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荒冢村(上)
“云陵城城西五里地,桃叶村生民六十人,三个时辰前,遭劫兽屠戮,无一活口。”
贺迟替叶辞风解了惑,语气冷淡,好似在背诵执法院的卷宗。
为避免那些被袭击过的人,也遭到煞气侵蚀神魂,化为茹毛饮血的劫兽。修士们往往会灭绝其魂魄,焚烧其尸体,直至天地间无有他们的痕迹。
叶辞风眼皮猛跳,追问贺迟道:“受害的村人,已被你毁尸灭迹了?!”
“尚未查明本案祸因,我入城之前,只布下剑阵,将桃叶村封印,村人们尚在村子里。”
贺迟话音未落。
叶辞风摸出四枚符箓。
轻身符、神行千里符,分别在自己的小腿处各贴了两枚。
又猫着腰,顺带往季渊身上也如是拍上了符箓,他随即拽着季渊,一步跨出数丈远,身轻如燕,飞檐走壁,急冲冲地往城门口飞奔。
府兵们约莫以为叶辞风乃是贺迟的至交,见他乱踩房檐,也不敢阻挠,任由叶辞风从自己头顶掠过。
煞气入体后,只要未完全侵占灵台,叶辞风都有法子,将那些遇害的村民从鬼门关前拉回来。
按贺迟所说的时间掐算,桃叶村遇袭,正值他刚巧进城之时。
现在赶回去,但愿一切还来得及。
云陵城,一城春色半城湖,纵横街市的通衢多是水道。
醉花街又在这巍峨水城的正中央。
叶辞风尚还是只采气期的狐狸,不能御器飞行,按他这赶路的进度,估摸着得磨蹭到日头落山,才堪堪奔出城门。
一条灵淮大河,静水流深,横亘在城中。
叶辞风奔至这条主水道的案边,刹住脚,打算招一位于河中来往穿行的舟子,捎他出城。
云陵城的百姓黔首,见多了风云际会,眼界开阔,言行中自有一股江南水乡的闲适与雍容。
即便是行船载客的舟子也不例外,老远见着叶辞风招手,仍慢悠悠地将一叶轻舟摆渡过来。
打桨声一下一下拍过水面,叶辞风站在岸边,听着跟亡故倒计时似的。
正值叶辞风火急火燎之际,一艘玉舟卷起罡风,骤然停在他面前。
叶辞风抚平被罡风带起斜飞的额发,定睛看去。
萧瑾从舟蓬中探出头来,“叶兄,快上来。我捎带你一程。”
叶辞风与季渊,相继跃上玉舟。
进了舟蓬后,才发现掌舵的人竟是贺迟。萧瑾的小厮想必是留在黄粱居,没有同来。
玉舟升天,如飞梭划过晴空。
萧瑾沉吟道:“方才叶兄何以如此着急,可是有故人在桃叶村?”
“唉,在下两年前客居桃叶村,村中乡民对我多有照拂。”
叶辞风竟不落坐,从乾坤袋中摸出一杆青玉毛笔。
“在下受了他们不少恩惠,得知他们遇难,自是希望自己能尽些绵薄之力,现在赶过去,看看能否救回一两个,再不济,也好替他们敛骨收尸,让他们得以瞑目。”
萧瑾面露惊疑:“叶兄这是做甚?”
