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藩镇衙署梅花堂,张逐轻坐在雕花楠木条桌前,手指轻捻着《大昭辞典》的扉页。他眼眸深邃,表情肃正,还在回味自己在红莲水榭出的丑。
初始被沈长袖揭开遮羞布,他急火攻心,又对她说了重话,现在想想不禁懊悔。他逼她做掌书记,推己及人,谁都会不高兴。
李毕在旁边,擦拭着案几。他一直擦一处,不敢和盛怒的张逐轻搭话。
李毕自诩为人圆滑,从来没想过自己也会闯大祸。
张逐轻郁闷地瞥了眼手中书,又换了只手撑着下颌,无聊地翻看。他在文字方面并无天赋,心高气傲不许人教,对着《辞典》几天几夜,还是个睁眼瞎。但他现在特别想学习,恨不能马上就让沈长袖对自己刮目相看。
转眸又看见李毕,忽觉他格外讨厌,皱眉冷道:“李毕,你出去。”
“大人,这……”李毕尴尬。
“出去。”
李毕一个激灵,忙应声是,出门时,却见沈长袖远远走过来,忙躬身行礼:“夫人。”
张逐轻听到“夫人”二字,特别意外,下意识将《大昭辞典》收起。他没想到沈长袖会这么快来找自己,内心有些喜悦,手指都不知从何安放,只得故作深沉地“咳咳”两声,抬眸看向沈长袖。
只见沈长袖梳着堕马髻,斜斜簪一枚灵芝玉簪,穿着缎面圆点翻领窄袖绯色长袍,蹬一双马皮靴,蛾眉淡扫,精神爽利。如此亦男亦女的扮相,中和她素日的娇柔妩媚,平添两分英姿,却是让人耳目一新。
张逐轻一时怔住,不知她来做什么,大拇指的玉扳指轻轻叩着楠木条桌桌面,掩饰自己的慌乱无措。
沈长袖昂首向前,淡然道:“张逐轻,你既让我当这掌书记,我今日便要上任了。说吧,让我做些什么?”
沈长袖只字不提他附庸风雅的事,也不责备他强人所难,倒出乎张逐轻所料。
“嗯……”张逐轻就驴下坡,也不敢提了。但他还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沈长袖,对空缺的掌书记一职具体要干什么,亦是完全不懂。他只听李毕说,让沈长袖做掌书记,便可以名正言顺让她十二个时辰随侍左右。
五指盖着额头,张逐轻默了会,才憋出一个任务:“上次让你看了河东这几年的军费账目,你就接着管账吧。”张逐轻打了个响指:“李毕,进来。”
李毕麻溜地进来,他弓着身子,低眉瞥了眼沈长袖,又瞥了眼张逐轻,惊奇地发现空气中并无火药味。“大人,唤属下何事?”
“给沈书记再拿些河东的账册。”
在来衙署前,沈长袖也打听过,掌书记一职主在起草各类文书,管账并非她的分内事。但她入衙署便发现,这里格外冷清,除了节度使府的亲兵,几乎无人走动,便了解了个大概。
张逐轻清剿完王守德的牙兵团和其党羽后,底下几近无人可用。他的幕府现在就是个空壳子,就他和李毕两个光杆头头。难怪他每次出门,都是孤身上阵。
河东十六州的财务账册,散乱地堆在衙署书库的架子上,仍然保留着当初张逐轻清剿牙兵后的狼藉状态。李毕把册子搬到桌上时,沈长袖甚至被掀起的灰尘呛着。她皱眉,指尖捻过封面,能在扉页留下一个鲜明的指印。
见沈长袖在自己附近的楠木椅上坐下,也不和自己搭话,张逐轻有些尴尬,便翘起二郎腿,一抖一抖的。
沈长袖翻开册子,白日的光影映照一段雪白纤细的颈和娴静绝俗的侧颜,接近立秋的天气,张逐轻忽地燥热难耐。
他扯了扯自己的领口,又抄起旁边一杯冷茶,灌了下去。茶泡久了发苦发涩,他也不觉有异。
李毕忙知趣地退了下去。
沈长袖对管账本没有兴趣,但她天生好钻研,看了一会竟然觉得津津有味,下意识道:“我渴了,给我倒杯茶。”
头也不抬,玉白的手向前伸出,指着张逐轻的方向。张逐轻正扇着风,翻一下辞典,看一眼沈长袖,见她娴熟地讨茶喝,不禁别扭:“沈长袖,你指挥我?”
