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隐私

此时，京城繁华的大街上店铺都已挂上了花灯，一眼望出去犹如一条星河，五彩斑斓，十分好看。再加上处处的人流，鼎沸的人声，一个饱经边境战事之苦的她恍如隔世一般的觉得，这也许就是人活在世，但求当下吧。

        酒公子默默走在旁边，一言不发，只是时不时拿眼角瞟她，说不清道不明的。她知道，她在他眼里应该也是一个谜，就像他对她一样。

        他们走着走着来到一个金碧辉煌的楼台，她定睛一看：不知归。

        她瞠目结舌，这不是京城第一大妓院么？他要干什么？

        酒公子微微一笑：“放心，这里鱼龙混杂，反倒不引人注目，何况，自家产业，保密性极高。”

        又是他家产业？一个“钟鼎之家”的贵公子怎么会有下九流的产业？怎么脑海里不由自主又蹦出“钟鼎”二字，她是疯了吧？

        脚还未入大门，穿着考究的仆人跑了过来，一脸恭谨地将他们两位迎入一个偏僻内厅，这里清爽典雅，别有洞天，完全不似外面那样花枝招展，极尽奢华之风。伶俐清雅的小丫鬟安安静静送上两盏茶后退出，茶味异香扑鼻，茶叶碧绿盈翠，茶汤清透莹润，一看就是贡品，非普通富家可以喝到。

        她小尝一口，忍不住发出赞叹，尤其酒足饭饱后来这么一口，简直灵魂出窍，一身通爽。

        酒公子看着她一脸满足的样子说道：“你也不怕有毒？”

        她仿佛像看白痴一样看他：“毒？从你家店铺到这一路，你有无数机会下手，根本不需要如此，更无需绕远到妓院杀人。更何况……”她顿了顿，拿眼角斜瞟着他，满眼狡黠地说：“何况让自家产业平白惹上官司，未免太不明智了些。”

        酒公子呵呵一笑，赞赏地说：“慢慢喝，想喝随时有。看你刚才对茶的满意程度，应该也是个些许懂茶的行家，通过茶，也不难对我做出丝丝判断吧？”

        她心想：“钟鼎”二字看来真不是她疯了，随即点点头，问道：“你是皇亲还是国戚？”

        他诧异反问：“你居然没有丝毫惊奇？”

        她一副了然于胸的状态：女人的直觉，向来很准。

        他低头浅笑，然后抬眼望向她说：“对，我是国戚，驸马爷是我父亲。”

        她非常犀利地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你这么快就对我透底儿，咱们刚认识应该不会是信任，那就是指望信息对等交换喽？说吧，想问什么。”

        酒公子双手鼓掌：“聪明，说话不费劲，很好！”

        他瞬间换脸，一副如猎鹰般的表情边说边向她靠近，目似剑光：“我想知道你怎么知道的‘金戈醉’，这确是我朝大帅当家私品，民间不会有。”

        “既知私品，就该猜得出我的身份”她轻撇一眼，淡然回应。

        “大帅一家三口全部战死沙场，这是所有京城之人都知道的事，你怎么会是大帅家人？”

        “都死了？我不信！”

        “战报这么说的，不由你不信。”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就有可能！”她突然情绪激动了起来。

        “看你如此悲愤，居然还知道战场上无大帅遗体的细节，知道‘金戈醉’，一副巾帼不让须眉的气质，还得在京城低调行事，你果然是大帅的女儿！”

        “你诈我！”她气愤不已。

        她暗暗后悔：为什么这么激动，为什么让他这么容易抓住她的信息，他究竟有什么企图？他会不会报官？脑海里迅速回忆进入妓院的所有线路，考虑从那条路逃走最有把握。

        他敏感地捕捉到她脸上的细微表情，说道：“我不会杀你，也不会报官，你把心放回肚子。”

        “为什么？”

        “只为大帅曾经保家卫国，无论朝廷怎么看他，但他确实让我们活在京城一片安详和平里”。

        她不放心地说：“你真这么好心？”

        他反问：“从你我相识，我何尝害过你？”

        她默然认可，接着问道：“那你家怎么会有‘金戈醉’？这本应是我家独有的。”

        他不再看她，仿佛屋里只有他一人，无心地拨弄着桌上闪忽闪忽的烛芯，慢慢悠悠地说：“那你就要做好熬夜的准备了，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当年，我父亲，一位荣登金榜提名的书生，带着一身的抱负理想，希望进入朝廷为国效力。可惜，当时朝廷内结党营私，借着朝廷提拔人才之名，各种收受贿赂，拉拢官绅并打击异己。他的恩师便首当其冲，被诬陷成为阶下囚。而他作为恩师的得意门生，自然也逃不了牢狱之灾。幸得长公主帮助，两人一起寻证据找元凶，又找到证词证人，让父亲面圣陈述实情，才替恩师洗清冤情，既为朝廷除去积患，又重新选拔人才，一边敲山震虎，使那些蠢蠢欲动的官员停止不正之心，一边也让年轻官员有了新的发展机会。”

