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一章
她名叫晴世,却并不是诞生于春日的孩子。
晴世诞生于神无月最末一日与神归月初日午夜交汇时分。那一夜从家中的庭院观去,无星无月,天空好像被什么东西吃去了光亮,黑沉得可怕。她的祖父和祖母坐在廊下,在一片黑暗中,静默得仿佛声音也被吃掉了,两位神职人员为他们的孙女占卜的卦象都是“大凶”,这让他们心里仿佛压了一块大石,以致于望着天空时,他们心绪烦乱到夜里冰凉的露水正因山中的天气结成白霜也没有发现,雪白在无声处慢慢积累,回过神来,庭中仿佛落入另一方世界。院中植物都覆上了一层白,好似发着光。
“大吉。”祖母神宫椿子再次占卜。
“这个孩子吗?”
“是的。”
叮铃——
电话铃响,打破寂静,那方的男子初为人父,声音带着些许颤抖,欣喜与惶恐交织着:“爸爸,是一个小小的,很可爱的女孩,可雏、雏惠说,她说,女儿好像不对劲……怎么办,爸爸?”
“不要担心,崇次。”祖父神宫慈范声音低低的,他看着庭院内满地雪白,心中似乎明白了什么,道:“今夜庭院一地雪白,是草木开始结霜的日子,昏黑的夜里,若有光。”
“名字叫‘晴世’吧,这个孩子。”
带着光亮的名字吧,在深深黑暗中。
晴世是个很爱哭的孩子。
这件事,是父母将她带回家时发现的。她总是在哭,从生下来能睁开眼时就是这样,醒着的时候,被人抱在怀里的时候,喂食的时候,一直一直在哭,哭到身为父母的他们都在忍不住怀疑一个小婴儿怎么会有那么多的眼泪,她会不会脱水。他们要花很多时间和精力去安抚、照料,不到一周的时间,两个新手父母看护孩子的手法已经十分娴熟了。
爸爸浅水崇次顶着一双新得来的黑眼圈,看着此刻睡得正熟的女儿,有些苦恼地挠了挠头:“呀,真的是不容易啊,晴世为什么总是在哭呢?”
那么小的孩子,一天中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用来睡觉,没有生病,没有饥饿,除了排泄的不适,小小的脑袋装不住那么多苦恼,但为什么他的女儿总是在哭呢?是不安吗?是撒娇吗?是天生的脆弱吗?
柔软的衣服,垫了好几层被褥的摇篮,拥有妈妈气味的衣服,爸爸妈妈爱的抱抱。即便真的是孩子脱离羊水之后的不适应,也不应该这么严重吧?崇次爸爸心里太多的疑问,可是女儿如今只是一个小小的脆弱的孩子,无法回答他这些问题。
崇次爸爸伸出手,想要摸摸女儿细软的胎发,而后又想到了什么,对妻子雏惠说道:“我发现,我们去抱晴世的时候,她总是哭得很厉害。”
“醒着的时候,哭的次数很多。”神宫雏惠看起来比丈夫更加疲惫,“普通的孩子,无论如何也不会像晴世哭成这样的。”这些不明原因的不对劲,让她一次次回想起女儿出生那天,涌入女儿幼小身体的黑色的东西,那种可怕到比拟特级咒物的一样的东西,还是影响到晴世了吗?她翻遍书籍也没有找到和女儿症状相似之物。是什么呢?会是虫导致的吗?但除了……虫鲜少会沾染上诅咒的气息,是晴世咒力很强又拥有会吸引虫的体质吗?要找虫师来看看吗?
正当雏惠兀自出神的时候,忙完神社相应事务的祖母神宫椿子来了。
“听说晴世最近总是在哭,不如让我看看吧。”椿子带了一个新买的毛绒玩偶前来看望小孙女晴世。
“妈妈!”神宫雏惠闻言脸色一变,“请不要这么做!”
身为家族神社的嗣女,很多事务雏惠刚成年已经开始接触熟悉,家系什么的更是她从小学习的课业,关于母亲的来处和母亲的能力她了然于胸,也知道那并不好受。
“没关系哦,我的【影见】很弱啦。”椿子对自己能力一直很有自知,摆摆手,随即走到摇篮边,温柔地注视着酣睡的晴世,而后伸手,握住那只小小的拳头。
几乎只是一瞬间,【影见】发动,椿子眼前飞快闪过一些人影,但什么都没有看清,反而自己曾经的一部分关于看取对象的记忆,正在被摇篮里的小婴儿读取。与此同时,熟睡的晴世突然惊醒,放声大哭起来。
椿子立即松开了手。
浅水崇次见状,连忙起身,将晴世抱了起来,不停地拍抚。啊,果然是很奇怪的事情呢,他心想。
总的来说,除了能看见咒灵的模糊影子外,浅水崇次只是一个普通人,哪怕加入了神宫家,接触到世界的另外一面,他仍时常对很多事情处于茫然。只记得妻子说,母亲大人未嫁入神宫家时曾经是水笼神社的巫女,那个神社不是大社,但是在总管境内所有神社的神社本厅那属于记录在册,有特级级别的神社,应该是很厉害的吧?那能让母亲大人这副模样,晴世果真是中了什么诅咒吗?