沈长袖这才从浩繁的帐册中回过神,见张逐轻吊儿郎当,薄唇微勾,似是不悦地看着自己。他这人生气的时候,总是先笑嘻嘻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没什么。但沈长袖对他已有些了解,从他缓慢又低沉的问句里,听出了别样的情绪。
换做从前,沈长袖就不麻烦他了,但现在她摸到了张逐轻的底牌,底气便足起来。
沈长袖稍稍坐直身体,眸光一沉,用下巴“看”他,红唇冶艳泠泠一笑道:“张逐轻,你要是不想让我做这个掌书记,我马上就走。不然,我现在有点渴了。”
“你……”张逐轻“嘶”了声,似是被她噎住。
“怎么,不愿意?”沈长袖指尖轻轻合上书本,掸了掸指腹的灰尘,刻意道,“也好,反正我不太会看账册。”
沈长袖作势起身。
“等一下。”张逐轻搓了搓牙花子,指尖快速地叩动楠木桌面,思忖半晌还是斟了一杯茶,送到沈长袖面前。沈长袖抬眸看他,终于满意地点点头。
“书记,慢慢喝。”张逐轻咬牙切齿。
“多谢都护大人。”沈长袖抿了一口,欣慰道,“茶水尚温,都护大人辛苦。”
张逐轻这才坐回原处,沈长袖抿了茶,继续看账册。看沈长袖的姿态,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节度使,自己是掌书记。张逐轻莫名觉得自己的地位突然矮了一截。
奈何他不识字,又真希望沈长袖待在身边,她故意挑衅他,他便也忍了。
沈长袖本还想逗他,但看账册渐渐入迷,一时忘了他的存在。及至午饭时,李毕准备的饭菜快凉了,沈长袖还在那看着。张逐轻还是坐在她身边,偶尔看辞典,偶尔看她。
张逐轻从前根本不愿在衙署这种全是书卷的地方待过半刻钟,今日竟然破天荒坐了近半天。
沈长袖看着看着,掌心撑着半边脸,眉头是越皱越深。她并不知道原来河东的情况这么糟糕,它地处大昭东北,幅员辽阔但经济穷困,远不如南方的藩镇阔气。王守德掌管河东时,生活骄奢,更是败光了河东家业。而今加上朔方军的开支,无异于雪上加霜。
张逐轻这些日子就忙着到处压榨州府官员和各地豪绅,但这些钱勉强能供养朔方军和潮州军,百姓仍是穷苦。
她正看着,突然听到衙署外传来一阵擂鼓声。
噪音干扰了沈长袖,也干扰了张逐轻。他本就是脑子里时常绷着一根弦的人,蓦然出门去了。不一会,擂鼓声又消失无踪。
沈长袖好奇道:“外面怎么回事?”
张逐轻不答,李毕替他道:“不过是几个闹事的刁民,下官已经处置妥当了。”顿了顿,他又补充,“那些个吃饱了饭没事干的泼皮,最喜欢耍无赖了,都是常有的事,夫人不必挂怀。”
沈长袖点点头,但被外面的鼓声搅扰,才觉得浑身酸累。她伸个懒腰,便要出去。张逐轻不禁问:“你去哪?”
“没道理连饭都不吃,看一天的账册吧?”沈长袖笑了,“我就去水榭小憩一会。”
“回来。”张逐轻盯着桌上都凉了的饭菜,忽地抓住沈长袖手腕,在她猝不及防中,拽到面前。沈长袖睁大眼,却见张逐轻将饭碗摁在她手里,眼神冷淡,“至少吃一半,才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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