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狼的主人
沈茵被那只雪白的巨狼咬住脖子之时开始回想，事情到底是从哪天开始不对劲的。
她捡了一条狗。
是她半月前晚自习回家，在小区的灌木丛里发现的。
松润泥土染了不寻常的红迹，翠绿枝叶间溅满血珠子。她扒开枝叶掩映的灌木丛，里面蜷着一只奄奄一息的小狗。
它阖着眼躺在脏兮兮的泥土间，雪白的皮毛一缕一缕，被血液染透。
她把血迹斑斑的小狗抱去了宠物医院。
抢救回来后，她心存怜悯，决定领养它。便把这条小狗抱走，悉心喂养在家。
它睡多醒少，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愈合得飞快。
几天前的半夜里，它突然睁开眼醒来，趴在她的床前一动不动地盯着她。上挑的三白眼，有些凶，金褐色的瞳孔在黑夜里弧光诡谲。
沈茵没多想，那一刻只觉得它的瞳色漂亮极了，便又迷迷糊糊睡去。
直到今天晚上，现在，此刻。
那只人畜无害的小狗骤然发狂，雪白的毛发如羽毛倾覆，骨骼伴随着沉甸地“咯吱”声重塑，幻化成一只巨大野兽的模样。它咧开血盘大口，弓着直抵天花板的脊背，嘶吼着扑向她，一口咬住了她的脖子。
宛如困兽的嘶吼声，克制的低喘声，危险而躁郁的压迫感充盈满室。
草，狼啊！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狼？！
这到底是个什么怪物啊？？
扑倒在客厅地板上的沈茵双眸惊惧，眼睁睁瞧着狼的利齿刺穿脖子和肩胛，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痛，痛，撕裂般的疼痛袭来，应该是咬断了吧？她要死了？
沈茵挣扎了几下。
在她以为快要死了的时候，痛意骤消，身上陡然一沉。
脖颈间热热痒痒的，她有气无力地偏头瞥去，她再次瞪大双眼。
……这个男生又是哪来的啊？
月影浮动，透过窗台洒上木地板，隐隐约约映照出男生的一张脸。
好一个面色苍白的……美少年，惨白的唇，紧闭的眼，眉头紧蹙，趴在她身上一动不动。
这个房子里终于停了动静，沈茵手脚发软，大脑宕机，意识混沌。
她一动不动躺了很久。直到脖子边儿呼吸沉重，一寸一寸灼烫肌肤，她才逐渐清醒。
她一下反应过来，捏麻麻滴，这小伙计不会发烧了吧？
-
小区外的楼宇林立，灯火通明。
隔着一条柏油马路，对面就是沈茵的学校。
沈茵家里的露台窗帘敞着，木地板上一笼稀薄月色，少年如襁褓的姿势静静蜷着，白绒的耳朵耷拉，长至脚踝的发丝和蓬松的尾巴裹住了……赤裸身躯。
他的头发是银白色的，甚至连半敛着的浓密眼睫，都一片银白。
沈茵推开他一骨碌爬起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幅——美色诱人的景象。
……想什么黄色废料呢！
她顿了一秒，回过神。
趁他还没醒，赶紧跑啊！
沈茵拎着钥匙跑出门，反锁，头也不回地往外飞奔。
她也不知道往哪里跑。
只知道闷头跑，气喘吁吁，惊魂未定。
“沈茵！”
“沈茵！”
有人叫她。
沈茵转头，喊她的是同班同学何必为，街溜子，天天逃课闹事的小混混。
“快迟到了，怎么，你要逃课吗？”他挑眉，揶揄问她。
前方的商业街霓虹闪烁，一条窄巷子，何必为双手插兜靠墙边，沈茵视线顿住，呼吸一窒。
……什么情况？那、那是什么鬼东西？
他头上的网咖灯牌上，垂着一颗三眼巨口、密集牙齿如小锯子，意味不明的黝黑头颅。
三眼齐转，阴测测盯向了她。
“问你话呢？”何必为对头上的怪物毫无所觉。
泻了一寸灯光的巷子口，何必为的影子蠕动扭曲了一瞬，如波晃荡。
沈茵面无表情地，和三眼怪物对视了一秒。
“跑啊。”
然后拽住何必为的胳膊，拉着他奋力跑开。
-
沈茵不知不觉跑到了学校，钻进教室。三眼巨口的怪物似乎无足难行，没有跟上来。
“沈茵，怎么才来啊？幸好今天没老师来讲课。”
“欸，何必为居然也来上晚自习了？”
教室里，晚自习已经开始了。
书页细碎的翻动声，同学拿着笔在草稿纸演算的摩挲声，还有前桌转过身来关怀的低询。
教室还是熟悉的教室。
没有狼，没用怪物，没有脱轨，一切如常。
这一路奔逃的紧绷神经终于松动。
沈茵摇了摇头，“没事。”
拿出模拟试卷，掏出纸笔，准备刷题。
下了第一节自习。
“我靠，不是吧？沈茵你死拽着我来学校，就为让我上晚自习啊？”何必为凑过来问。
“不是。”
沈茵淡淡瞥他一眼，支着下巴，陷入沉思。
小狗，巨狼，美少年……
沈茵从抽屉里摸出小镜子，照向脖子，白皙光滑，没有咬痕，没用血迹，完整如初……也不再痛了，她上手摸了摸。
这一切失控的源头似乎就是她收养的那只小狗。
“咚——咚——咚——”
