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荒冢村(中)
莫双儿是个好人家的苦命孩子。
厄运从她出生时,就紧随她左右。在众人的眼中,她害死了她的同胞弟弟。
莫双儿的母亲,怀胎十月,生她那日才发现是龙凤胎,难产,他娘嚎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将不情不愿的她,从羊水挤到尘世间。
而她的同胞弟弟却被脐带勒住脖子,终究没能看一眼现世的光景,死于窒息,夭折了。
村里的老儒生,给她起名作莫双儿,因着她自出生就多担了一个人的命,盼望她带着她弟弟的那一份,用力活着。
一人要活出两个人的份量来。
莫双儿从小比别家孩子懂事,替父亲劈柴放牛,帮母亲采桑养蚕。
她没有童年,记事起便拼命将自己稚嫩的灵魂拉拔成大人模样,处心积虑地经营着生活,生怕自己讨了亲人的嫌。
因为她欠家里一条命,一条能传承香火的命。
叶辞风刚来村里,就注意到这个与众不同的小丫头。
别家孩子尚还四处撒欢,放火烧山,捉蚂蚱,捞螃蟹时,莫双儿从不参与,拒绝邀约的说辞一成不变——“我还有事。”
一半大孩子能有什么事?驱逐鞑虏,平定九州?还是要勘破红尘,合道长生?
都不是。她只是困囿在自己窄迮的人生中,受母亲冷眼,家人的忽视,用稚嫩的双手操持着农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作,周而复始,终其一生。
豆蔻年华于她而言,是个遥远的笑话。她没有童年,甚至没有自己的人生。
叶辞风动了一丝恻隐,自己捣鼓出了新鲜玩意,有时会匀她一份,路上碰见她,也会驻足扯几句家常。
他就没想到,这丫头会喜欢上自己。
莫双儿一直站在他家门口,是在等他吧。等叶辞风带她去城里看花灯,他答应过她的。
可她穿上珍爱的粉红裙袄,等了他两天,只等来一场无妄之灾。
据说,变成劫兽后,宿主生前的欲望会被放大。
莫双儿满身煞气,四肢扭曲失力,猩红双眸中独独印着叶辞风的身影,尖利嘶吼着,朝他奔了过来。
叶辞风转身就跑。
并非他不落忍,而是他打不过……
他体内充斥着尚未被净化的煞气,半分灵力也施展不出,只得一边逃,一边想法子。
可“莫双儿”对他的喜爱非同小可,见他要跑,嘶吼声愈发尖利。双脚蹬地,一如蛙跃,径直在空中翻了个个儿,砸在叶辞风跟前,拦住他的去路。
叶辞风手中一沓离火符,抖手掷出,漫天火球,不要钱似的在莫双儿身上炸开。
酒肆老板体内那地步的煞气程度,尚且还有救。莫双儿这样金丹实力的劫兽,煞气必定漫上灵台,药石罔效。
叶辞风本就不是重情重义之侠士,对已死之人,自然没有留手的打算。
可“莫双儿”这丫头竟还有一丝智识尚存,飞速挥动手臂,将成片的火球劈散。
以一只手臂的代价,接下叶辞风的离火符。
“莫双儿”右臂小臂已空空如也,只剩下一根白森森的肱骨,松垮垂在肩部晃动。
“莫双儿”脸上没有丁点吃痛的迹象,双眼狂热依旧,朝叶辞风扑过来。
叶辞风不愿与她硬碰硬,单脚点地,腾上房檐。
莫双儿再次朝他扑击而来,似一颗流星,将他家这偏院砸得支离破碎。
叶辞风闪身东逃,飞檐走脊,尽量不走寻常路,拉开与莫双儿的距离。
“莫双儿”身影兔起鹘落,一路上摧枯拉朽,叶辞风到一个地方,她就砸塌一个地方。
经不住两人一起一落的霍霍,全村泰半的房子,都壮烈成了废墟。
莫双儿离他还有百步远的距离,叶辞风总算逃至天罡剑阵的结界边缘。