叶辞风攥着玉笔,蘸了蘸品相糟糕得仿佛凝固猪血的朱砂,蹲在萧瑾的玉舟上,开始乱涂乱画。
“叶兄这艘玉舟的水种很好,又是老坑,玉材的成色相当高,只是请的铭文师是个半吊子,阵法刻得跟鬼画符似的,简直暴殄天物。”
“……”
萧瑾呆滞看着叶辞风走笔龙蛇,把自己的飞舟,涂满歪七扭八的黑血铭文,昧着良心夸道:“寻常阵师,自不可能与叶兄媲美。”
叶辞风此前已曝露自己符法了得,而今救人要紧,也不再避讳他的阵法造诣。
符法、阵法本就是触类旁通的小道,他二者双精,也勉强说得过去。
“我添了几笔,暂时改变玉舟灵力运行的轨迹,行速想来能快上一倍。萧兄需坐稳……”
叶辞风收起玉笔朱砂,直身扶住季渊,话还没落地。
玉舟嗖一声陡射出去。
萧瑾一个趔趄,撞到正驾驭飞舟的贺迟身上。
所幸贺迟常年练剑,下盘扎实,被他一撞纹丝不动,连头也不回一下。
倒是萧瑾猛然蹦开,下意识叠声赔礼道歉,复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脸上挤出灿灿笑容,柔声道:“贺迟,我摔跤都能摔到你身上。我俩可真是天作之合啊。”
面对萧瑾的轻浮,贺迟修长眉眼,冷淡如故,只侧头应道:“回去坐好。”
叶辞风将两人互动尽收眼底,若有所思。
再过了不到两刻钟,玉舟落地停泊,四人到了桃叶村。
于村口值守的两名黑衣执法院修士,见是贺迟到此,当即起身相迎。
桃叶村东西南北角,分别插了四柄篆刻金光神纹的巨剑,剑芒相连,成倒扣大碗状,将桃叶村罩在其中。
是专克煞气的天罡剑阵,叶辞风收回目光,村内的光景被剑芒笼罩,难以分辨清楚。
贺迟似乎已与执法院修士交代完事宜,折返回他们身边。
“可以进去了?”萧瑾问。
“你们与执法院的道友,留在阵外。”
贺迟道,“我进去。”
萧瑾撇下嘴,不满道:“凭什么?我还没见过劫兽长什么模样呢?”
“胡闹。”
贺迟俊逸的眉弓微蹙,“阵内煞气四溢,你不过筑基修为,心性易被动摇。况且劫兽乃人尸所化,啖肉喋血,生性残暴,又不是什么奇珍异兽。你不能进去。”
难得见贺迟对他说这么多话,萧瑾心跳漏了半拍,强自按捺下心悸。
“我乃皇家嫡系血脉,有紫微星护体,天地都欠我半两气运,寻常阴秽之物,奈何不了我。”
萧瑾凑近了,陪笑道:“再说了,我要与你同生共死嘛,贺迟。”
话都到这份上了,贺迟竟还不生气。
萧瑾身子前倾几乎快贴上贺迟的身,这人竟也不回避,垂眼定定看他。
两人呼吸交缠。
萧瑾跌入贺迟古井不波的眼里,心中一吓,想要抽身退开,却已被贺迟制住肩膀,动弹不能。
贺迟俊挺的脸,被天光照得辉煌。
萧瑾眉眼怔愣,片刻的出离,他几乎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
“你百般接近我,究竟意欲何为?萧玉成。”
白衣剑修冷眸中刺出灼人的星光,贴身问他。
萧瑾无从应答,窘得偏开了头,因循着以往的台词,
“还能为何?我对你讲了千儿八百遍了,我心悦……叶兄?!”
贺迟闻言一怔。
萧瑾挣动起来,忙不迭地解释道:“不是。你看,叶辞风不见!他刚才好像进阵了!”
