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程松溪跟着宋余昭回到了城南的小巷子,大大方方地落座,看着主人家在家里翻箱倒柜,把值钱的玩意儿都拿了出来跟他做交换。
屋子里很破很烂,但好在干净整洁,这阵子他花销很大,为了能捞一笔大的,花了不少本钱购买材料工具和打通关系,就盼那拍卖会上能捞一把。
但现在,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他根本就没有预料到会走到这一步了——程松溪找上门来,宋懿涵被抓入狱。
宋余昭垂着眼,冥冥之又觉得什么地方的出现了问题。
“需要我帮你吗?”程松溪心里明镜似的,憋着不爽。
宋余昭缓缓地摇着头,偷偷把一盒子值钱的藏在衣柜最深处,然后用东西盖严住。
程松溪有眼力见,蹲在地上,开始对一地的东西指指点点,一边对,一遍用笔写在账本上:“缸豆红小盘,假的!”
“端石雕荔枝摆件,亲手雕的?”
“蓝色琉璃手镯一对,次品。”
“紫色水晶佛珠,哟,成色不错!”
……
就程松溪这眼力,撑死给他小两千,然而程松溪一脸压根儿就没停手的打算,还在继续挑:“这样就没有了?这才几个钱?刚刚我看见你藏着什么东西,要不,拿来我瞅瞅?”
这些年花费在宋懿涵身上的钱,那里能是这几块块就能够打发掉的?除了钱,还有其它的,这能够还完吗?
宋余昭知道程松溪有意为难他,也不反抗,他都习惯了,越是这样越是要无视。
他把能值钱的都拿了,除了衣柜藏着的小盒子,但程松溪始终摇头,他便提笔写了一张欠条,白纸黑字,句句诚恳,说事成之后必将余下欠款一一还清。
程松溪鼻子哼了一下,但也不再说什么,那捏着欠条的手都在用力,恨不得撕了以解心头之愤。
“我大抵算了算,还差得远。”程松溪说。
宋余昭躲着他的目光,那目光切切,直勾勾地看着他:“还差……还差多少?”
“你还不起!”程松溪在这小屋转了转,“这间屋子,所有的,统统加上来,你都还不起。”他恨,恨他如此戏弄他。
宋余昭瞪着他,直到眼睁睁那白纸又添上了几笔淡墨,他没说话,闭上眼睛。
总感觉那里不大对劲,可实在是又想不出来。
“摁手印吧,免得赖账。”程松溪说。
宋余昭睁开眼,程松溪已经将那印泥推过来,放在他面前,那红印泥早已经干涸,但还能用。
他摁了下去。
程松溪当真是不客气,把所有的东西都放进背篼里,能当晚背走就绝对不会留到第二天。
拿着钥匙出门,前路确实是去警察署那边的路,宋余昭总归是不安,当下把宋懿涵从牢里面捞出来比较急,他急急地问:“就这样去?需不需要我再回去拿点钱打通关系……现在这么晚了,怕是那边不轻易放人。”
“不用了。”程松溪回过身,拽着人的胳膊像前边走,不准人半路跑,“你那破屋翻箱倒柜也就摸出来这么点,加上我借给你的,差不多够用了,现在赶紧去把人接回来才是上策。”
宋余昭不适应,用力拽了下胳膊。
没挣脱。
“你外孙还在牢里吃苦!”程松溪哑着嗓子吓他。
宋余昭知道,可越靠近警察署,他有点怕。
程松溪没等他缓过神,凶巴巴地拖着人的胳膊,赶紧走。他知道宋余昭早些年经常进监狱,对于这种地方,他怕,怕得不得了。监狱里面的苦日子,他度过了太多了。
“等等……程松溪!”宋余昭唤住他。还没靠近监狱大门,可里面那些凶神恶煞的恶鬼直到现在都还让他心有余悸。
他需要时间缓一缓。
宋余昭站在警察署的大门口,里面的灯开着,他不肯进:“我不想进。你替我进去。”
有一种感觉,他要是进去了,再出来就不容易了。
程松溪可没那么好糊弄,他拽着人不准让人停下脚步,有点像是打家劫舍的土匪头子,又有点像是叼着老鼠回窝的猫儿:“是你外孙还是为我孙?你不救,还等着我去把人给你救出来?做梦!”
