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无帜之旗

“‘战旗’……”claudia重复，然后竭力从记忆深处挖出一个名词，“你是‘南园花谷的执旗者’？”

        eleanor点头。

        “这个难道是……”claudia充满期待地指了指裹着『银花刀』的黑布。

        “窗帘。”eleanor说，“‘旗杆授予执旗者，战旗托付守旗人。’我只是待命执旗者，战旗不在我这。”

        “没有旗帜的话，你现在能使用它吗？”claudia问。她不是研究咒术的术士，但出于各种原因，她对咒术也有了解。所以她记得，“南园花谷的战旗”巧妙地将不同咒术附着在旗杆与旗帜两部分，从而突破了一个咒物只能被赋予一种效果的限制，却也增加了旗杆与旗帜必须同时使用的条件。

        “只能防御。”eleanor的答复如claudia所料。

        claudia继续道：“你们的守旗人好像都是南园花谷的领主……也就是说，花谷风袭退位了？”

        eleanor的眼睁大了，紧接着问：“你为什么知道？”

        claudia立刻举起双手：“呃，首先，你说追杀你的有三百多人，那就基本上是某个有钱有权势的人看你碍眼。作为花谷某种意义上的统治者之一，执旗者理应受到守旗人的保护而事实与此相反，所以极大可能是现任守旗人想除掉你一揽大权。另外我认识花谷风袭，他人挺公正，不至于想专政。综上所述他应该已经退位了！”

        eleanor听着claudia用急促的语调述说完自己的心路历程，眉头稍平，说：“不是退位，是被谋杀。”

        “被你们的现任领主？”

        “绝对是……”eleanor话未说完，忽然以银杖为支撑向前一跃。claudia回头，见她刚刚战立着的地方冒出了三四个膝盖高的尖刺。eleanor轻轻落地，正要再向前跃时一道火焰窜到了她面前的地板上。

        她身后，累枝征时懊恼地收起一块造型诡异的锈铁，terlort手持长剑步步紧逼，enderandoll与另外两人分开从侧面接近；她面前，一个手上发着橘光、显然是精灵的人拦住了她的去路。

        “动手！”enderandoll喊。

        累枝征时扔出另一块锈铁。eleanor跳起躲避时，terlort侧身挥剑。eleanor立刻撤掉加持在身上的防御，将它们集中于『银花刀』，再以其勉强格挡下一击。但下一击很快到来，尽管eleanor极力回避，锋利的长剑还是给她的手臂留下不浅的伤。terlort即将再次挥剑时，claudia的快速念诵声响起：

        “海边捧起的

        浪与月亮；

        漫步小路上的

        无数幻想；

        对繁星许下的

        第一个愿望；

        偶然提起时

        你眸中的迷茫。

        一首灰与尘的交响，

        献给红色的白狼。

        『何及-思此』”

        本要下落的剑停住了一瞬，terlort的表情茫然，似乎忘了他的目的，忘了eleanor也忘了他自己。同时，周围的人也都面露恍惚。eleanor借此跑开好几步。

        “捡块石头沾上你的血，能扔多远扔多远。”claudia指示，然后开始另一次念诵。

        eleanor扔出的石头飞过两条街道，她身后的terlort也已到两步内。然而terlort的剑又一次落空——本站着eleanor的地方只剩一块沾着血的小石头。

        “哪边？”terlort问。eleanor扔石头的一幕恰发生在他回过神前。

        “看不出来，这只耳朵也不行了。”累枝征时说着，剪断罗盘上的缠线，将罗盘收回，而把缠线与那只像是腐烂了一周的耳朵一起丢在了街边。

        失去了原目标，terlort便向对面的精灵走去，但对方也逃得飞快，让他除了收剑无事可做。

        “看来真是巫师。”enderandoll感慨，“可惜我们中唯一见过真巫师的人有‘恐巫症’，不然事情就好办了。”

        “胡乱造词。”累枝征时不安地回了一句，“给我另外的耳朵。”

        enderandoll先翻了翻自己的口袋，对身后两位同伴说了些什么。不一会，一只看上去来自孩童的手就被传到了累枝征时手上。

        “耳朵用完了，拿这个凑合一下吧！”

        ——————

        eleanor与claudia的逃跑并不顺利。eleanor口中的“大概三百个人”扎了堆地往外冒，二人一路辗转到出了城镇躲进树林才敢稍稍歇息。

        “好险，刚才那个夜魔要是再早点从遗忘术式里恢复的话，我们就完蛋了。顺带一提，我不会治愈的巫术，你的伤口得看你自己了。”claudia说。而eleanor已经放下『银花刀』与影月游鲤，撕下一片窗帘，正借着一边的溪水一边清理伤口。

        “对了，我看到他们用来追踪你的东西了，应该叫‘循血追亲’，专门用于血肉类追踪，在我们那时候也已经算老古董了。不难对付，但我现在实在没有条件。

        “不过，它需要被追踪者的血和被追踪者本身——或与其相关的人——的肉才能发挥作用。而且它会加速肉的腐坏。嗯……想来应该是你的耳朵在他们手上。”claudia用余光注意着eleanor，以防她不必要地疑心再起，但这回eleanor没什么反应，“其他人恐怕也是追着能追踪的那一队人来的，而他们手上的两只耳朵最多能撑一周。我们可以改变策略，躲个几天再走，会方便很多。”