“怎么了吗?是……”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却见椿子倒吸一口凉气,指了指她自己的眼睛。
“……是【看取】?”只听雏惠的声音,有些颤抖。
“是的。”椿子的左手死死地攥住自己的手腕,一时间有点无法理解目前的情况:“日上山一系的能力,拥有这个能力的孩子,除了具有灵力,多少都以苦痛作为钥匙打开觉醒,但是现在的时间是不对的,从来没有哪个孩子是这个年纪就觉醒,怎么可能呢?”
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哪里能获得苦痛呢?
“会不会是弄错了呢?晴世出生那天只是有黑色的……黑色?”雏惠在那一瞬间忆起自己读过的旧籍,想到妈妈在她幼时讲过的“夜泉”,她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夺走了,那并不痛,反而让她的大脑格外清醒。
曾经当过咒术师的经验让她当下可以确定所看到的就是一种类似特级咒物的东西,什么东西可以算是特级咒物又能够开启【看取】呢?也许为了一丝侥幸,神宫雏惠起身触碰到孩子的那一刻便进行探知——没有继承母亲能力的雏惠,使用咒力时能感觉到孩子体内似乎流淌着什么东西,仿佛带着什么毒性,强大到轻而易举将咒力吞噬干净,而面对流转的灵力时,隐约能感觉到些许滞涩。是“夜泉”吗?为什么会出现在她孩子的身体里呢?那种彼世之物,遇上弱小的婴儿顷刻就可以将其腐蚀殆尽吧?为什么会和晴世共存呢?还让她的孩子提早觉醒了强大的【看取】能力。
神宫雏惠明白过来,一时愣在原地,女儿的哭嚎让她连忙松开了手,可还是无法去相信这件事,颤抖的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为什么呢?为什么上天会选中她的女儿呢?为什么她的女儿不可以是个普通长大的孩子呢?为什么是与“夜泉”的咒缚呢?
她的晴世那么小,人生的美好和幸福都还来不及体会,世间的丑陋和苦难便已经伸手抓住了她。
因为【看取】这个能力,出生不足一个月的晴世在神宫家成了仿佛被神隐的孩子。雏惠自从知晓晴世能力那天起,精神似乎受到了很严重的打击,已经卧病,浅水崇次一边要照顾妻子,还要兼顾女儿,脸颊瘦得明显。
期间神宫椿子独自去了趟水笼神社,不知和那神社的大宫司说了些什么。那水笼神社的大宫司听闻晴世的事后,立即登门探望,经过几次探知确认,向神宫家及神社本厅公布晴世是“夜泉体”的事实,又亲自与神宫家商量很久,最后成功让晴世跟随自己祖母的旧姓——黑泽。晴世七岁以前,大宫司会成为神宫家长住的客人。
现在,大宫司与晴世的生父崇次坐在僻静庭院的廊下。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崇次还无法理解,平凡如他除了安安静静待在角落,照顾生病的妻子和幼小的女儿,什么也做不好,夜泉、大柱什么的,似乎是很恐怖的事物,所有人都来不及跟他解释,他们都在为晴世的事情奔走,他这种外来的普通男人,有些格格不入也很正常吧。崇次的目光落在几帐上面绘制的是一幅冬雪寒椿图,那是一件特殊器具,画上的红色椿花积了厚厚的一层雪。
几帐的那一头,他的妻子和女儿睡得正香。
“还没有缓过来吗?关于晴世的事。”大宫司将黑色布料铺在白檀纸上,问道。
“啊,没有,其实到现在我都没有理解为什么雏惠……就是晴世的妈妈,为什么那么伤心,是因为诅咒吗?很可怕的诅咒?”崇次挠了挠额角,看起来有些尴尬,“抱歉啊,我之前一直没怎么接触过。”
大宫司微微颔首,“说是可怕的诅咒,其实也没有什么错。”
“平时听我们说话,是不是很费劲?”大宫司稍稍倾身,对崇次微笑着。
听到这句话,崇次的舌头一时间就跟打了结一样,发不出完整的字音,最后,他叹了口气:“确实啊……”
“我啊,完全搞不懂你们说的是什么。”
大宫司轻声道:“抱歉呐。”
“那,从哪里开头给你解释好呢……”大宫司低头看向身前的黑布,指着说道:“这个布料,似绢似纱,很特殊,一面可以看清外界,一面看不见里面。”
“是我们神社先辈流传下来的器具,我们称这种布料为「翳」。”这种布料不知是什么材质制成的,看起来很轻薄柔软,大宫司捻住布料的边角,用力一撕,那块黑布自断裂处落下了很多的丝线。大宫司则从怀中取出一支钩针,勾住几根丝线,开始编织。
他的嘴里一边说道:“百年以前,我们的先辈世代住在日上山附近的,我们那的人,信奉的是‘水笼神’,即‘人生而自水,亦自水归还’,意思就是,我们从水中出生,死后灵魂也要归于水中,所以无论即将走向死亡或是寻死的人,都会想办法到日上山这座灵山里去,触水流时临终,魂归于水,而生前的秘密、痛苦,一切一切都可以放下,借着水流汇入‘夜泉’,去往彼岸,灵魂会得到真正的安息。”
“哈?”崇次连忙解释,“呀,不是不尊重的意思,但是,按照你们的说法,除了寿终正寝的人,无论哪一种死法都会很痛苦吧,怎么可能安息呢?”
