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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秦易怒骂韩熙载


韩熙载此言一出,郎粲顿时心哀地低下了头。

胡老则同情地看向韩熙载,若非同样是政治黑暗,他也心灰意冷,谁又愿意弃了那得之不易的官位?

连秦弱兰也面带忧色,她是韩熙载的侍妾,与韩熙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何不担心自己的处境?

唯有秦易紧锁眉头,很是不悦。

韩熙载还道秦易也是悲伤自己所言,劝慰他道:“秦生,官场如战场,浮浮沉沉,急流勇退是常事。今后子正和明光难免如此,到时候还望你多多帮扶。”

秦易静静地看着韩熙载许久,直把韩熙载看得有些发毛,他还道自己是否仪容不整,还想理一理自己的衣服。

结果却见秦易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冷笑一声:“韩公好似是误会了,在下并非为韩公的无奈而悲哀,而是为了韩公的退缩而不齿!

我原以为韩公是济世安民、关济百姓之人,如今看来,韩公却也不过如此,为了身后之名,竟然这么轻易就放弃了。”

韩熙载闻言一愣,呆立原地。他呆呆地看着秦易,想来是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听错了话。

胡老第一个反应过来,斥责秦易道:“徒儿此言差矣,你不知朝政险恶,岂能这般言说?”

郎粲更是直接起身,拧眉对秦易道:“秦兄!你平日里说出惊世骇俗之语便也罢了,岂能这般侮辱我师?”

他这还是第一次对秦易发怒。

反而是韩熙载很快从呆坐中醒转,他端坐起来,抬手让二人住口,他摆出极为严肃的表情,郑重地看向秦易:“不知秦生此言,是何意思?”

秦易缓缓起身,他此时心中满腔怒火压抑不发,他深吸了一口气,轻笑道:“宁做乱世流民,不做亡国宰相!

韩公说的轻松,可你当真为那些乱世流民想过吗?你在乎你的清名,你在乎那些百姓的死活了吗?”

韩熙载皱着眉头,两颗幽深的眸子定定地看着秦易:“不知秦生有何见教?”

秦易握紧了拳头:“身居高位,便要有着为百姓做事的觉悟。若遇到小小的矛盾,便轻易退缩了,岂不是辜负了自己的职责也辜负了百姓的供养?”

韩熙载冷冷一笑:“主疑臣死,岂能说为小小的矛盾?老夫愿意为你有什么高论,原来也不过是愚夫之言!”

秦易回以蔑视:“主疑臣死,虽然无奈,却也并非没有破局之法,全然不到急流勇退的地步。

圣上之所以派了顾周二人前来,既有疑虑韩公之心的用意,亦有考量韩公的想法。若他当真对韩公全不信任,哪里会让韩公身居高位?成为一派领袖?怕是早就派人团团围住韩府了!

正是因为韩公是当世英雄,圣上寄希望于韩公之才,又怕韩公以才倒行逆施,这才有所疑虑。

韩公倒是有趣,尚未应对,便想着直接撂挑子逃避,空留舒子正于朝堂。

呵呵,舒子正虽然也是当世人杰,可他毕竟年轻,亦是人微言轻,如何能在这短短时间之内,获得同僚的推崇,接下这沉重的主战担子?

你是抛下权柄一身轻松了,这副烂摊子让别人去撑,岂不可笑?如此耽搁下来,主战之路必然久久不能抬头,被另一派深深打压。

唐国本就经不起折腾,只需蹉跎几年工夫,便再也不是宋军对手。到时候,国破家亡,百姓流离失所,你韩叔言就是罪魁祸首,便是千古罪人!

唉,或许我也是向来崇拜韩公,自以为韩公是当世英雄,这才一厢情愿地认为韩公于混乱大势之中亦可拨乱反正。

可如今看来……呵呵,韩熙载,你真是远远不如李谷,正如当日约定,他若为相,取江南如探囊中之物,而你……

以你之胸怀气度,连一朝一地都治不好,更何论收复中原?徒惹人笑罢了!你,就是个懦夫!

老师,恕弟子无礼,不能与此庸人共处一室,这便先行离去了!”

