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折腾了半宿,宋懿涵的右手没有任何消毒,只是粗略地用布条包扎,然后送了出去。写卖身契了,白纸黑字,接着要印红泥改手印,他哽咽着,百般不情愿。
粗壮的男人根本就没有看他,收敛的表情,道:
“立卖字:
今有一子,名宋懿涵,北平人士,年十岁。面貌姣好,眼尾一点黑痣,右手有疾,自幼便无父无母,孤独伶仃无依无靠,情中说合,自愿将宋懿涵卖入程家府邸下为奴为仆,为求一口饭吃。
现卖身贰拾块银两,米四斗零三升,人银两清,互不找账。
恐后无凭,永无反悔。
立卖字存照。
立卖字人:何贾
买主:程华弌
民国时拾玖年拾壹月陆日。”
写完之后,还要念。
听到这些话,宋懿涵心口一紧,莫名害怕起来。
念完后,粗壮的男人捏住宋懿涵的手,可是他不愿,被男人压制着手指头沾了沾印泥,按下的一个小小的不规则的手印。
白纸黑字,铁证如山。
程家的下人收了纸据,宋懿涵被人抱上了私家车,程华弌嫌弃他脏兮兮的,身上还有一股酸臭味,不准他靠近半步,下人只好把他当做货物一样,放在了后备厢。
程家人住在繁华的闹市区,房屋很大,据说有百年的历史。
他们的祖上原本是朝廷大臣,曾任扬州两淮盐私运司泰州分司富安盐场盐课大使,不过清王朝腐败了,他们家族觉得回天无力,索性弃官经商,几代下来,倒是富甲一方,成了北平的富商。
宅院呈现前宅后院的结构,占地近万平米,房间140间,是北平现存最大的住宅,每间屋里都摆放着许多值钱的玉石、字画、古董,专门给家里面的小辈丢着玩,就连厨房盛饭柴米油盐的瓶瓶罐罐,都是顶好的瓷器。
古人有诗云:“庭院深深深几许”,客人越是进庭院越深,越是窥看不得其中的生机。
宋懿涵觉得很难过,他虽然也不是家里多富裕的人,但是他爷爷很爱他。可无论如何,他被买走了,以后能不能活着都是一个问题。
一进入大客厅,下人们规规矩矩地上前将程老爷的衣帽拿走,抖落雨雪,换上拖鞋,程华弌把人买回来了也不管就叫人准备一份甜点,然后坐在沙发上翻书。
他被人伺候惯了,有脾气有能力,软硬不吃,家里面的下人都觉得不好伺候。下人不敢多说话,客厅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毫无生机。
没有一个人搭理宋懿涵。
他穿着破烂,也没穿鞋,光着脚丫子,突兀地站在大厅中央。
宋懿涵踩着厚实昂贵的地毯心里也发慌,全身都在发冷汗,他想喝口热水,但是不知道该跟谁说,只好低着头继续盯着脚趾头。
独自站着,不敢乱动,感觉自己是锦绣上的蚤子,地毯上的蚊子血,又脏又臭又吵人的苍蝇。
程华弌忘了一块小垃圾站在客厅,一个人翻着书在沙发上看得津津有味。他从小就对古董字画有兴趣,后面跟他去了他程松溪住了一阵子,便对字画有了意思。
再加上身后宋懿涵太安静了,就连呼吸都轻得不得了,他一时间给忘干净了身边杵着个大活人。
直到地板一声闷响,把他吓一跳,便看到身边的孩子脸色惨白,晕倒在地。
恰好这个时候永娘端着糕点红茶进门来,看见地上的孩子,大呼小叫道:“怎么让这么脏的孩子进门了?”
“万一把什么脏东西过继给小少爷了怎么办?你们都怎么搞的?”永娘骂骂咧咧。
家里面的永娘不仅是他老妈的陪嫁丫鬟,还是家里夫人何欢欢的好姐妹,是所有仆人当中最有威严。
下个下人听到这话,连忙上前抬人。
程华弌见他们力气那么大,生怕把人小胳膊小腿拽废了,皱着眉,出声道:“都轻点,把人手拽废了我要你们好看!”
永娘还没开口,他又道:“我卧室旁边的房间收拾出来,给他。”
永娘道:“可那是英英的房间,她要是走了,晚上就没人伺候。”
“给他。”程华弌向来说一不二,“他就住英英的房间。”
永娘道:“那英英怎么办?”
程华弌觉得莫名其妙,看了她一眼,道:“我管她怎么办?”
