——真是个傻女人!就是现在她染了病,她也不肯因此怪罪丈夫,甚至为着家族的名声着想,甚至没有请专业的医生来看过病,只能用一些没什么真正作用的药物来吊着一口气。里奥·冈萨雷斯痛彻心扉地目睹了索菲娅被病痛一点点地夺走生气的全过程。而她下葬后没多久,堂费尔南多·阿维拉·巴列斯特就明目张胆地带了一个女人回家过夜。
里奥·冈萨雷斯的世界被怒火笼罩,他既无法想象,那个看到了他的才华,为他的人生提供了巨大转机的男人,竟然凉薄至此;他也对自己感到愤怒,倘若一开始撞破老爷私会女仆,就将此事告知索菲娅女士,就算她不理解,也要帮她面对现实,为她出谋划策,那么最后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他对堂费尔南多·阿维拉·巴列斯特的不满在心底日复一日地增长。直到本次前来大邱做生意的船上,阿维拉·巴列斯特在一个无星的夜晚里喝了个酩酊大醉,开始跟管家吹起牛来。
里奥·冈萨雷斯无法遗忘那天晚上听到的话。阿维拉·巴列斯特哈哈笑着说,他偶尔还会想起索菲娅,想起她对他的爱意——她是多么爱他,以至于到死的那一刻,还在想着他。他亲口承认,妻子如此死去,如此为了他而死,让他感到了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誉,到目前为止,他沾染过的无数女人里,还没有一个对他情深至此的。
这段话让里奥·冈萨雷斯的愤怒和恨意彻底爆发。于是就在那一刻起,他打起了把老爷杀了的主意。他不能忍受——不能忍受自己当做天使一样憧憬,仰望着的女人,被这样一个风流成性的男人当做一个可以炫耀的玩具。他开始暗中策划,以前他随着老爷来过大邱几次,知道阿维拉·巴列斯特会去醉花楼找乐子,因而,他决定,让这个人死在醉花楼里。
至于时间,在中秋节这种热闹的节庆日死去,是最好不过了。正好,醉花楼里竟然还有个被阿维拉·巴列斯特点过的姑娘,因为染了病被赶出来。不管源头到底是不是他,总之,这绝对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对象。万事俱备,阿维拉·巴列斯特果然没有防备地喝下了被他动过手脚的葡萄酒,在难以忍耐的灼热之下,打开了包厢的窗户。
当子弹穿过阿维拉·巴列斯特的脑袋时,里奥·冈萨雷斯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他当场仰天大笑起来。
活该,他想,给我在哈迪斯的宫殿里接受审判,然后在地狱里承受永恒的痛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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