“是啊,所以‘夜泉’才会从日上山山顶深处的彼岸湖里溢出来。”大宫司编织丝线的速度很快,“每个人理解的‘夜泉’不太一样,在我的眼里,那是承载了生灵所有痛苦的彼世之物,是可以吞噬一切有形之物的剧毒,很早很早以前,‘夜泉’从彼世溢泄、泛滥,有三位灵力强大的巫女以身为柱镇压‘夜泉’,令一切恢复平静,因此也就诞生出了独特的濡鸦巫女。
“濡鸦巫女本身具有的能力,需借助痛苦完成觉醒,他们的能力是为了看清过往承受死者的痛苦,目睹死者的死亡,将这些转化为自己记忆的一部分后借助痛苦使自身灵力和精神强大起来,修行完满或者天生灵力强大的人,这种能力会成为【看取】,双眼对视就能看见一切,其中灵力足够强大且自身意志坚定的巫女,有机会成为镇压‘夜泉’的‘柱’。”
听大宫司说到这,崇次自然可以想明白眼前这个男人来到这里还要长住的意思了。他的女儿晴世有【看取】的能力,而且近乎是生下来就觉醒了,是灵力强大的“夜泉体”,是这个男人眼中可以成为‘柱’的好材料,所以这个男人等在这里,亲眼看着他的女儿长大,然后让他的女儿去镇压‘夜泉’。
“滚!”崇次低吼道:“滚回你的神社去!我的女儿,才不会成为那种祭品!”
“不是祭品,是‘柱’,也可以叫做‘永久花’,晴世的话,绝对配得上这个名字。”大宫司神色平静,他放下钩针,用怀纸内放置的一柄小竹刀轻轻一划,一段似绢似纱又布满暗纹的布条完成了。
“你们就是在杀人!我绝对不允许我的女儿走上这样一条道路!”崇次因愤怒浑身颤抖,“我会去和父亲母亲说,不姓神宫,她也可以跟着我姓。”
大宫司摇头,“无论晴世姓什么,一切都是注定的。”
“不对!什么注定,分明是你们自私!”
“崇次君,你现在,也是自私啊。”
“我!我……”崇次明白,这个世界总要有人去选择大义,去选择牺牲,甚至就算他去闹,一切都不会有什么改变的。父亲和母亲已经同意了,否则他们不会让晴世更改成母亲那边的旧姓;雏惠也同意了,否则她那么坚强的人,不会因此卧病如此之久。
他的女儿……他总是在哭的女儿……是不是,你一出生就知道这永远得不到解脱的命运呢?
“世上有那么多人、那么多的人……”一想到那么多人的安定和幸福未来是建立在女儿无边的痛苦中,崇次只能没有用地捂住眼睛,任由眼泪没有用地奔涌。
“生的本身,其实没有什么意义的,我们都是被痛苦、绝望围绕着,然后一点点地长大成人,事实上,如果可以,我愿意为了这个世界去死,只是希望这个世界上,有些人能够因我的死亡得到幸福,哪怕没有人知道我,也不会有人尊重我。”大宫司伸手,拍了拍崇次的肩膀,“我们这些人,都是这样想的。”
所以,去哭吧,去伤心吧,人生就是这么讨厌的存在啊。
眼泪哭干了就去爱吧,竭尽全力去创造幸福吧,人生就是那么奇妙的存在。
“命运已然如此,请竭尽全力幸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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