        正在试着活动受伤右臂的eleanor忽然停下，问：“你是说，我的耳朵只够他们追踪我……一周？”

        “不算血肉追踪需要的开关、调试时间，最多一周。”claudia说，“如果他们傻到一会开一会关，三天就差不多了。”

        eleanor脸上略过一丝不安与惊异。claudia忽然想起失去耳朵对妖灵是莫大的耻辱，开始思考如何解释自己并非在羞辱她。

        然而eleanor什么也没说。短暂的沉默后，止不住的泪珠流出她空洞的眼、划过她木然的脸。

        “el……eleanor？”claudia手忙脚乱地在eleanor身旁乱飞，eleanor只是无声地流着泪，从她微微颤抖的嘴角才能判断出她的克制。

        “别管我。”eleanor哑着声音说，“我……我不会信你的一面之词……”

        eleanor努力皱起眉做出怀疑的表情，又捏着嗓子想要发出质问的声音，最终只是让她本标致的脸变得扭曲而本动听的声音变得刺耳。她也发现自己装不下去，低头用刚缠好的黑布不住地擦去眼泪。claudia难以介入，只能庆幸eleanor此时放下了『银花刀』，并随手隐去了她的身形与踪迹。

        “我应该留下的……”她压低声音问自己，“如果这样，我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claudia尴尬地飘着。生前她就是不会安慰人的那类人，如今游魂的身份甚至剥夺了她上去拍拍eleanor的肩或予她一个拥抱的权力。

        还在eleanor的泪来得突然止得也快。她擦干最后一滴泪，红着眼眶说：“我已经逃了一个月了。”

        这倒是出乎claudia的预料，她推翻先前对eleanor实力的猜测，把她往上调了调。

        “你好点了吗？”

        eleanor极小幅度地点头。

        “那……介意我问问是怎么回事吗？”

        eleanor犹豫了一下，道：“如果你推测准确，他们就是在用我家人……的遗体追踪我。”

        “恕我冒犯，”claudia说，“但我记得，精灵和妖灵这两种直接化形的种族没有生育能力。你的家人是指……”

        eleanor伸出手，几朵蓝紫色的十字型花冒出她的皮肉，但并非穿透，而是相依，仿佛它们本就该在那处。“我和我的家人是同一株绣球花的侧枝化形而成，从根源上讲，我们是兄弟姐妹。”

        “原来如此。其实，也不用那么悲观。或许他们改良过‘循血追亲’……”claudia努力地进行着无效安慰。

        “不，是我之前太乐观太愚蠢。我以为花谷裕盛会专注于追捕逃离的我，而会暂时忽视我的家人。”eleanor咬牙切齿，声音里又隐隐有悲意，“我忘了，我们的生命脆弱到他无需费心就能夺走。”

        “……你想怎么做？”claudia问，暗暗记下了新上任的花谷领主的名字。

        “你不用担心，我会先履行对你的承诺。”eleanor疏离地答道。

        “如果你需要我的帮助，可以随时告诉我。”claudia说完就后悔了，这样的态度可能更会让eleanor不信任。但eleanor没有摇头——当然，也没有点头。

        “另外，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claudia清清嗓子，“好消息是我已经隐去了你的踪迹，只要你不碰『银花刀』，一天之内你就是安全的。”

        eleanor平静地点头，但没有和银杖拉开距离。

        “坏消息的话，我的法术用完了，需要几个小时恢复。”claudia试着轻松地说。eleanor没有反应，看她的眼睛似乎在问：那又怎样？

        “意思是，如果有突发状况，我不一定应付得了。”claudia进一步解释。

        “明白。”说罢，eleanor闭起眼，她的脚下蔓延出带着花的树枝将她托上树，另外一些枝条则整个掀起『银花刀』所在的土地的一层地块，将它们整个安置在了自己身边。

        飘浮在低空claudia一边再次上调eleanor实力等级一边给了自己虚幻的一巴掌，谨防自己再根据eleanor的耳朵和她因为『银花刀』表现出的不具魔法状态，习惯性地把她判断成人类。

        ——————

        claudia的巫术很成功。好几批像佣兵的人路过树下，并看到了地上奇怪的坑。但抬头后，他们无一例外地毫无发现。除了这些人弄出响动的时间，其余时候的夜晚静得令人不安，不知是虫鸟被生人的到来压抑得不敢出声，还是它们故意制造这种氛围表达敌意。

        claudia不需要睡觉也睡不着，独自怀念着能随意使用巫术的时候。往日的矛盾、往日的冲突，大部分都忽然变得可以和解了。她很确定，她此刻对那些分明几天前还存在的日子的怀念，会比多年以后她再次回忆前生时来得猛烈。她的手指也没闲着，它们不断在空中留下淡蓝色的痕迹，帮助她重温她记下的无需材料就可发动的术式，一点没察觉自己又浪费了一个巫术。

        不远处的树上传来eleanor翻身的声音，然后是eleanor本人的声音：“你之前说你是claudia……”

        她问得有些犹豫。claudia嗅到了拉近关系的契机，索性不谴责eleanor没记住她名字，答道：“claudiastarinder。”

        “好。”eleanor沉默片刻才继续，“claudia，我是eleanorflor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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