秦易口若悬河,一连串地分解剖析,将君主想法、朝堂格局、国家形式讲得明明白白,尤其是最后几句话振聋发聩,更是直接让韩熙载踉跄着站起,神情暴怒,须发皆颤。

他说得爽了,转身就走,却不见韩熙载胸脯不住起伏,眼白向上直翻,显然是气坏了。

“老师!老师!”郎粲急忙过去搀扶韩熙载,生怕韩熙载一怒之下跌倒过去。

秦易说的话其实是有些过分的,有些稍稍的自以为是。

正如他说的话,其实他以前是很崇拜韩熙载的,认为他是南唐少有的英雄豪杰,所以对他多生向往和期待,见他这般丧气,不自已地感觉理想破灭。

秦易是把韩熙载看得太高了。

虽然韩熙载在“探囊取物”的典故中像个小丑,但他确实是真正为国为民做了许多好事。

李璟在位时,北方朝局混乱,南唐其实有数次出兵北伐的机会的,而且成功的几率并不小。

只可惜他因为北人的身份始终没有得到信任,谏议屡屡被驳,完全不能向李谷那般一展抱负,以至于流失了无数次宝贵的机会。

从踌躇满志的年轻人变成现在被君主疑虑的老者,韩熙载太累了,也太失望了。

也太让把韩熙载视为偶像的秦易失望了,这才让秦易出口稍显尖锐。

但是,秦易说的话没有道理吗?不,恰恰相反,他说的话其实太有道理了。

若非如此,韩熙载岂会暴怒如此?若秦易只是胡诌,韩熙载怕是会一笑而过。

韩熙载并非不懂其中道理,若他有着秦易的年纪,有着少年人的斗志和傲气,定是不会服输的。

只可惜,如今他已垂垂老矣,英雄迟暮,很是心灰意冷了。

辞官为民,将担子交给舒雅,听起来没有任何问题,也算是给了百姓和君主一个交代。

可是,时间不对啊!

舒雅才初初返回朝堂,各种形势都还需要时间才能摸得清楚,直接接下这个重担,必然会捉襟见肘,说不定很多时候还会弄巧成拙。

这个位子不是常人能坐的,任何人都需要时间适应!韩熙载若是能再扶舒雅几年,等他稳固了位子,随便韩熙载离开。

可韩熙载想的却是颓然放弃,只让门生们能勉强维持门户便心满意足,全然不去计较其中得失。

这不是英雄所为,而是懦夫之举。

韩熙载正是从秦易口中听到了自己的软弱,被秦易扯下了最后一层遮羞布,才会这般恼怒。

“站住!站住!秦易,你给老夫站住!”韩熙载粗粗地吸了几口气,他一把推开搀扶着他的郎粲和秦弱兰,踉跄着就去追秦易,几次险些跌倒,他努力挺直腰杆,大吼出声,“秦易,老夫让你站住!”

他的声音宛若日暮下的西山倒影,既有无穷的沉闷萧索,亦有数不尽的悲凉。

秦易被他歇斯底里的嘶吼声慑住,他终于停下前行的脚步,转过头去,准备看着韩熙载还有什么话说。

可这一转身,秦易却是愣住了。只见韩熙载老泪纵横,满面心酸,须发更是凌乱,好似放置了许久的枯黄稻草。

韩熙载定定地看着秦易,许久未能说话。

秦易心里却复杂起来,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

隐隐约约的,秦易仿佛透过眼前的老人看到了他背后的那道身影。

那道身影并非最后关头退却的懦夫,而是一个被时局捉弄了一辈子,不能实现心中抱负,终于委屈地痛哭流涕的踌躇少年。

秦易缓缓向前,扶住了韩熙载的胳膊。

韩熙载看着秦易先前站着的位置,悠悠叹了口气,良久之后,他颤抖着声带说道:“老夫在你这个年纪,浑然不怕砍头。唯一的念想,就是扶天之将倾。

可是啊,事情经历得多了,才知道,这世上有太多事情不能称心如意了。光有一颗赤心和一腔热血,那是远远不够的。

你要做到忍辱负重,和光同尘,要和极度厌恶的人一起喝最苦涩的酒,要奉承那个自己压根就瞧不起的家伙,还要背负许许多多的委屈,迎接数不胜数的危机。

到得现在,几十年过后,老夫想的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念想了,而是如何站稳,如何离开,如何权衡利弊,如何决定取舍,如何保得性命,如何留得名声。

听到你的这些话之后,老夫本应该无比恼怒,甚至要打断你的腿。可老夫到底不是个傻子,老夫知道,自己确确实实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那个人。

呵,变成了一个懦夫。”

韩熙载自嘲两声,又坚定地看向秦易:“但是从你身上,老夫同样看到了那个年轻的自己,那个即便知道前景渺茫已然一往无前的自己!

呵呵,秦易啊,你当真只是个会摇唇鼓舌的小人,还是一个让人醍醐灌顶的智者,不知道你这颗赤子之心又能保持多久呢?”

秦易闻言一肃:“风流人物,俱在今朝。赤子之心,必不更改!”

韩熙载愣了好久,忽得哈哈大笑:“罢了!罢了!你胜了,你胜了!老夫便听你之言,做一回勇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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