大喘着气,站在两丈高的神纹阵剑旁,叶辞风体内的煞气堪堪净化了一半。
他毕力凝聚灵力于指尖,打算施展佛门的破厄印。
他刚刚一指插进结界,将暗金光幕拉开一道口子。
尚未来得及逃走,他耳畔风声响起,“莫双儿”竟一步数十丈,将自己摔在他的身侧。
莫双儿粉色裙袄,已烂得不堪入目。她从土坑中爬起身,只冲叶辞风发出畜类的嘶鸣,竟然没有进攻的意图。
甚至与他始终隔了三尺宽,礼貌地保持了安全距离,
叶辞风:“……”
原来没想生吞了我啊,不早说。
从来未见过不伤人的劫兽,叶辞风又来了格物致知的兴致,不再着急逃跑,捏着下巴审视正对他咧牙的“莫双儿”。
叶辞风试着走了两步,莫双儿跟在他后面,也亦步亦趋挪着发僵的身体。
奇了怪了。
叶辞风摸了摸鼻头,折返身,向莫双儿走去,想探一下她的脉门,刚迈出腿——
一柄血色长剑,似飞虹贯日,从遥遥天际直刺而来,霎时插进“莫双儿”的胸口,将她猛地钉死在地上。
人在剑后,贺迟白衣凌冽摆动,流星也似地掠过天空,降落在“莫双儿”身畔。
“且慢,别动手!”叶辞风叠声叫住贺迟。
许是将叶辞风的喊声听进去了,贺迟以神识扫过“莫双儿”,没有再下杀手将她斩作飞灰。
“擅闯剑阵,挑衅劫兽。嫌命太长,我马上拘了你去守关,保你明日就为国捐躯。”
贺迟瞪着叶辞风,面色快冷出冰渣子了,看样子委实被不靠谱的叶辞风气得够呛。
“谢您吉言嘞。”
得亏叶辞风见多识广,脸皮城墙厚,很抗冻,装模做样抱拳道:“这丫头入了魔,却不伤人,没准儿能格出点玄机来。你得暂且留下她。”
“莫双儿”被血河剑洞穿心脏,却仍四肢痉挛式地挣扎着,嘴里咆哮声不断,脸上却无甚狰狞的神情,只苍白的空洞洞的望着叶辞风。
挣动中,一尊泥人从她破烂的前襟滑落到地上。
“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叶辞风正愁找不到话头,与他自家重徒孙破冰,弯腰捡起地上的泥人。
“陶蛊俑?”贺迟略迟疑。
叶辞风手中的陶俑,捏制得很精巧,有鼻子有眼,发髻松挽,素袍委地。
叶辞风一愣,“莫双儿”怀里掉落的这只陶俑,分明捏成了他的模样。
陶俑的脖子上缠了一根百结红绳子。胸口丹田处,也被人用朱砂涂红,的确是陶蛊俑。
不过只是个民间戏仿的半成品。
叶辞风颠了颠陶俑,叹息道:“陶蛊俑本是南疆操控人心的偏门手段。九州农耕生活单调,下层百姓想象力贫瘠,以为捏个泥人,就能满足求而不得的私欲。”
贺迟被叶辞风的话头引过去,沉吟道:“我记得,南疆的陶蛊俑,是需要用蛊主精血搅拌灵土,塑成泥人,以月华文炼成陶俑,再将目标之人生辰八字,以及想命令他所行之事,书作红底黑字,封入陶俑体内。大功告成,目标人便可受蛊主驱策,炼制工艺极复杂,常被用于求欢、凶杀等事上。”
相逢了这么常时间,总算与自家重徒孙正经搭上话,叶辞风本来还有那么点欣慰,却被他们交谈的内容败了兴。
他掏掉这劣质陶蛊俑底部的白蜡,内中当真塞了一张红纸条。
莫双儿的字迹,歪歪斜斜地写了一串天干地支,是叶辞风初到桃叶村的日期。
虽然这玩意儿对他没什么效用,但知道有人用如此下三滥的手段肖想自己。
叶辞风难免有点犯恶心。
他翻到字条的背后,果真写着莫双儿鄙薄的心愿。
“小神仙岁岁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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