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崩断的琴弦
q:不停地观看自己死去时的场景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a:其他一切好说,就是能不能加个痛觉屏蔽?
第四回、第五回、第六回……
与其说是电影,这场梦境更像是一条坏掉的录像带,反反复复地播放着大同小异的内容。
萩原研二试着给自己变出了一条椅子,随后愕然地发现竟然可行。他纳闷地绕着椅子转了好几圈后,便不客气地坐了下去,手撑着胳膊继续观影。
眼睁睁看着自个儿被炸死七八回后,萩原研二在精神上有了抗性,已经对此见怪不怪了。
除了第四回在藤原绮世的勒令下不情不愿地穿上了防护服,每一回“他”都死得很快,是以也没有什么痛楚可言。
当然,骨头、血管、肌肉在刹那间被震碎,又迅速融化分解的感觉,绝不会让人感到愉快就是了。
从第三回开始,萩原研二所在意的就只有同一件事。
那就是——为什么在他的梦境中,藤原绮世每一回都会采取不一样的行动?
简直像是游戏中的角色忽然活了过来,因为不满意最终的结局而不断读档重开一样。
“……嗯,这种发展也不是不可以有啊。”
手肘撑着下巴,他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道:“为了心爱的人,不断地读档来改变悲剧的结局……作为电影可能略显臃肿,如果是游戏的话,这不是相当感人的剧情吗?”
就是怎么听都太像命○石之门和re○啊,版权上真的没问题吗?
不过,这种事本来就没有可能实现。循环往复的“电影”也好,被炸死时真实到可怕的触感也好,只能说梦里什么都有。
倒不如说,正因为是梦,他才会觉得一切真实到无可反驳。坠入梦境中的人一般并不觉得自己在做梦,便是因着这样的道理。
是因为今晚酒喝多了吗?
萩原摸了摸下巴,凝神沉思道。
最近他忙着升职,也没怎么看剧玩游戏啊。而且,他现在是22岁而不是12岁,早就过了中二病患者的年龄段。如今却在梦中幻想出这种游戏一样的桥段——这算什么啦?
脸颊蓦地染上了一片绯红。
他是什么沉迷爱情小说的小姑娘吗……
虽然还未从梦中醒来,萩原就已经羞耻到不行了。要是哪天醒来把这个梦说出口,他大概会被小阵平嘲笑一辈子。
如果他真的这样死掉了——
看向前方不断变化的重复景色,他不禁扪心自问:如果他真的就此死去,藤原绮世会来救他吗?
真是个愚蠢的问题。
自己会不会轻易死掉姑且不提,答案当然不必多说。只要有机会,即使是关系稀疏平常的路人,她也一定会伸出援助之手吧。
一旦把自己摆到“被拯救的女主角”这一位置上,萩原的大脑就像抽了筋一样掠过几张羞耻到不行的图景。
比如自己穿上艾米○亚和牧濑○莉栖的服装,泪眼汪汪地趴在地上,向浑身肌肉的她伸出纤细的手腕。
……这什么鬼玩意啊。
他如思/春/期时被母亲在床底掏出黄/色杂志的青少年一样,深深捂住了脸。
擤了擤鼻子后,萩原强撑着精神继续看了下去。
梦里的“他”,似乎一直都在拒绝她的好意。
第六回,她对“他”说自己被绑架了,“他”给正在闲着的松田打了电话。
第七回,她心焦如焚地欺骗他楼下还有人质,而“他”只觉得不解又困惑。
到了第十回,剧情终于有了新的进展。
这一次,藤原绮世没有给自己打电话,而是直接冲了过来。她目光坚毅地向“他”奔去,但此时定时器已经重新跳响,“他”下意识地把她推开,随后朝反方向奔去。
余光里,是火光中的她耀眼又悲伤的身影。
之后就都是些差不多的结局了,没必要更多阐述。
萩原研二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似乎明白了藤原绮世那时的泪水从何而来了。
在电影彻底谢幕之后,他反而没了先前希望立刻脱离梦境的想法,而是坠入了巨大的茫然之中。
荒唐的究竟是这场梦,还是忍不住将梦境当做现实的自己?
虽然偶尔会去参拜神社,他有时候也会在星座网站上做做有趣的测试。但在本质上,萩原研二是不相信神明存在的。
而且“死亡循环”这种东西,根本就不符合常理。
更何况——
“……我并不希望小绮世,为了救我而那么辛苦啊。”
这么说是不是太傲慢,太又不近人情了呢?
明明只是一个梦境,他却莫名地有种痛泣出声的冲动。脚尖不住地点着地面,双手也无处安放,眼珠像得了癔症似的不住痉挛着。
当脸颊传来一阵细微的抽痛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竟然在害怕地颤抖着。
这是在此前的人生中,名为萩原研二的男人从未体验过的感情。
他本想一笑而过的。
嘴角不知为何像被冰冻住了一样,连最微小的弧度都无法扯开。心脏处有隐约的麻痹感,叫他有些呼吸困难。
后知后觉地擦掉打湿面颊的泪珠后,萩原一边微笑着抽泣,一边低哑地嘟囔道:“你呀,的确是做得出这种事的傻瓜。”
别那么固执啊。
已经遍体鳞伤了还要冲上去让自己受难,这不是只有笨蛋才会做的事情吗?
就算真的会死,他也不希望她牺牲自己来救她。
即使被嘲笑为落后于时代的大男子主义也无所谓,他也不是什么自我牺牲主义者。
那是十分质朴又微薄的,或许称得上自大的心情。
希望心爱之人能够幸福而没有烦恼地,度过属于自己的人生……就只是这样而已。
然而,他根本就不知道她的幸福所在。
从落下的“幕布”处,涌来了压倒性的黑暗,如河流一般粘稠而固执地流淌着。在这片浩瀚无垠的空间之中,只有他的身影散发着黯淡到几不可见的光彩。
被阻挡的,正在溃散奔流。
被隐藏的,正在显露身形。
被堵塞住的通道,即将被再度打通。
这里不再是他,不再是人类可以驻留的地方了。
必须离去了。
心头晃动着如此这般的预感。
萩原研二闭上了眼睛。
再度睁开眼后,他从梦中醒来,听到了怦怦、怦怦的激烈敲门声。
眼角处有些微的湿润。
他抬头看向床头的镜子,发现自己的脸颊上挂着两条尚未干涸的泪痕。
“萩原!!!快点开门!”
耳边是友人焦急又嘶哑的吼声。
“知道了知道了,我马上就来!”
萩原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了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
“这不才凌晨两点吗!”
稍稍平复好心情后,他擦干眼泪,趿拉着拖鞋打开了自家的门,不爽又生气地抱怨道:“这个点过来乱敲一通,松田,你是不是有病?”
鼻尖萦绕着浅浅的血腥味。
不好的预感,像海岸边的浪潮般涌上了他的心头。
他定睛一看,只见松田的衣服、鞋子和双手都残留着难以忽视的血迹,活像是从凶案现场跑出来一样。
大脑忽然一阵又一阵地嗡鸣着。
不能听下去了。
继续听下去的话,他一定会……
“萩原。”
松田急促地喘着气,额头上全是细细密密的汗珠。他摘下墨镜,把手按在了不住鼓动的胸膛上。
浮现在那张英俊面孔上的,是隐含着不忍与悲恸的愤怒神色。
“藤原死了。”他说,“是被杀死的。”
脑海中紧崩的琴弦应声而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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