贺迟松开萧瑾。
两人身旁,季渊沉色眸子注视着神纹闪烁的阵剑,一贯的寡言少语。
而之前还牵着季渊手腕的叶辞风,不知何时,已经不见踪影。
·
村口酒肆,被折断的旌旗,斜躺在血泊中。
那是人血。
因为酒肆老板娘死不瞑目,尸体扭结仰躺在柴扉处,衣衫褴褛,腰腹破开一道大口,正汩汩淌着血。
一只双眸猩红、青筋毕露的劫兽,正拉出老板娘血肉模糊的大肠,一口口生啖入腹中。
这只劫兽,身上粗布短打已被鲜血染透,三角眼,鹰钩鼻。叶辞风辨认出,它生前,是酒肆老板娘的丈夫。
叶辞风方才趁贺迟被萧瑾缠住,纵身破了天罡剑阵,遁入村子内,便在漫溢血腥气的村落中,看到眼前这幕惨剧。
开酒肆的这两口子,原本皆是宽厚豁达之人。
路过的乡民,常常被他们招呼进酒肆,吃几杯热茶。碰见有人佘帐,淳朴的夫妻俩,纵然自个生计紧张,也只会搓搓围裙,连声应几句“下次一并给吧”。
前不久,叶辞风才落了几坛夫妇送的桂花酿,心道两人功德厚,魂火重,定然阳寿绵长。
却未料想得到,人死如灯灭,眨眼竟就没了。
手掐莲花印,手指变化翻飞,叶辞风周身佛光熠熠。
他跃至酒肆老板跟前,以佛光手印,点刺它乌青的眉心。
那劫兽许是觉察到了危机,厉声嘶鸣,面容益发扭曲狰狞,却始终不发逃脱叶辞风的气劲吸力。
青黑如雾的煞气,滚滚从劫兽的眉心,涌入叶辞风的手掌中。
叶辞风的手臂登时溃烂。
煞气在他体内蔓延,粉白如藕段的皮肤,寸寸变作青黑之色。
只身入地狱,娑婆度众生。
这是佛门七十二绝技之一,娑婆度。
煞气宜疏不宜堵,须得有容器收纳,否则若让其散于天地间,终会附着于其他生灵体内,酿成新的灾祸。
叶辞风没有剑门关的那八柄半仙兵作引,无法施展长空剑诀,只得运转佛门心法,直接将煞气吸入自己体内。
右臂筋骨寸烂,皮开肉绽,叶辞风脸色不改,将那酒肆老板体内的煞气尽数吸走。
中年男人在佛光的照拂下,神情逐渐安详,青筋尽去,颈部两抹魔痕散去,皮肤恢复黝黑健康的光泽。
叶辞风单换掌,轻拍一下男人的腹部。
黝黑汉子喷出一大口血肉,被叶辞风扶进房中躺好,气息悠长,仿佛睡着了。
能否醒过来,便只能看他造化了。
叶辞风依样画葫芦,一路又救了几个人,心知自己这副壳子,四肢并胴体脏器,皆已溃烂,已经难以再支撑更多的煞气侵入。
他拖着蹒跚的步子,忍痛往自己屋中走去,想找个相对安全的地界,先将体内的煞气净化了,再行后事。
这偏窄的院落,他在离开前,有稍微打理过,黑瓦灰墙,柴扉沾了新泥,齐整地排开。
檐下叶辞风随手所植的盆栽,粉山茶、红芍药、牙白栀子,昨日还花枝招展,现下片片枯萎,竟全零落成了泥。
叶辞风顿住脚,心法在体内飞速运转,争分夺秒炼化煞气。
放在腰间乾坤袋的手中,已出现数十枚离火符,他警惕地望着他破屋的门口。
叶辞风目光尽处,背对他站着一位粉裙小姑娘。
小姑娘似乎觉察到动静,身子未动,头颅先转半圈,清秀稚嫩的面孔,竟有一股抹不开的邪气。
她双眼充血,白皙脸皮上魔痕斜飞,嘴角咧至耳根,朝叶辞风盈盈微笑,是莫双儿。
生前生性越坚毅的人,身体能承受愈多的煞气侵袭,再变成劫兽后,实力就会更加强悍。
叶辞风此前救下的几人,颈部的魔痕半寸不到,皆只有炼气期的实力,叶辞风料理起来相对容易。
而莫双儿颈部的魔痕,已蔓延至她眼睑之下,如两道淋漓的血泪。
这丫头竟成了一只金丹实力的劫兽。
叶辞风倒抽一口凉气,眼见莫双儿缓缓朝他挪来,差点生出逃跑的念头。
(https://www.uuubqg.cc/21893_21893201/39589041.html)
1秒记住笔趣阁:www.uuubqg.cc。手机版阅读网址:m.uuubq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