忽而敲窗声起，沈茵扯回思绪，偏头看去。
“出来。”命令的嗓音在教学楼外的空地回荡，嘶哑苍老，说不出的怪异。
窗户外，那个三眼巨口怪过来了。它浮在半空，远远地盯着教室里的沈茵。
“出来，人类。你身上有他的气味。”
沈茵浑身发怵。
“你们听到了吗？”她小声问。
“听到什么？”前桌疑惑。
沈茵环顾四周，教室里同学或笑或闹，没人听到动静，望向窗外。
户外操场，行人寥寥，无人抬头。
一切正常。
所以，都听不到看不到的是么？只有她能。
沈茵得出结论。
那妖物似乎忌惮什么，不敢进教学楼，也没搞大动作。
“出来。”
“打开门，走下楼，来操场。”
“把他交出来。”
怪异回声如恶咒，沈茵的意识竟不受控制，她宛若傀儡起身，依言从后门走出教室，下楼，走向空地正中央。
一步，两步，三步……
沈茵快要行到那怪物眼前的时候，一阵急促的狼嚎伴随猎猎寒风袭来。
“放开她。”
那只狼来了，并且……说话了。
沈茵的意识回笼，双腿发软，身体就要倒下去。
雪白的狼疾奔而来，尾巴卷住她的腰身，轻轻往上一抛，眨眼间她便坐上他高耸的脊背。
沈茵整个人陷在蓬松雪白的毛发里，寒风扑面，她勉强睁开眼睛——
入目一片虚无的白，自狼的四肢漫延开来，高矗的建筑物、空阔的操场和教室亮着的灯渐渐镀上这一层白，就好似一张褪了色的老照片。
白茫茫，空荡荡，沈茵仿若置身另一空间。
“你、你怎么……恢复如初了？”三眼巨口的妖怪大惊失色。
怎么回事？主上明明说他重伤昏迷中。
白狼恍若未闻，眼底杀意毕现。只一刹，妖物被他踩在了脚下。
“滋嘶——”
白茫的世界里，地面迸溅了一抹红。
白狼眼眨也不眨，平静而干脆地踩死了那只妖物。
对于沈茵而言无法抵抗的怪物，于他，不过是一只蝼蚁。
“谁准你，伤害她的？”白狼对着那一滩血迹低喃。
不刻，他躬伏下身躯，小心翼翼将沈茵放下地面。巨大的头颅凑近她，柔软的毛发窸窸窣窣扫过她的颈窝。
“对不起，主人，我来晚了。”
清澈无波的嗓音，淡漠，呆板，带着一些少年的质感，毫无顿挫的语调却像个机器人。
哈？主人？
沈茵瞪大双眼。
难不成，和她看过的很多漫画一样，她穿越到异世界了？
沈茵感觉自己快要出现认知障碍了要。
“叮铃铃——”
晚自习的上课铃响了，白茫茫一片随铃声消弭，将沈茵拉回现实。
夜色正浓，教室的灯光和喧闹人声重新显现，白色如潮褪去，建筑物回归色彩。
什么狗屁异世界，这里就是现世。
“你——”沈茵顿了顿，指着背后的教学楼比划一通，“那个，我要上课了。上课铃响了，你听到了吧？”
“是。”白狼答。
这么好说话？沈茵一下子僵住了。
然而她的讶异只有一瞬，意识到这只狼好像不会再攻击她，她警惕而小心翼翼地后退，跑回了教学楼。
白狼亦步亦趋跟着，身形渐走渐小，化为普通狼只的大小，一言不发紧随其后。
沈茵忍了片刻，顿足，停在了楼梯口。
“喂。”沈茵回身问他，“跟着我做什么？”
“保护主人。”
白狼蹲下来，乖乖停在原地。
沈茵：“我……是你主人？”
白狼点头。
沈茵不可思议，“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你是主人。”
白狼的头歪了歪，似也搞不太明白这个问题。
算了。
沈茵叹气，折身下楼，再次出了教学楼。
“他们看得见你吗？”沈茵指了指教室里的学生。
“看不见。”白狼摇头。
“刚刚那个三只眼的怪物是什么？”
“杂碎而已。”
“你把它……”
“杀了。”
白狼的语调平仄无波，冷淡，平静。
沈茵稍顿，试图从他的语气中解读出情绪，没有，只是平铺直叙。
生杀予夺，他只是在叙述这个事实。沈茵不寒而栗。
-
月洒银晖，夜浓如墨，教学楼的顶层天台上，两道人影静静窥伺。一男一女，出现得毫无声息。
男人身着黑色西装长裤，白衬衫，外罩浅咖色的风衣，戴着一顶黑色宽檐帽。他的双手插在风衣兜里，头压得很低，只露出一截冷白的下巴。
女人撑坐在栏杆上，一袭藕色旗袍，白皙修长的腿，在半空中晃晃荡荡。右脚踝上戴着一个赤链脚环，两个小银铃泠泠作响。
“动静真大呢。”女人的嗓音清凌凌的，眯着的笑眼狡黠，语调几分娇俏。
“还好，他倒还记着施展空间结界。”男人摇头低叹，“省去我们不少麻烦。”
夜风裹着点点白絮，拂起男人的风衣，他伸手接住，又展开，一片雪白冰晶在他手心消融。
“走了，明天派个人去盯紧他。”
“好的呢，少主大人。”
“哎呀哎呀，只可惜这个女生了。一个普通人类，稀里糊涂卷入了这场是非。”
女人从栏杆上轻快跳下来，赤足落地，背后晃出一条赤色的毛绒尾巴，又很快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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