他都这样说了,宋余昭就更怕了,不肯再走。
程松溪突然就不高兴,有种刻意的烦躁和不近人情,皱着眉头放开他:“你怎么回事你,要救也是你,磨磨蹭蹭也是你。”
宋余昭觉得他像是变了一个人,又急又混,事情好像就要超出他的掌控:“我只是觉得……算了,没什么……”
程松溪一脸扫兴的样子,十足的“爱死不死,人别死我家门口”的样子,很欠,也很贱:“你要是真想救你那外孙,就赶紧进去救人。”他咄咄逼人,盯着宋余昭的眼睛,“要么你现在就走,我也懒得卖人情。”
宋余昭见怪了这种套路,可他自觉程松溪不是这样的人。他是这样的人吗?他跟这人斗了那么多年,没见过他用过什么下作的手段,而他也完全不像是用那种下作手段的人!
此事实在蹊跷,有太多疑点,他垂下眼皮,没说话。
“你这人也真是,磨磨唧唧,真是烦人。”程松溪故意说这些话激他,“你再这么磨蹭下去不用去警察署捞人了,等两天,直接进去收尸多直接的?”
“……”宋余昭赶紧打住他那乌鸦嘴,“呸呸呸,别乱说,你出事我们家的小孩也不可能出事!”
程松溪冷哼,盯着他,等着他亲自走进那牢里面。
宋余昭却叹了一口气,走进了那警察署的大门,背过身低下头,突然间似乎苍老了许多。
说实话,他心里不安的厉害,总感觉会发生什么,但又说不上来。
程松溪其实不显老,明明年纪也就比他小两岁,如今却看上去比他年轻十多岁,从后面看着他的时候,还是能够明显感受到那灼人的鹰眼。
不知道是不是心里憋着一口气,宋余昭敲门敲得很大声,生怕人听不见似的。
程松溪冷笑,说不清是什么思绪,等人开门了之后,一群警察冲出来直直朝着宋余昭围过去,压着他的胳膊向后扯,把人一把压倒在地,凶巴巴地拿着镣铐把人的双手给拷上了。
老人家,身体本就弱得很。
何况宋余昭的对手是几个大老爷们,压根儿就没反抗的机会。
宋余昭哪想到会是这样的处境,那手铐,坚硬的,难打开的,几个大老爷们还把身体的重量压下来,直接把他压倒在地,两个人同时都一抖。
“程松溪!”宋余昭控制不住要破口大骂,对方两手在他身上乱摸,直把他身上那开锁的工具没收了,“你什么意思?”
宋余昭不断挣扎,程松溪抓着他的身子不让他乱动,故意凶狠地瞪着他,野兽一般地压制着他,一低头,把自己手上的玉扳指摘下来,大赖赖地当着一群人的面儿放进人胸口,开始贼喊捉贼了。
“我这几天丢了个玉扳指,就是这人偷走的!”程松溪大声嚷嚷,睁眼说瞎话,“我这扳手指,打从那清朝皇帝还在时就有的,珍贵得很。”
“这小偷忒不要脸了,我送过来了,你们给我做个主儿!”
那些警察里的人早被程华弌打过招呼了,从宋余昭身上找到了丢失的玉扳指,二话不说就要把人押送进去。
“不要脸!程松溪,你怎么就这么不要脸!”宋余昭真是想一巴掌拍死程松溪,“大庭广众下,你们就没长眼睛?”
“……”无人应答。
宋余昭知道他中套,可这究竟是什么套?直到程华弌从门口走出来。
宋余昭有些难以置信:“宋懿涵呢……”
程松溪背着手:“那你得问他。”
程华弌从暗处走出来,笑了笑,回答道:“我家孩子有劳宋伯伯操心了,他很好。”
这一瞬间,宋余昭什么都明白了。好啊,宋懿涵哪里会在这牢里待着,分明就是有人要送他进牢待着!这爷俩肯定是知道了,故意给他设局!
宋余昭受不了,脑子要炸了,想立刻知道宋懿涵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有没有出什么事,事情说出去几分。
本来看不见宋懿涵心里面就着急,结果好巧不巧,房顶上隐隐约约传来了宋懿涵的哭声,他躲在桌子下偷听到程家爷俩的计划,打算偷跑出来要来给宋余昭通风报信,结果晚了一步,没赶上,只好偷走牢里的钥匙,想着等会宋余昭被关进去了他再偷偷把人放出来,哪想程华弌派人偷偷把他梯子给拿走了。
现在他就在房顶上,吹冷风,上不去下不来,多尴尬,更要命的是,程华弌知道了他偷听他和程松溪的计划,也没阻止。
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看他费尽心思的折腾,却怎么也折腾不出一朵花出来。
没什么好说的,程华弌没笑话他,已经算是很给面子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宋余昭直勾勾地望着程松溪。
程松溪眯着眼睛不甘示弱地看过去,鼻孔朝天“哼”了一声:“没什么意思,就是看不惯你,你好生在牢里面安分个把月罢!”