永娘道:“英英也伺候你好几年了,这么换下去小姑娘难免有气。”
“……”
英英虽说是个识大字的小姑娘,人长得水灵灵的,但是不懂古董字画,森林绿苔藓绿草地绿灰湖绿,她辨认不出来了。好不容易得了个懂点画的,程华弌理所当然地把伺候他好几年的英英替换了下去。
英英怎么也说是他的贴身丫鬟,照顾了他好几年,现在换成了十三四岁的毛头小子才伺候,永年担心毛头小子笨手笨脚,伺候不好人。
“小孩子麻烦,也伺候不了人,英英是不能走的,”永娘便道,“这样吧,你正屋隔壁有个放杂物间,先收拾出来,把他安置在那儿吧,等以后孩子过几年跟英英一样会伺候人了,再把英英换走也成。”
“这件事你看着办吧,反正把人看好,不要让他跑了。”程华弌道。
他作为这个家的主人,态度摆了出来,那么下人只能遵从。程华弌为了这个下人特意制定了几条规矩,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绝对不允许让他的手干重活。
宋懿涵是被饿晕过去的。
十二三岁,正是在长身体的时候,一整天只吃个包子,还是不干净的包子,肯定受不住。醒来的时候是晚上,脏衣服被换掉,长头发也剪利索了,身上也没有怪味。
这个家的小主人似乎格外的注意他,专门请了医生来家里给他看病,还打了破伤风,身上的伤重新用纱布包扎,就连药都是用得极好的。
宋懿涵吃了一小碗小米粥和鸡蛋羹,这才有了力气。
被人指挥着抱了一床被褥,因为人生地不熟,他不敢乱来,只要别人怎么说,他便怎么做。
夜深人静,下人不会发出声音,永娘提着烛灯,光着脚在走廊行走,宋懿涵跟在后面。
“在程家你要无时无刻地提醒自己,你是一个下人,”永娘一边带宋懿涵去杂货间,一边教他该有的规矩。
“你可以吃主人剩下的食物,但是不可以喝主人剩下的茶水。”
“主人用过的东西,一定要分门别类,记住放置的地方。”
“哦,对了,小少爷的书籍很宝贵,去取的时候一定要千万小心。”
……
“最后,”永娘加重的语气,“绝对不允许发生偷窃行为,如果被发现,立刻离开。”
宋懿涵带着满头大汗,抱着被褥急急地跟在永娘的身后。
永娘道:“以后小少爷要是叫了你的名字,不管在做什么,都立刻停下。”顿了顿,微微转过头,“对了,小少爷给你取名了吗?”
“没……没有,他说我原来的名字挺好的,就不改了。”宋懿涵不敢撒谎。
永娘点头:“嗯。”
宋懿涵觉得这条走廊漆黑一片,怎么走也走不到尽头,想到了爷爷给他讲过鬼打墙的故事,不由得一阵恶寒,打了个抖,快步跟上前。
拐过弯,永娘取下油灯里燃烧得差不多的蜡烛,伸手在墙壁的烛台上取下另一根稍微长一点的蜡烛。
推开门,仅一点光,就仅仅一点光。
宋懿涵便被眼前的景象给震惊了。
从走廊出来后,面前是一大片枫树,枝繁叶茂,灼灼其华。树下是八角亭,朱甍碧瓦,恨不得雕梁。
进了房间,两边是两道大型的螺旋楼梯,自下向上每隔两米便有小型圆形走廊,方便让人取书。宋懿涵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书,怔住,咽了咽口水,继续向前走。
走进了房间,不管是窗户彩绘还是横梁雕刻,都十分华丽,屋里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架钟摆,上面雕刻着西方的时间之父,他有三颗头:人头、牛头以及狮子头。
神是一位老者,手持镰刀。钟摆表面有生锈的痕迹,还有绿松石,耀眼而夺目,似乎在无声地述说上个世纪的奢靡和典雅。是时间之父。
走上楼梯,永娘停住脚步,回过头,四周安静极了,衬得她那苍老沙哑的声音十分阴森:“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不能和主人的目光平视,记住,你只是一个下人。”
宋懿涵打了个哆嗦:“我知道了。”
说完,继续前行,根本就没有打算停下来等待。
宋懿涵急速但并没有小跑,跟上去。
到了一间小屋,小屋不大,里面推挤了很多杂物,但好在干净。
宋懿涵环视了一圈,小声道:“这里……没有床。”那他只有睡地板上了。
永娘没有说话。
宋懿涵自然就没多问。事实上,这里的环境比那铁笼好多了,他更不好意思问了,害怕连这间屋子也住不到。
“暂时就打地铺。晚上你若是要起床,记得小声一点,少爷睡眠浅,惊醒了会睡不着。”永娘道。
宋懿涵惊讶,忘记收敛声音:“……小少爷就住在我隔壁?”
“嘘!”永娘立刻做出噤声的手势。
宋懿涵后知后觉地捂住嘴。
永娘道:“若是晚上少爷叫你,你醒来倒一杯热水送过去。”
“嗯。”宋懿涵答应着。
永娘再吩咐了些其它的事情,见天色太晚,也就回房休息去了。宋懿涵打好地铺便坐在一旁发呆。
仅一墙相隔,两人的身份天差地别。
可他从始至终只是一个不速之客。
他想他的爹,想他爷爷。
他很害怕……
想着想着,宋懿涵想到了以后再也见不到家人了,躲在一边抹着眼泪,想着家人。
冷不丁——
“咚!咚!咚!”
墙壁上传来闷响。宋懿涵后背发凉,擦干净眼泪,爬起来去看看。
凑近墙壁,耳朵抵住,没有听到什么,便趴在地上听,也没听见什么,刚松了一口气,结果一抬头。
一只眼睛透过孔,直勾勾地看着他。
漆黑的,如同鬼魅的。
“啊!”宋懿涵吓得尖叫,慌慌忙忙踢开拖鞋,钻进被窝,抱成团子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
墙壁的另一端。
程华弌皱眉,无语半秒,抬手关了隔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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