        她插一句：“长公主？可是当今陛下唯一的妹妹？”

        “是，也就是你的母亲，现今被软禁在皇宫里，对吗？”酒公子说道。

        她默默望着他，点点头。原来，在赛场上，他家管家对她当时的那刹那一愣，应该也是因为她和母亲有几分相像的缘故吧。

        他继续讲故事：“但毕竟权臣树大根深，这样一来，不光父亲，包括长公主也遭来诸多明枪暗箭，朝廷里的暗斗，朝廷外的暗杀此起彼伏。父亲一介书生无以自保，满腹经纶也确实得到陛下赏识。于是，陛下找了一个机会将自己的女儿嫁于父亲，明面上是安抚他的冤枉下狱，显示皇恩浩荡，暗地里也在警告各路不要轻举妄动，毕竟驸马有亲兵随身护卫，而且杀普通人和杀当朝驸马的后果也不是一个量级的。果然，一道赐婚圣旨保全了父亲一家老小性命，但也成就了一段不幸福的婚姻。”

        她愕然地看着他：这个人怎么会如此直白地对外人说自己父母亲的婚姻？家丑不该外扬的。

        酒公子苦笑一下，明白她的愕然，解释道：“父亲的那位公主正妻不是我的亲生母亲。其实，公主在嫁于父亲之前，父亲心中已有心上人，就是那位长公主。无数个不眠夜，他们分析案情，不畏艰苦去寻人证，互相鼓励，彼此信任，让父亲心里已经深深埋下了爱慕的种子。奈何长公主当时已有婚约在身，况且她也只拿他当知心好友，视他为朝廷栋梁而已。而后一连串针对他的暗杀，使他为求自保面对陛下的圣旨也只能答应，成为当朝驸马爷。可是成婚后，他情根错种，内心一直无法释怀，对正妻恭谨有加，但相敬如宾。公主开始郁郁寡欢，不久就病逝了。”

        “你在见我第一面，应该注意到我的眸子颜色与众不同吧，是的，她的母亲是父亲的妾室，她是一位异邦女子。当时也是缘分，父亲去京城周边游湖散心，无意中解救了无意落水的母亲，母亲感激不尽，愿意以身相许，才有了后来的我。”

        “这杯‘金戈醉’，其实它的配方就是在长公主和父亲那段互相扶持的岁月里，用情谊浇灌出来的，那时他们面对层层阻挠，也放弃过，也失望过，借酒消愁过，但终究心中有大义，胸内有丘壑，咬紧牙关坚持下去，才有了案情的一线生机，‘金戈醉’也是在那时现世而出。”

        望着蜡烛从开始的很长到现在蜡尽芯消，窗外一抹暖暖的红色印在窗前，烈焰枫知道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故事讲完，天色大亮。

        他负手站在窗前一动不动，眺望远处薄雾里的长河，纯净的淡绿色瞳孔带着些许异域色彩，柔和的朝阳打在他的脸上、身上，莫名的美丽好看。

        她呆呆看着眼前这样一位长身而立、眉目清秀的年轻人，心里想：刚刚过去的一晚，在曾经年轻的母亲与他的父亲之间，是不是也有无数个一模一样的推心置腹的夜晚？

        他看着窗外，她看着他，时间就这样静止了，仿佛各怀心事，又仿佛彼此放空思绪，任大街上开始从清晨的静谧过渡到喧嚣，久久不再说话。

        突然，“咯吱”一声，打破了屋内的宁静。

        昨晚的那位伶俐小丫鬟推门而入，腼腆地笑笑：“少爷，时间不早了，要不要准备早饭，跟这位姑娘一起吃？”

        酒公子这才回过神，望望她，征求她的意见。

        她从他的眼神里看到期待，点点头笑说：“叨扰了一晚上，不介意我再多吃你一口饭吧？”

        小丫头很是有眼力，不等自家少爷吩咐，麻利退出房间，一会儿功夫就将早饭上齐。

        烈焰枫看着满桌可口的清粥小菜，没有过多装饰，有的只是用心的厨艺，她甚是满意，一晚未睡，倒是这样的吃食更熨帖。

        吃完早饭，她起身告别：“谢谢你的早饭和你的故事，既然母亲能那么信任你的父亲，我想我们之间是不是也有机会像父辈那样，做一次相遇相知的知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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