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沈长袖看着手中彩绘锦鸡骨瓷小碗，一时无语。她并不想和张逐轻一道在梅花堂用饭，正考虑要不要走。

        李毕在旁道：“夫人，若是日后公务繁忙，也总有在衙署吃饭的时候。这儿南北通透，松柏森森，也很凉快。要不下官再命人给您热热菜，您在此稍候。”

        “好吧。”沈长袖这才坐下。反正，张逐轻也是关心她饿不饿肚子，她没道理和他对着干。

        两人分坐太师椅两侧，沈长袖指尖在方桌上打着旋儿，不时看一眼张逐轻。冷不丁对上张逐轻的视线，张逐轻便转过脸，看着面前婆娑的树影。

        热会饭不过半炷香的功夫，沈长袖从前不觉得漫长，现下却有些烦恼地搓了搓指尖。穿堂吹来的风，似乎也添了一丝夏末的暑气。

        “张逐轻。”沈长袖想了想，还是决定勇敢点。

        “嗯。”张逐轻被她一喊，又有些紧张。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怎么了，在沈长袖面前，越来越别扭。

        沈长袖指尖敲了敲桌子，示意他转眸看自己。她只是不想和张逐轻闷闷地共处一室，便有些好笑地问：“我记得你之前说过，我这么平，你对我没兴趣。怎么，现在突然有兴趣了？”

        张逐轻仿佛被什么梗了一下，戴扳指的大手抵着额头，又搓了把脸。那张俊美的脸被他像抹布般搓来揉去，暴殄天物般。

        听沈长袖的口吻，似是认定他对她有意思了。她这样笃定骄傲的态度，让他感到很没面子。尽管张逐轻觉得……他是喜爱沈长袖的。

        “哼。”沉默良久，张逐轻猝然冷笑，“沈长袖，你别自作多情。我对你转变态度，只是因为你如今是我的掌书记。我理应礼贤下士。”

        这时，李毕端了杠热好的饭菜过来。听到张逐轻的话，脸顿时皱成一团，恨不得把张逐轻的嘴缝上，自己替他说。

        见张逐轻还想开口，李毕忙快步上前，把饭案摆在两人中间：“大人，夫人，饭热好了。”

        热气腾腾的雾隔开了沈长袖和张逐轻各自的表情，对张逐轻的回答，她颇感意外。不管李毕是否在场，她还是灼灼盯着张逐轻，想再确定：“礼贤下士？那你在红莲水榭附庸风雅，也是为了礼贤下士？”

        张逐轻拿起筷子的手顿在半空，那种让人窒息的尴尬又找上了他。张逐轻不禁“咳咳”两声，瞪着李毕。李毕心下一惊，不得不接过这烫手的山芋，艰难道：“这……这都怪下官，”李毕恨不得抽自己大嘴巴，“是下官提议让夫人当掌书记，大人怕夫人不答应，下官这才出主意，设法拉近大人和夫人之间的关系。”

        孙娘和莫絮初都笃定张逐轻对自己有意思，但被张逐轻当场否定，沈长袖不禁再次陷入怀疑。

        但既然张逐轻对她无意，她自然也不必用热脸去贴他。沈长袖也拿起了筷子，不紧不慢道：“还好没有兴趣，不然我就困扰了。”

        扒饭的张逐轻又被噎了一下……还好没有兴趣？所以，她这么嫌弃他？张逐轻忍不住瞪李毕。倘若不是李毕的主意，她怎么会有此一问。

        李毕似乎猜到张逐轻的想法，麻溜地退了出去。

        偌大梅花堂，只剩下张逐轻和沈长袖吃饭夹菜的声音。张逐轻吃饭犹如饿死鬼投胎，满满一碗饭，三两下就吃光了。

        他素日里吃饭也是极快的，像是小时候经常挨饿养成的坏毛病，沈长袖甚至担心他吃那么快会不会呛着。想提醒他注意点，但念及他先前的言语，又压抑住了自己的助人情结。

        他们现在是名义上的夫妻，亦是上下级，但本质上他们连朋友都不算。沈长袖暗暗想，自己之所以选择和他共事，完全是因为她要以他为原型写一本白话小说，实现问鼎大昭文坛的梦想。等完成梦想，她就向他提交辞呈。

        张逐轻吃了饭便离开了梅花堂。

        他一人独自回到后院，满脑子都是沈长袖说的那句“还好没有兴趣”。他以为自己吃完饭，便能够放下了。但走到假山时，那句话骤然在脑海回响，张逐轻差点被一块石子绊倒。

        话语在脑海的声音不断扩大，张逐轻也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什么锐利物什刺痛般，蓦然疼得他扶着假山旁的梧桐，大口喘气。

        所以，沈长袖是什么意思？

        “李毕！”张逐轻忍不住大喊，李毕便一直跟在他附近，闻言忙滚过去了。“大人，您找我？”

        张逐轻的脸色都气得发红，他骇然盯着李毕，咬牙切齿问：“‘还好没有兴趣，不然我就要困扰了’，意思是倘若我真的喜欢她，她会很不舒服吗？”

        他光是磋磨牙齿的声音，都让李毕胆寒。李毕担心他真的因为愤怒做出什么不理智的行为，忙道：“没，没有的事。夫人可能想说，倘若大人真的对她有意思，她会很意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不知道怎么回应？所以，她果然不愿答应我？”张逐轻语气骤冷。

        “大、大概是因为很突然……”李毕也心虚了。

        张逐轻果然更加愤怒，他气自己为何会被沈长袖简单的两句话愤怒至此。

        “她知不知道，她得到的是我张逐轻的喜爱？是霸踞一方的节度使的喜爱？”张逐轻指着红莲水榭，气得手指发抖，“她为何会不答应？”

        李毕不敢出声。张逐轻常常如此，又卑又亢，别扭至极。但张逐轻是该悲哀的，他不过是用高傲的话语掩饰自己被沈长袖拒绝的伤心。

        “大人，”冒着被张逐轻骂的风险，李毕不吐不快，“再怎么说也是您说不喜欢夫人在先，她现在的心情或许和您一样。属下以为，如果夫人对您没意思，怎么会答应担任掌书记一职？您作为男人，应该主动点，难道您还想等着夫人示好吗？”

        是了，张逐轻觉得自己愚蠢了，沈长袖之所以这么问，百分之九十是因为她对自己有感觉，但不知道自己是否对她有感觉。

        她这样烈的性子，不是他逼她掌书记，她就乖乖就范的。

        张逐轻的气终于顺了点，想了想，又挑唇一笑：“我张逐轻就是这河东的王，她要什么我给不了？等着吧，她迟早栽我手里。”

        他那副完全陷进去的样子，让李毕欲言又止。李毕正想说，她要自由大人您就给不了。张逐轻却已经向前去了。

        夜色微凉，星子高悬。张逐轻让李毕请了辆马车，他觉得自己是该让沈长袖领略一下，自己治下的领地。

        她常居深闺，并不知道自己作为节度使夫人，到底有多大的权力。

        坐在马车上，张逐轻暗暗高兴，想着沈长袖肯定会为此对他刮目相看。沈长袖发现他时不时盯自己一眼，只觉得奇怪。

        她努力让自己不再和他对视，不然眼酸。她看了一天的账册，本想好好休息，却被张逐轻强叫出门，突然便觉得这掌书记真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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