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一章

芸娘虽然领了命去大名府，但是她并没有打算即刻离开长安。

        精精儿的死，师父不愿说明的指令，都因“风波令”而起。但是这风波令是在西明寺丢失的，从跟西明寺相关的人入手，才是找回令牌最直接的办法。师父让她舍近求远，不合常理。她虽不能当面质疑，更不能忤逆师父的意思，但是她现在有了契机去调查一二。

        道观今后几月都不会有任务。她去往魏博大名府的任务，也没有具体时限，没有指向具体的人。她现在不受监管，更有时间，去找出西明寺里的蹊跷。

        芸娘以一副真容，行走在西市的大街上。一切所见皆虚，一切所见亦非虚，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世人所见之真，乃心中所信之真。

        姓氏，名分，身介，地位，对她们这些人来说，随手拈来一个即可。捏造一个身份要做万全准备，还不如真容世人，愿意相信之人自然会信，不愿相信的人也懒得诓骗。

        长安城对芸娘而言，熟悉又陌生。

        她不仅知晓长安城的全貌及布防，对每一坊的住户构成，每一街道执金吾巡视的轮班名册，每一座宅邸居住之人的身份信息，都了如指掌。

        不知是哪日开始，她便白日里在道观的后山修习道法武艺，歇息之余也不得松懈，必须熟记背诵有关长安城的一切。

        入夜师父便会蒙着她的眼，一阵乱步飞走，定在一坊一巷，芸娘必须立即说出所在方位。刺杀前，师父会先带她去那些人的宅邸，芸娘必须先事无巨细背诵出此人的一切事务。师父再道出此次刺杀的缘由，以及刺杀的“道义何在”。她就是这样，成了江湖上的顶级刺客。

        但是，她从未真正踏进这座城的烟火。

        她扮作胡姬酒肆的小娘子，却从未真正酿一壶酒；她明察暗访出入各种场所，从未闲情兴致地感受半分。她是一个活在暗处的刺客，今天却走在了阳光里，恣意了不少。

        荷叶藏鱼艇，藤花罥客簪。残云收夏暑，新雨带秋岚。芸娘极目远眺，漕渠两侧忙碌的人，都在努力在圣人的庇护下，旺盛而鲜活地忙碌着。

        师父一直告诫她“日光会灼伤一切真实”“真相一旦剖开都是丑陋的”。她渐渐习惯在暗黑的世界里建构自己的世界。清冷的月光是她的保护色，也是她神往的一生——孤冷！

        这种念头在她的心里发芽成长，并时刻警醒着她的一切行动和言语。为何变得如此这般：欢喜，愤怒，恐惧，怨憎……都会让人血脉乱了分寸，暴露心之所想，唯独孤冷会隐藏起来一切。

        面不动容的刺客，足以让对手害怕，让同行忌惮！

        但是，今日今时，行走在日光下的感觉，真好。

        她又看见了一直贩卖鲜花的盲人阿嬷。阿嬷住在金光门外的一处农宅，每日西市开门鼓第一声响起，她就会拄着盲杖，左右两边来回击地，挽着一篮子摸索出门；每日第一声“闭门鼓”响起就开始往金光门走。虽然眼盲，但是一年四季衣着整洁，面容干净，妆发整齐。她手中的篮子，春有野菜，夏有芸苔（油菜花），秋有瓜果，入冬就是细碎的炭火。芸娘好几次夜行，都看见了在路上悠悠然然摸索着回家的阿嬷，悄悄跟在身后，护送了很久。

        一个人，失去了眼睛，错过了四季流年，繁华盛景，很是惋惜。

        但一个人，虽生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却看不到所有胜景，只能叹息。

        芸娘喜欢阿嬷，因为她和阿嬷都是这日光之下的盲人。一个无法看见，一个却看不见。

        “阿嬷，今天的莲子怎么卖？”芸娘鼓起勇气，走向老妇人，想尝一下她篮子中的莲子。

        老夫人侧了一下身，贴近她身边，定了定神，然后说到：“不卖了，不卖了，只剩这一头小莲子了，小娘子喜欢，就赠于你吧”。

        芸娘从那一对空洞洞的眼窝里，看到了满满的笑意。她收下了莲子，也往妇人枯瘦的手中放入几枚铜钱。老妇人一手握住了铜钱，也握住了芸娘的手，轻轻抚摸一阵，说了一句：“果真，是位人美心善的小娘子。”

        芸娘羞怯的笑了一下，她头一回感受到两腮处的一阵燥热。一抹羞红，浮现在她的脸颊。

        “嘿！你这小娘子！又诓骗人！”

        突然，一少年郎抢过了莲蓬，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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