宋余昭喘着粗气,被人按在地上,多狼狈:“所以,你知道了?”说着,他看着程华弌,“不过这件事传出去丢脸的,不是我,是程松溪,想你精明了一辈子,到头来,还不是被我算计的命?”
“你!”
程松溪听这话就要上前一步跟他呛气,这是程华弌倒是很淡然,把场地留给二老自由发挥。
两个老人家,开始你来我往的呛。
程华弌却从来都不管这些恩怨算计,宋懿涵是他花钱买的,是他养大的,是他的。
就算是宋余昭要人,那也得经过他的同意。
否则,他不同意。
就算宋余昭是宋懿涵的爷爷,他不承认谁也带不走。
是他的。
把话说明,彼此都是聪明人:“宋伯伯,懿涵贪玩,这些天给你添麻烦了,我已经把人接回家好生教育过他一顿。”
“可不管怎么样,这孩子是程家的人,无论是法律法规上,还是养育这些年的情分上。要走,我不同意,谁也带不走他。”
“如果他敢走,那我就把他腿打断,让他不敢有那心思。”程华弌哑着嗓子说,“宋伯伯,我说到做到。”
他话点到为止,算是给对方表明了态度,可总归是宋懿涵的爷爷,他又不能说得太过于绝情。
犹豫了几秒,还是走了。
警察署这边的人他都一一吩咐交代过了,剩下就看程老佛爷那边怎么处理,这些他都不会过问的。
反正,都是他们二老的恩怨。
他需要去看看宋懿涵那边是什么情况,现在被晾在楼顶上,想必那孩子凉风是吹够了,也不想吹了。
程华弌站在楼顶下,抬起头。
梯子被放倒在地上,他孤零零地在待在楼顶,明明清风明月为伴,可却鬼哭狼嚎声不断。
接着,程华弌开口了:“对了,你爷爷就在前边,要去看看吗?”
他一出声,宋懿涵受到惊吓,脚一滑,直挺挺地滚下来。
眼见着就要从高处摔下来,程华弌心惊肉跳,赶紧上前两步伸出手,好在宋懿涵情急之下扒拉着边缘,堪堪抓稳。
几粒碎石子骨碌碌滚下去,稍大的一块落在地,碎成好几块。
他蹬腿,害怕。
“——哇!呜呜!”
“别害怕,下来,我接着。”就算是到了现在,程华弌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担心刺激到这白眼狼,不然又要做什么傻事。
“呜……我不,你又要打我!”宋懿涵才不敢放手,那边账还没算完,这边的账才算到一半,程华弌又是那么狡猾精明的人,能放过他才有怪。
他害怕,他从小到大最怕的人就是程华弌了。
“你先下来!”
“呜呜……”
“我最后再说一次,下来!”
“你发誓!我下来了,你不打我,你发誓,你发誓啊!”
“……”
“我不管,你发誓!发啊!”
宋懿涵的胳膊越来越没力,根本坚持不了多久,可就算这样,他还硬抗着。
程华弌简直哭笑不得,伸出手在下面接着:“好,你下来,你下来了那些我都不计较了怎么样?”
“呜呜,好!”
得到了程华弌的保证,宋懿涵才慢慢松开手,他不敢朝下面看,当然也不知道程华弌在下面接着他。
就在他以为要落进硬邦邦的大地,冷不丁撞进了温暖的怀抱。
他跟程华弌一同滚在地上,宋懿涵开始哼哼,手被硌得有点疼,就开始叫疼:“呜,我脚崴了……不行,疼!”
程华弌看着他无知又莽撞的样子,抓着他的腕子不让他挣,然后把他抱在怀里,无奈地安慰着。
他搂着他,也不知道怎么着,被宋懿涵蹭得怪难受,没怎么着呢,他却异常的反应大,吻了吻人的额头。
先是额头,然后向下……
是眉眼。
然后向下……
是鼻尖。
继续向下,是那温暖柔软的唇。
宋懿涵脚是真被崴着了,疼得厉害,濒死一般地抓着程华弌,一如儿时他要是受欺负了或是受伤了,就去找程华弌找安慰。
程华弌也会像这般抱着他,亲他,安慰他。
“小少爷……”
程华弌愕然间清醒过来,睁开眼,冷不丁离那唇只剩下半指的距离。
他分不清了,辨不明了。
他爱上小伊,也爱上假扮成小伊的宋懿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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